远处,那刺客遁走,谢岚因没抓到人,满脸懊恼。
叶淮允把褚廷筠拉回帐中,“你以为一个刺客潜入王帐,刺杀皇帝成功的概率有多大?”
他自身武功本就一绝,周围又有无数影卫士兵巡逻护卫,几乎没有得手的可能性。但如果目的是想干点其他什么,就不一定了。
常信王的人……褚廷筠只粗略一想,就猜到是蛊毒或蛊虫之类。
他当即替叶淮允下令,命赵初阳过去王帐中,将各个物什都细细检查一遍。
“所以你是故意放他回去?”褚廷筠不带反问语气地陈述道:“好让叶淮璋以为自己拙劣的计划得逞,放松警惕。”
“嗯。”叶淮允道:“包括那片亡魂沙漠必然也是他的手笔。他既动作频频,就说明,快要开战了。”
帐外,逐渐响起士兵晨练的声音。
仅存的困倦之意,也被清爽晨风吹散,倒是不想再睡了。
叶淮允派出一队人马去平长城,将守城的常信王爪牙打败,换作自己人。至少不能再让铸好的武器,流入谋反奸佞手里。
余下的时间里,褚廷筠在营中整顿士兵,叶淮允则在帐中粗略绘出昨夜石室中的地图。
这地方,太过诡异,总要再探探的。
到了傍晚时分,叶淮允走出帐篷。夕阳光辉打在他衣袍上,勾勒出金边。
他正想去找褚廷筠,同他商量一番晚上再夜探亡魂沙漠的计划。却惊奇发现,在营外值守的士兵们,都纷纷面向西南侧,眺望着远方。
叶淮允也随他们的视线看去,在远处的半空中,出现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影影绰绰。
只一眼,叶淮允就看出那是他的太极殿。
褚廷筠小跑着来到他身边,“在看什么呢?”
“海市蜃楼。”叶淮允回答。
褚廷筠道:“那个方向有片沙漠,前些日子又下过几场连绵的春雨,出现海市蜃楼很正常。”
叶淮允点点头,没有太过在意。他和褚廷筠在营中随意走着,顺便说起到了夜里,再去一趟亡魂沙漠的打算。
褚廷筠也正有此意,两人几乎是不谋而合。
突然,耳边传来了几声呜咽。
叶淮允转头往侧边看去,站在营帐前值守的两个士兵,竟然在啜泣?
原本只是一个人哭,从小声哭到大声,后来,身边的另一个人也开始哭,愈演愈烈。
叶淮允奇怪看着那两个糙汉子,走上前询问:“你们在哭什么?”
两个人看到他们,赶紧抬手抹掉脸上泪痕,匆匆跪下,“卑职惊扰陛下、将军大驾,卑职有罪。”
“啧。”褚廷筠眉间有些不耐烦,“陛下问你们为什么哭,听不懂吗。”
两人低着头,怯怯道:“回陛下、将军的话,卑职只是想到了一些往事,无意惊扰尊驾。”
“把眼泪抹干净。”褚廷筠冷冷丢下一句话:“不然煽动军心论处。”
大抵是戍守边关太多年了,难免有些思乡之情压抑不住。叶淮允这样想着,倒没太怪罪。
又走了两步,褚廷筠突然停下步子,一本正经道:“不对。”
“什么不对?”叶淮允问他。
“这个海市蜃楼。”褚廷筠不苟言笑,“不对。”
他们刚刚一路走来,所有人都被那海市蜃楼的景吸引了过去,眼珠子死死盯着,一瞬不瞬。而这些人的脸上,无不露出了或痛苦、或悲伤的神态,就包括那两个啜泣的人。
有些太夸张了。
叶淮允在抬头去看天际,暖黄夕阳中,倒影出的仍是太极殿。
但他这次看仔细了些,太极殿的门窗是开着的,恰能将内殿的场景一览无余。
海市蜃楼中的“叶淮允”接过“褚廷筠”递来的茶,而后整个人都软绵绵地靠在了“褚廷筠”的胸膛前,被他抱起,放在了床榻上。
明黄色床帐落下,叶淮允看见那床榻在影像中不断摇晃,俨然像是……
他的耳根染上点桃红。画面适时一转,“褚廷筠”从帐中走了出来,穿好衣物后,走到御桌前研墨执笔,写下一旨圣谕,再盖上玉玺。
叶淮允登时就反应过来,这是四年前,褚廷筠不告而别的那一夜。
如此清晰、直接地就撞进他眼帘,眉头不自觉就皱了起来,心脏也像是被揪住,呼吸困难。当初在太极殿中大发雷霆,又心如死灰的情绪,重新上演。
理智告诉他这是幻象,是假的,可就是止不住的难受。
眼前景物突然被一个高大的身躯遮挡住,褚廷筠将他按入怀里。
“淮允,没事了……都过去了……”
“都已经过去了……”
他将嗓音放的低哑温柔,一声又一声重复着,叶淮允的呼吸终于渐渐平静下来。
褚廷筠又用手指抚平他眉间凝聚起的乌云,叶淮允缓缓开了口问他:“你看到的是什么?”
