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椹回过头,野狗便不动作。它死死地盯着她,眼睛里的两团赤色红光像细针一样锐利。
尽管经历了无数次梦境,她还是忍不住会惧,会怕。她扭过头不敢看它。
一旦魂魄洞悉了她的恐惧,她将更加难以脱身梦境。
表面越是镇定,内心便越是慌乱。桑椹听见自己的心脏扑通直跳,就连呼吸也开始错乱。
脚底的速度越是加快,裤腿上翻起的泥渍便越是多。
野狗步步紧逼。它的呼吸声沉重而急促,就像她的心脏一样。
路没有尽头,她找不到任何躲避的地方。
她想或许自己猜错了。魂魄本体也许就是身后这只穷追不舍的狗。
野狗与她保持着距离,比起桑椹的慌忙错乱,野狗看起来更像是在悠闲散步。
这看起来就像是狗遛人。
原本以为是永无止境的角逐,视野突然瞥见了红棕色的大门。宅子的大门悄无声息地出现。它突兀地镶嵌在壁墙里,朱红色的大门像极了血的颜色。
可桑椹来不及多想,她只是一昧地加快步伐。
野狗锁定着桑椹的位置。大概是猜到了桑椹的想法,它也忽然加速起来。
四条腿的动物追逐着两条腿的动物。这是一场实力悬殊的较量。
在险些被追上时,两条腿的动物用脚一蹬,这才跌跌撞撞地撞进了宅子的大门。
古老的木门发出“轰”的一声。野狗在门前停住了脚步。这里似乎有什么忌惮的东西。它在门口嗅了一会,却只能隔着门与桑椹遥遥相望。
桑椹的掌心蹭破了皮,她已经分不清楚后背是冷汗还是热汗。
野狗重新伏在了地上,以之前的姿势。它从鼻子发出呜咽的声音,如果不是眼睛的红光,桑椹或许能看懂它要表达的意思。
【快逃!!】
桑椹合了半边门,她挡住野狗看她的视线。
这太恐怖。
宅子的布置与白日去过的那间老宅相同,只是院井里多了双虎头鞋。
那是双独属于幼童的鞋。
宅子里有孩子吗?
桑椹应该庆幸自己没有听到,否则,这又是一个鬼故事。
梦里,往往只能入一只鬼。
桑椹没有多想。她小心翼翼地推开门。
“有人吗?”怯弱的声音回荡在院子里。
门外的野狗百无聊赖地盯着红色木门。
“我进来了。”桑椹说。
木门咯吱作响,桑椹迈了一只脚进去。
她不知道野狗的魂魄是在白天里什么时候跟着自己的,才能够将宅子的构造复刻得一模一样,这让她很诧异。
魂魄只能构造曾经所见的梦境。
又或许,是她被觊觎了所有记忆。桑椹抿了抿唇。随着年龄的增大,她遇见的鬼也越来越千奇百怪。
桑椹无法预知鬼魂的行动。她所了解的一切,只有自己曾经无数次被吓醒的梦境。
每一只鬼魂都有故事。
女人的人影忽然出现在被推开的门边,桑椹吓了一跳,她猝不及防地后退了几步。她想说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
晚期端着个水盆,她的手湿漉漉的,“桑椹?”
这是她第一次唤她的名字。
桑椹点了点头,却没有往她身边靠近的意思。
她不能保证晚期是否是魂魄本体。
晚期张了张口,“怎么了?”
她将水盆里的水泼洒在院子里。
院子里已经没有了虎头鞋的踪影。门口的野狗警惕地竖起了耳朵。
桑椹咽了咽口水,“晚期…姐。”
如果魂魂喜欢捉弄她,它们便会幻化成她曾经见过的人的模样编织噩梦。一旦桑椹露出惶恐不安的表情,魂魄们便狂喜雀跃。
这是它们为数不多的乐趣。
如果晚期突然化成血泥,桑椹觉得以后自己可能再也无法直视她——会有阴影。
“你不进来吗?”晚期问。
“嗯。来了。”桑椹应道。
野狗在门外吠叫起来。桑椹越是走进屋,那吠叫的声音便愈发的加大。
桑椹的神情带了些不安。
“晚期姐,你能听到狗叫吗?”她盯着晚期的表情。
“嗯。”晚期淡淡的说。
“会对你有打扰吗?”
