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淮允回头看了眼坐在茶棚聊天的几个男子,“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他们的妻儿恐怕已经不在了。”
他长叹出一口气,这样枉顾人性的事,天理难容!
突然,背后似有轻微利器划过空气的声音传来。叶淮允猛地旋身一侧,再抬眼看去,他原来所站位置的后墙上插着一枚飞镖暗器,银白镖头还泛出一点青黑,显然是淬了毒的。
两人立马警觉地看着周围。
今日进城是假扮的商人身份,所以谁都没有带武器。
小巷的两侧瓦檐上,突然出现数名黑衣人。手中大刀被阳光折射出粼粼光亮,晃入叶淮允的眼底。
“兄弟们,给我上!”领头的黑衣人一声令下:“拿了他们的项上人头,找主子领赏去!”
音落,所有人一齐跃下墙头,朝两人攻去。
唯有一个指间夹着数个飞镖暗器的,坐在墙头上啧啧看戏,“我说大哥,你也太小题大做了。就这两个长得像女娃娃一样的小白脸,也值得出动所有兄弟?”
叶淮允明显看到,褚廷筠在听到女娃娃三个字时,眸色顿时暗了暗,整个人都笼上一层阴影。
他反手掐住从背后偷袭之人的脖子,又往前用力一甩,迎面朝他挥刀之人的钝刀来不及收势,就直穿同伴的心房而过。
对方显然没想到褚廷筠一开始出手就这样狠戾,当即大半人的大刀都朝他身上落去,倒是让叶淮允这边应对起来轻松不少。
褚廷筠夺过一把大刀,几乎是迎上一个人就杀一个。
叶淮允被耳边的连连惨叫声分出神,朝身后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几名黑衣人,不是被一刀割断了喉咙,就是一刀穿烂了心腹,死状之惨烈,丝毫不亚于战场上的万千尸骨。
当褚廷筠又横扫一刀,挥得一人头颅落地,鲜血飞溅,叶淮允胃里不禁一阵翻涌,恶心得险些干呕。
墙头的黑衣人看准这一间隙,朝叶淮允飞出指间所有飞镖。
几道破空声袭来,他赶紧忍住作呕的冲动,抽刀格挡起来。
褚廷筠那边恰好解决掉最后一个人,他直接丢了大刀,用双指接下了飞镖,反手朝那些暗器来时的行径抛回。速度之快,那黑衣人尚未反应过来,就被自己的飞镖钉入了指骨。
黑衣人痛苦得一皱眉头,下一秒自己的脖子也被人死死掐住了。
褚廷筠就这样蹲在他面前,眸中神色晦暗不明,唇角却轻轻勾了起来,“你说谁长得像女娃娃?”
黑衣人对上他隐在阴影中的半张脸,方才的傲慢顿时就没有了,想要抬手把褚廷筠捏紧自己脖颈的手松下来一些,又发现自己的双掌都被飞镖贯穿骨肉,动弹不得,只得咳着声道:“没……没说……是我胡言乱语。”
“是吗?”褚廷筠微挑了眉梢,又低笑了声继续道:“可我不仅听见了你胡言乱语,还看见了你暗中偷袭我心上人,这该如何是好呢?”
黑衣人下意识一抖,褚廷筠却戏谑:“怕什么。”
他端的是漫不经心的语调,唇边笑意愈深,看着黑衣人缓声道:“不如就用这镖断了你的手指如何?从大拇指到无名指,再到小拇指……”
黑衣人看着眼前这个容貌冶丽的男人,一张漂亮皮囊笑得美极,说出的话却宛如蛇蝎,让人浑身血液凉下。
褚廷筠的笑意悉数敛去,拔出插在他骨头里的飞镖,作势就要贯穿大拇指,突然,一声厉呵:“住手!”
叶淮允翻上墙头,握住他的手腕,“褚廷筠!朕让你住手!”
褚廷筠侧头朝他看来,似是对他的呵斥有些委屈,“淮允,他说我们是小白脸。”
“……”叶淮允趁机丢掉他手中飞镖,“堂堂褚大将军还在意流言蜚语吗?”