这是幻象,所呈现出的场景是他最痛苦遗憾,或最不愿看到的回忆。所以叶淮允看见了四年前的那个夜晚,而褚廷筠所见定然与他不同。
“没什么。”褚廷筠拍着他的后背,像是并不愿意说。
而叶淮允抬头对上他的眸子,眼眶中已经有些血丝了,说不清是悲恸还是气愤。
叶淮允放在身侧的手抬起,环过他的后背。
这是两人重逢以来,他第一次主动抱他。
“廷筠……”叶淮允亲昵地唤着他名字,顿了顿,用极尽温柔的语气道:“告诉我好吗?你的心事,也不要再瞒着我。”
这下换成了褚廷筠一怔,声清似春风化雨、如润物无酥。他等这样温柔而不像个威严帝王的叶淮允太久了。
随即侧过脸贴近了叶淮允的耳畔,缓声道来:“二十一年前,燕北郡被屠的那一日。”
“你可知,为什么整个褚家只有我一人逃出来吗?”
叶淮允在他的反问中,摇了摇头。
褚廷筠续道:“彼时城门早已失守,西北蛮子在城中烧、杀、抢、夺,尤其是作为郡守府的褚家。”
蛮子见一个,杀一个,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直到他们看见幼年的褚廷筠……
“喲,这女娃娃长得标致,水灵灵的,大汗铁定会喜欢。”一个蛮子猥琐笑着,伸手就要去掐褚廷筠的脸颊。
褚廷筠恶狠狠地瞪着他,甩头躲开那咸猪手的触碰。
蛮子便笑得愈发猖狂,“哈哈哈,还是个有脾气的,绝对合大汗胃口!”
他就这样,因为容貌姣好,被误当成小姑娘。被一群色淫淫的蛮子绑了四肢,丢到了大汗床上。
他看着满身恶臭的男子一点点侵近,一点点脱去他的衣服。褚廷筠看着蛮子双眼如恶狼发出光芒,松了松手腕麻绳,乍然偷袭,用指甲在他后背抓出一道划痕。
他的指甲里带了毒,那大汗当即眼前一花倒在了褚廷筠身上。
“我是从西北大汗的床上逃出来的。”
一字一字,他极少将语速放得这样慢。叶淮允突然就明白,为何昨日那些黑衣人说他们像女娃娃时,褚廷筠会那样愤怒。
这是他的耻辱。
叶淮允掌心覆上他的眼眸,便像方才他抱住自己时一样,说着:“没事了……都过去了……”
“我陪着你。”
最后四个字,被乍然而起的号角声淹没。
两人同时一愣,怎么突然吹号了?
有军来袭!
第77章 抓伤
叶淮允登上瞭望台,从望远镜看去。有小万人的西南兵马,从亡魂沙漠,狂奔而来。
“先做出幻象击溃我方将士的心理防线,再趁机攻营。”叶淮允放下望远镜呵道:“这卑鄙的计策,倒是常信王能想出来的。”
“我倒觉得未必像是攻营。”褚廷筠站在他身旁。
落日余晖渐渐沉入地平线,天幕换了一片深蓝。褚廷筠道:“我方驻军有十万余人,他却用八千人的部队来袭营。呵,就算是被幻象所扰,那也是异想天开。”
“那这次袭营……”叶淮允顿了顿,想起他们昨晚在亡魂沙漠中的经历,灵光乍闪,“他是想以兵败为饵,诱我方将士深入亡魂沙漠?”