“我还好。但不知道你会不会。”野狗是为了什么而吠叫,晚期心里一清二楚。
“平常它都这样吗?”
“它已经死了很久了。”
突如其来的回答让桑椹噎住。她感觉自己全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咬了咬牙,也不敢去看晚期的表情。
“怎么这么说……”她假装听不明白的样子。
——————————————————
野狗其实并不是野狗,它只是被人遗弃了。
野狗陪着小主人一起长大,他们一起笑闹玩耍,拥有无数的回忆。
整个家里只有小主人喜欢它。
小主人会专门带它出门遛弯,为它偷偷带回好吃的东西,在它被锁链锁住而无法动弹时,小主人会特意搬着作业的板凳坐在它的身边。
野狗依旧吠叫,但是它很满足。
野狗的身上有很多伤痕,因为被锁住,有时会有顽劣的孩童因心情不悦而拿石头砸它。能活动的距离只有短短一根铁链,很快,野狗发出哀嚎的泣鸣。小主人回家发现后甚至不敢告诉父母。
他们已经在商量着扔掉这条老狗。
小主人抱着它伤痕累累的佝偻身躯,眼泪无声无息。
野狗仰着头去舔舐小主人的眼泪。眼泪很咸,这是它从没尝过的滋味,小主人的表情很难过,可它什么都做不了。
“它那么脏,你别碰它!”刺耳的女声响起,小主人慌张地松开了抱住它的手,他用袖子抹了抹脸,被女人连拉带拽地进了屋。
野狗默默地舔舐着自己的伤口,它把自己盘成一圈。
糟乱的毛发掩盖不住血迹,野狗只能这么为自己取暖。
它的主人是一个工厂的老板,野狗的职责是看家,除了刚买来时还能自由走动与小主人玩耍,再长大一些,它的世界就只剩下了铁链边的那个破旧狗屋。
还有它唯一的光——它的小主人。
男人蹲在它的面前抽烟,野狗动了动鼻子,它哀戚戚地看着他,渴望能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些不一样的情绪。
一根烟抽完,男人用脚碾灭烟头。他叹了一口气,嘴里带出浓烈的烟味。
它看着男人走远。
第二天,野狗得到了从未吃过的佳肴。它的肚子饥肠辘辘,它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一顿饱饭。每吃几口,它就反复抬头看着男主人的表情。
也许是它的眼神过于凄切,男人不忍再看,他背过身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包新的香烟。
野狗吃了一半就没有动作了。它本来是想留给下一餐的自己的。
可是已经没有下一顿了……
男人牵着狗链带着它上了轮子的车。
这是它第一次接触外面的世界。人来人往的车流,互相招呼的人们,草地与树木的清新气味好闻得让人上头。
野狗垂着脑袋。它的年龄已经很大了。
时间过了很久,男人终于将它放下。男人为它解开锁链,野狗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去。”男人呵斥。
野狗盯着男人。如果再过一段时间,小主人应该就能回家了。
男人踹了它一脚。
野狗哀嚎着往旁边走了几步。它觉得很痛。身体很痛,还有不知名的不安。
男人又抽了一根烟。
野狗慢慢放松警惕,它正打算去树下标记气味,可一切忽然不一样起来。
男人骑着车子跑得飞快,野狗迈着四肢追在后面。
它听见男人的叫骂,可是它不想被抛弃。被打也没有关系的。只要别把它扔下。
突如其来的红色沾满了它的眼眶,四肢像是被碾碎了一样,野狗躺在了路边。
面包车依旧保持着速度。车主从车窗外啐了一口口水,“死狗,乱跑什么。”
野狗的意识正在消退。
它没有名字,就连小主人也叫它狗狗。小主人回家没看到它会伤心吗?野狗无力地眨了眨眼。
世界的光熄灭在它的眼中。
作者有话要说: 设定来自于最近的做梦灵感
然后心有所感
背负着生活踽踽前行的人会慢慢丢掉曾经的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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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门外的野狗不断地仰头哀嚎,桑椹内心的恐惧慢慢消退。
没有人能看懂野狗眼中的悲切。
为什么要跑呢?