“在意啊。”褚廷筠耸耸肩,“不过就算我不杀他,他也活不了。”
“这些飞镖上,本来就淬了毒,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该发作了。”
他话音落,那黑衣人果然一抽搐,嘴角吐出白沫,从墙头摔了下去。
叶淮允握着他腕部的手甩开,顾自翻下墙头往前走去。
听见身后褚廷筠脚步声跟来,叶淮允又猛地转过身去看着他,迟疑小片刻,还是将话说出来:“褚廷筠,你变了。你以前纵使杀人,手段也不会如此……”狠辣。
最后两个字他没有说出来。
褚廷筠也不知是听懂了故作懵懂,还是真的不明白,无辜对他道:“臣是想保护陛下啊。”
叶淮允撇开头,“朕有自保的能力,不劳褚爱卿费尽心思。”
“淮允……”褚廷筠喉头发哽,心中陡然有烦躁攀升。
他忽就想要冲上前去,直接把这个大步流星走在前的人揉进怀里,不顾一切地吻住他的唇,甚至咬破那薄唇,让血腥气散在彼此的嘴中,狠狠攫取,将隐忍了四年的思念通通发泄出来。
但终是,平息下了。
第74章 原谅
回到军营正是夕阳西下时分,叶淮允被今日那几个黑衣人的死状搅得没胃口,沉着脸径直就回了自己帐中。
平长城的守卫自然得换成他们的人,但更重要的,是茶铺老板口中的亡魂沙漠。
那沙漠阻隔在西南藩地与大辰地境之间,是他们行军向前的必经之路。
无一生还……叶淮允指尖点在桌案上。
他上回站在迭水谷的半山腰,往前眺望了一眼。那沙漠并非是一望无际的广袤,怎么会走不出来呢?
除非,里面有什么不寻常的东西。
他是不相信怪力乱神的,看来得派人前去探探路了。
“谢岚。”叶淮允朝账外走了一声。
暖色残阳斜斜擦过来人的鬓角洒在帐里,他手中拎着一个食盒走进来。叶淮允抬眸一愣,“……怎么是你。”
“不然陛下希望是谁?”褚廷筠眉眼带笑地朝他看过去。
“朕唤谢岚有正事。”叶淮允道。
“谢岚被我支开了,陛下把事情交给我也是一样的。”褚廷筠搁下食盒,低头看见他摊开在桌案上的地图,朱笔在沙漠处划了一个圈,顿时就明白了。
“去亡魂沙漠探路的事,就交给我。”褚廷筠将地图卷起收起来,“明早之前,定给你个答复。”
“大可不必。”叶淮允道:“你身上剑伤还没好,这事换别人去吧。”
褚廷筠看着他缓声笑了,“淮允,这是在关心我?”
“算是。”叶淮允没有反驳,“朕对下属素来关怀。”
褚廷筠摸着下巴,“可臣对陛下素来忠心耿耿。陛下有难题,臣定是要亲力亲为替陛下排忧解难的。”
“是啊,亲力亲为到一别四年,杳无音信。”叶淮允话音凉凉的,故意拿话讥讽他。
而褚廷筠听他这样说,便知道他没有真的生气,只是过不去心里那道不舒坦的坎儿。笑着将食盒打开,端出一份份从平水城酒楼买回来的菜品,摆到他面前。
蟹黄灌汤包、鸡丝银耳、糖醋莲藕……一道又一道。
褚廷筠将筷子递到他手上,“都是你爱吃的。”
阖宫御膳房不知道陛下喜欢吃什么,褚廷筠确是晓得的。
比方说每每宫中用蒸蟹,他只挑出蟹黄而丢了蟹肉;用荷叶鸡只撕下鸡胸处的肉,在碗里拨成一条条丝状才肯入嘴;用酸辣土豆丝定要丢掉红椒,而用土豆去沾盘底醋汁……
这些连叶淮允自己都没有注意的小习惯,却被褚廷筠记在了心里。
因此叶淮允看着他讨好地将才要端到面前,哪怕因为平水城刺客一事,令他再没有胃口。这晌,也在鸡蛋里万般挑剔不出骨头来了。
待叶淮允慢条斯理地吃完,褚廷筠将东西收了,用温水浸了布巾替他擦完手后道:“你在营中好生歇息,我去亡魂沙漠,替你一探究竟。”
“等一下。”叶淮允从背后喊住他,“你身上有伤,朕多派些人跟你一起去。”
叶淮允素来知道褚廷筠自视甚高,定然单枪匹马就去闯了。虽然想晾着他,但到底是有些担心。
可这人接下来的话,立刻就让他觉得这担心喂了狗。
“我身上的伤好没好全,陛下亲自来试试不就知道了?”
许久不曾从他口中听到这样亲狎戏谑的话,叶淮允有些不自在地侧开了头,又不大争气地耳根一红,直接就将人赶了出去。
似乎听见马匹一声长啸,奔腾在狂野,逐渐远去。
叶淮允叫人送来一桶冷水,褪了衣物就整个人泡进去。
曾体味过世间最奇妙欢愉的云雨赴巫山,又在最血气方刚的年纪禁欲隐忍。那几年间,时常欢梦中醒来,呼吸急促、心跳加速,就再辗转反侧不能寐。只叫人送来冷水泡上半宿,消退***。
而方才只是听了褚廷筠一句狎昵的话语,他竟就醒了起来。
可哪怕知道春寒陡峭的夜里浸泡冷水,明日定会染上风寒,也是不愿去触碰半分。
奇的是,今日直到皮肤的温度褪下来,他却并未觉得平静。一种微妙的感觉,逐渐在难以描述的另一处攀升。叶淮允深吸一口气从浴桶中站起来,穿好衣袍往外走去。
郊外的晚风带着寒气,刚从泡过冷水的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谢岚见他这副穿着出来,不由得问:“陛下要出去?”