眼见那支骑兵离他们越来越近,我方将士也已收拾好情绪,整装待发。
褚廷筠随手抽出一支箭羽,搭在弓上,轻轻一射就穿过了骑兵领头人的胸脯。这也是我军出击的暗号,两边人马登时混战做一团。
叶淮允时刻注意着战局,果然如他们猜想一般。没相持多久,西南兵就落了下风,落荒而逃。
辰军早就恨透了常信王手下的兵,见他们惨败,当即就要追上去。
叶淮允一早就下过勿追的命令,可这晌不知道为什么,千余士兵,竟没有一个人听他的。
仿佛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了头脑,只一味地往前奔去。
“是那个幻象的作用。”褚廷筠道:“他们越往前跑,就离那幻象越近。就像是给了他们,能回到过去弥补遗憾的希望。”
所以他们追的其实不是敌军,而是求而不得的希望。
“现在怎么办?”叶淮允问。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手底下千余名士兵,就这样跑进亡魂沙漠白白送死。
“我们跟上去。”褚廷筠道:“破了那个幻阵。”
对方人数尚有千余,且应当是保存着实力的。为保险起见,两人也不好单枪匹马直接追上,便叫谢岚和韩玖集结了两小队精锐。
一路追至亡魂沙漠,已经看不到我方追出去的人马,和敌军的身影。
叶淮允身下骏马的蹄子在原地踏了踏,让身后所有人都先停下。
有过昨晚陷入流沙的经历,他是不敢轻易在亡魂沙漠制造出过大动静了。生怕他们的马蹄声,就震得沙粒流动,再度陷入地宫。
叶淮允凝神听去,似乎他们的左前方有人声传来,正要抬手下令。
忽然,一阵凉风乍起。裹挟着沙子与一股发臭的腥味,拂过面颊。
众人皆下意识抬袖挡在鼻前,但令人作呕的气息多少还是入了鼻,叶淮允险些就要把中午吃的东西吐出来。
眼前空气似乎蒙上了一层黄澄澄的沙色,视线变得不清晰起来。越是这种时候,就越应该提高警觉,所有人都懂得这个道理,小心翼翼地往沙漠深处走去。
叶淮允屏气凝神间,身子忽然感觉一沉,像是马背上又落了另一个人。
他转头看去,果然是褚廷筠弃掉了原本的坐骑,跑来和他同骑一马。
“你这是做什么?”叶淮允好笑反问:“堂堂褚大将军,莫不是害怕了?”
“嗯,是害怕了。”褚廷筠厚着脸皮,煞有其事地承认,又道:“我这个胆小的男子,需要陛下来保护呀。”
“……”叶淮允一把推开他靠来自己肩膀的脑袋。
叶淮允仿佛能想象出这人说出这样无厘头话时的挑眉表情,若非担心流沙再临,定还会哈哈大笑起来。他略有些嫌弃地道:“回你自己的马上去,朕嫌挤。”
“我不,我就要。”褚廷筠坚决不肯。
……怎么还耍起无赖了呢?叶淮允苦口婆心,“我们现在也算半个战场,哪有上战场还两人同骑的。”
褚廷筠终于一改嬉皮笑脸,正经起来:“我是真的害怕。”他小声续道:“这妖风和沙雾都古怪得很,我是怕两个人各骑一马,走着走着就见不到人了。”
“比如现在。”褚廷筠说着顿了顿,“我就已经看不到谢岚和韩玖了。”
叶淮允一怔,果然,周围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褚廷筠趁机把手伸到他身前,握住叶淮允没有牵马缰绳的另一只手,紧紧扣住,像是生怕他也不见了似的。叶淮允这次没有躲开,五指收紧,回应着他。
两人再加一匹马,就这样走在迷雾重重的亡魂沙漠中,每一步都谨小慎微。
他们知道,这迷雾后定有危险,也随时做好了同彼此一起应对危险的准备。
可惜这一瞬十指紧扣的两个人,万没有想到,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而变化,是无能为力的。
感觉像是走了很长时间,迷雾突然散去。淡淡星光下,有一群人在不断地朝他们靠近。
两人很是默契地同时翻身下马,又一齐拔出腰间佩剑。
远处那群人前行的速度很慢,像是步履蹒跚的老人,一步步往前挪动。叶淮允与褚廷筠等了许久,才等到那些人近到可攻击范围内。
而与此同时,他们也看清了那些“人”的真实样貌。苍白的肤色,沙哑的嗓音,僵硬的动作……还有瞪大的双眼里,留下两串血泪挂在脸颊。
在月色清冷的夜,尤显阴森可怖。
“活傀。”褚廷筠淡淡道出两个字。
叶淮允“嗯”了一声,他也看见了。有几十只活傀,正向着他们走来。
这些傀有的很高,有的很矮,还有些像是老人和小孩。两人顿时就明白了,都是平水城中,被常信王抓走的老弱妇孺。
“丧尽天良!”叶淮允咬牙,吐出四个字。
活傀靠近他们之后,原本机械而僵硬的动作,立马变得灵活起来。不需要武器,就张着血盆大口,挥着粗壮手臂,发起攻击。
褚廷筠的玄翼剑削去活傀一条腿,但那傀并没有倒下,而是跷着单挑腿,继续挥爪向他挥来。每一个动作都毫无章法技巧,都暴露出全身的弱点,可就是怎么也打不到。
他们乍然意识到,这些活傀没有痛觉,也不会再死第二次。所以他们一切攻击,都是徒劳。
削了腿还有手,砍了手还有牙。哪怕从中劈开,活傀就一分为二,各自出击,更加麻烦。
打了整整有半个多时辰,叶淮允握剑的手已经有些脱力了,褚廷筠也开始呼吸急起来。而这些鬼东西,动作非但没有慢下来半点,还时不时有一条被砍断的胳膊,抓住他们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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