某种意义来说,野狗得到了自由。没有了束缚的铁链,再也不用饥寒交迫,不用被孩童戏弄,更不用看人的眼色过活。
可它却永远地把自己留在了这条路上。
如果小主人哪天突然想来找自己了呢?野狗这么想着。
时间更转,古旧的村落被整齐划一的宅子取代,一代人轮回往生,一代人垂暮多时,野狗固执地守在曾经被抛弃的草地边。那里现在已经是一条地下水沟的封口。
还好灵魂闻不到恶臭的味道。野狗便在那里守候了近百年。
桑椹无法接话。
“晚期姐为什么会知道野狗的故事?”
这太奇怪。
“和你一样。”晚期说,“我和你一样被困在了梦境。”
“也许因为我们白日间相互见到,所以有了份缔结。”
在她给桑椹倒下的那杯水里,她种下了一抹自己的魂息。
“不过我的能力在你之上,相对而言,我可以看到魂魄的故事。”而桑椹只能靠着自己不断摸索,才能知道魂魄的目的与所有。
“这样吗?”桑椹若有所思。
“晚期姐能控制自己进入我的梦境吗?”她问。
“不知道。”晚期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梦醒时,桑椹不会记得与她的交集。她便不会在白日来寻她。可夜晚,太多次的入梦,频繁得便会有些诡异了。
“你可以看到野狗的愿望吗?”
“它对生前的记忆已经不多,我也不知道它想做什么。”
为了一个渺小的愿望而不愿意前往往生的野狗灵魂,它的忠心远远超过于人。
“这样吗?”
野狗会有什么心愿呢?
桑椹默默地走出了门外。
果然,野狗一看见她,便欢快地摇起了尾巴。它扑棱着前腿,一副想要靠近又不敢靠近的样子。
桑椹还没有意识到一个问题。梦境的一切变化会随着主人的心境而改变。因为太害怕这些东西,桑椹从来没有想过掌握主动权。
晚期靠在门边静静地看着她。
桑椹缓缓的蹲下身子。她露出一个小心的笑容。
女孩的眼睛里带着自己都没发现的潜在期待。她展开手,“狗狗?”
野狗一而再再而三的纠结,好几次明明想要靠近,却又缩了回去。
桑椹保持着原来的动作,她只能尽其可能的露出善意,以获得野狗更多的信任。
还好梦里的身体不会麻痹。她蹲了很久,野狗终于小心翼翼的靠近。
桑椹能感觉到手上毛绒的触感与被舔舐湿润的手心。野狗的身体瘦的能看见浮起的骨头,它的尾巴下垂着摇个不停。
她摸了摸野狗的头。
“真乖。”
野狗乖的不像样。因为太看着人的眼色,它活得过分畏缩。
野狗眷恋似的蹭着她的手臂。
“别再留恋了。离开这里吧。”桑椹一下一下地抚摸着野狗的皮毛。
野狗趴在地上,从鼻子发出一声呜咽。
“来世不要再做狗了……”她缓缓叹息。
野狗能有什么心愿呢?它不过是再想有人摸摸自己,然后露出那份喜爱的表情罢了。
野狗眼睛的红色慢慢褪去,它的身体开始变得虚幻。
除了老宅之外的梦境开始坍塌。
桑椹慌张地转过头。
朱红色的大门禁闭得严严实实,仿佛从不曾打开。野狗的灵魂彻底消散,桑椹也就坠入了无尽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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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椹,起来了!”
“你今天不是还要上班吗?”
桑母一而再再而三地敲着桑椹的房门。
桑椹从梦中惊醒,这才发现自己半个身子都已经从床上睡到了地下。怪不得她觉得自己坠入了深渊……
桑椹赤脚站在地上,她疑惑的扯着掉在地板上的床褥。
她为什么要说自己坠入了深渊?
往往白日撞鬼,夜里桑椹便睡不好。
毕竟,梦境里有鬼怪作祟,还追着吸食她的精气,她怎么可能睡得好。
“醒了。妈。”桑椹喊了一声。
“早餐做好了。你快点啊。”桑母在门口唠叨。
“好。”
每次噩梦梦醒,桑椹总会头晕脑胀。严重的话便是恶心呕吐。而今日居然……桑椹抚了抚胸口。
意外的平静。
她看了一眼窗外。
今天的积雪很厚,自行车恐怕是骑不出去了。
她从衣柜里掏出一件厚厚的棉袄,然后是加厚版的秋裤,桑椹的打扮一贯是怎么保暖怎么来。她的身材纤瘦,即使穿上了一堆衣服也不怎么显得臃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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