叶淮允“嗯”了一声道:“替朕把风归云牵来。”
谢岚想起一炷香的时间前他师哥刚骑着骏马出去,立刻会意了什么。
叶淮允翻身上马,直往亡魂沙漠追去。
今晚云层厚重,星子淡微,笼罩在夜色下的沙漠一片漆黑,看不清前路。
叶淮允从怀里取出一颗南海夜明珠,聊以清明视线。
他手持罗盘,在沙漠中寻了大半圈,也不见褚廷筠的声音。
四周荒无人烟,忽然,一声凄厉的狐狼叫声响彻在不远处的半空。叶淮允猛地心头一紧。
亡魂沙漠,无一生还。
几个字在脑海中徘徊,他握着马缰绳的手,无端就紧了紧。
马蹄扬起沙尘,叶淮允在这片亡魂沙漠里兜着圈子。每走一遍,悬在心口的石头就往上一点,直到最后哽在喉头,呼吸不能。
“褚廷筠!”叶淮允喊起他的名字。
声音散在半空,与此同时,他脚下的沙粒突然动了动,像是开始往下坍塌。
叶淮允顿时警觉,想要让马匹加速跑起来。
可像是有什么东西拉扯住马蹄一样,风归云乍然往后退去,叶淮允也随之被摔下马背,跌在沙粒中。
周围的沙子开始飞速流动起来,以他和马匹为中心,形成一处凹陷,一点点往下沉去。
叶淮允想要往上爬,可他的脚已经被流沙缠住,一点力气也使不出。
越挣扎便下陷的越快,叶淮允索性不敢动了。任由流沙一点点漫过他的脚踝、膝盖、腰臀……
叶淮允看着流动的沙子,仿佛就像是自己流失的生命。他倏尔明白为何进入亡魂沙漠的人,都会无一生还。
可路是探清楚了,这条命好像也快没了。
生死关头,他忽就有点想笑,恐怕自己会成为史上最短命,且死因最荒诞的帝王吧。
叶淮允缓缓闭上眼睛,“淮允——”
远处,褚廷筠的声音惊得他眼皮子一颤。在确定不是死前的回光返照后,叶淮允用力将手中握着的夜明珠抛出,算作回应。
褚廷筠霎时奔到他身边。
“淮允,抓住我的手,我拉你上来。”
叶淮允依言将手伸出,可他已经陷进沙粒太深,指尖怎么也够不着褚廷筠的。
心中焦急,褚廷筠把玄翼剑伸了下去,对他道:“抓住剑鞘。”
叶淮允这下是轻松抓住了,褚廷筠咬着牙,使出全身最大的力气往上拉。眼见似乎有一些成效,突然,玄翼剑的剑鞘与剑柄骤然脱离,刚刚被拉上来一点的叶淮允受到流沙反吸,整个人在瞬间就被吞噬了下去。
褚廷筠看着满堆还在流动的黄沙,想也不想,就纵身跃了下去。
黄沙淹没身体,堵住鼻孔,叶淮允死死闭着眼,屏着气。
就在他要支撑不住之时,忽然整个人感到一轻,从半空摔在了坚硬的地面上。
他缓缓睁开眼睛,所见是比夜色更浓稠的暗,伸手不见五指。
“淮允!”褚廷筠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你在这里吗?”
叶淮允心头一震,回应着他,“我在。”
褚廷筠道:“你站着别动,我去找你。”
耳边渐起急促脚步声,下一秒,叶淮允就被紧搂进一个怀抱里。鼻尖是熟悉的淡淡蘅芜香,惹得他忍不住深嗅了一下,又一下。
片刻后,叶淮允轻锤了一下他的后背,“朕要被你闷死了。”
褚廷筠这才松开他,举起方才在沙漠中捡的夜明珠,照在他脸侧问:“没事吧?”
叶淮允拍了拍脸上沾染的少数沙粒,摇摇头,“没事。”
在夜明珠的照亮下,两人发现他们四周尽是石壁,像是处在一座石室当中。
叶淮允抱着也许有出口的侥幸心理,走到四壁前摸了摸,他不懂玄门机关,便只能一处处尝试过去。
试了一圈下来一无所获,而褚廷筠始终站在他身后,双臂环胸,不仅不来帮忙还有几分看好戏的意味。叶淮允顿时有些气恼,“褚爱卿莫不是想被一直困在这里?”
褚廷筠在夜明珠微弱玉光中笑笑,“若此地仅你我二人,我的确愿意被困一辈子。”
叶淮允凉凉“哼”了一声,“饿死你算了。”
语罢,自己的腰倏尔被人从背后抱住,褚廷筠的下巴搁在他颈窝,“我还没问,你怎么来这里了?”
叶淮允有些尴尬地红了红脸,幸好此处昏暗,身后的人也看不见。
褚廷筠又道:“你既不说,我可就默认是陛下想我、忧心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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