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依蹙眉,见顾玖不安地搓手,他下意识产生保护的心态,顾玖是家里真正的少主,但也是他弟弟,他给这弟弟煮过洗澡的水,擦过房间,洗过被褥,扶过弟弟上马,背过弟弟的琴,捧过弟弟的茶点,都是些下人做的事,但弟弟还是次次都唤他大哥。
“玖儿想要什么?大哥替你拿。”
顾玖抬起头,明亮的眼珠子带着层水气,婴儿肥的小脸蛋泛红,十分惹人怜,开口的话亦是可怜兮兮:“大哥,家里只有我一个,我好寂寞,你能回来吗?要不,你带我走嘛。”
“玖儿,这里是你的家,不是大哥的家,大哥不能回来,你不能和大哥走,你明白吗?”
顾玖紧紧攥着钥匙,往顾依靠近一步,伸出一手拉住顾依衣袖。
“我和爹说,让爹以后不打大哥,大哥别走,好不好?”
顾依心里纠结,他不忍心甩开这样恳求自己的弟弟,他一直怨这个家对他无情无义,那他自己怎么可以对弟弟无情?
“玖儿。”顾依忍着疼痛蹲下,手轻轻地梳理顾玖柔顺的黑发,温声说:“大哥在这里做不了人,只是个奴,你想要的大哥,是人还是奴?”
顾玖嘴唇动了动,把钥匙放到顾依手中,“大哥是人。”
顾依欣慰一笑,他擦去弟弟眼底的泪,从怀里拿出王药给他的香囊,放到弟弟手中,说:“大哥要回去官舍,你可以来找大哥,这是大哥允许你来的信物,收好。”
顾依轻拍了拍弟弟头顶,起身牵着弟弟走出柴房,他回到后罩房的院子,见羊邢坦着肚皮在树下醉得不省人事。
“玖儿,你回去,大哥要走了。”顾依松手,顾玖仍不舍地抓着他手掌不放。
“你改日来找大哥,大哥带你骑马打猎。”顾依轻轻捏顾玖下巴。
“嗯。”顾玖总算是放手,顾依把他留在廊庑,拿着钥匙直走向羊邢,经过他刚才跪着的地方时,单手拣起一块石板。
顾依刻意不收敛走过碎石的脚步和钥匙串撞击的声响,当他站到羊邢身旁,羊邢露出不堪吵闹的不耐表情。
“喂。”顾依揣羊邢腰眼,羊邢抽搐了下,睁开眼,见顾依居高临下,他张口就要骂。
“闭上你的臭嘴。”顾依举高手中石板,松手,石板照着羊邢面门砸落,这一砸,估计门牙不断,鼻梁必歪。
羊邢惨叫着翻身起来,一脸的血,似乎鼻梁和门牙都保不住。
“艹!你个……你个杂种!爷爷艹死你!”
“我早就想问你,为什么老说我是杂种?我要真不是顾家的种,你倒是给我证据,我会很感激你。”顾依轻松地躲开羊邢胡乱挥来的拳脚。
“你是你娘和贱民私奔留的杂种!要不是爷爷我把你抢回来,你今天能在朝廷当官?混账!给爷爷跪下!”
顾依愣住,他本来打算一招把这肯定不适合当他副官的人给废了,但听闻这话,似乎表示他亲爹娘可能还活着。
羊邢趁机捡起了佩刀,不过刀还来不及出鞘,顾依就跃上他身后围墙。
“下周我等你到任,记得准时,否则,换我打你板子。”顾依在墙上警告了一句便跳下地。
羊邢在墙内大喊着来人,但就是不自己跳出来,顾依不屑地哼了哼,忍痛施着轻功,往萧寅官署去。
萧寅也是个怪人,他萧家好歹是王府,他却不住,就住那和殿前司一样简陋的官舍。
顾依从萧寅官舍后门围墙跳进去,很是熟路,萧寅常找他串门,他也没少来找萧寅,练功夫的人总要找人对练才过瘾,于是顾依偶尔会瞒着王药来找萧寅。
顾依走到内院,找到萧寅房间,抬手就拍门,哪知门竟然没拴好,他一拍,门就开。
“混蛋!老子洗澡,谁那么大……”门内一个大木桶,萧寅从木桶站起身,光溜溜一个大男人,身上啪嗒啪嗒滴着水。
顾依看向木桶旁边折起来的屏风,很想问萧寅为什么连拉个屏风也懒?
“顾依?”萧寅爬出桶子,仍然光溜溜,仍然狂滴水,他大步地走到顾依跟前,顾依默默给他把门关上锁好。
“没事吧你?我去找过你,你府里人说你和你爹谈正事,坚持不给我传话,我怕给你惹麻烦,才没硬闯。”
顾依抹额,顺便遮眼,无力地说:“也不是没事,能不能让我在你这住几天?”
萧寅没有马上回答,顾依移开遮眼的手,萧寅竟探手过来盖着他额头。
“脸那么白,头那么烫,你又挨打啦?”
顾依推开萧寅的手,敷衍地应,“睡几天没事。”
“什么没事?受伤就找你夫人治啊!来我这里睡有用吗?”
顾依开口要回,萧寅却莫名其妙打断,用力挥着手说:“唉!当我没说!你要睡就睡,我欢迎你来睡!要瞒着你夫人对不对?放心,我口风最紧!”
顾依放松叹了口气,道:“三天就可以了,我答应过王药,宫里若没大事,就每三日回家一次。”
“闭嘴,别秀恩爱,给我秀一下你屁股,又不是铁打,挨了板子得上药!”
顾依半眯眼皮,他本就打算让萧寅看他伤势,可是……
“我脱之前……”顾依由头到脚再由脚到头打量萧寅一遍,尴尬地说:“你能不能穿上?”
☆、情义兄弟
萧寅家三代为官,父亲在边疆抗御西夏享有盛名,后来担任枢密使,现任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乃朝中宰相之一,膝下有三子,萧寅是老幺,他长兄现任门下侍郎,次兄则是吏部侍郎,两个都是文人,只有他提刀跨马,上阵杀敌,他爹实是引以自豪,他俩兄长也以他为傲,然而,他性格桀骜,自幼就是家里的捣蛋鬼,他爹没空管他,他哥不舍得管他,于是就他娘会揍他。
萧家夫人是巾帼英雄,曾随夫君抵抗夏贼,生养两个乖儿子很是欣慰,幼子萧寅就实在让她头痛,镇日像个猴子一样不安分,好不容易抓着来揍,藤条一年要抽断十几根,但总是伤好了就不记得疼,依旧我行我素,幸好是没有学坏,还能打下战功,萧夫人算是安慰,以为他能定下来,就给他安排婚事,哪知他一拖再拖,中秋时再催,他还是不肯,萧夫人一气之下就抄藤条要揍他,还没开揍,他两个哥哥就来护着他。
萧寅不想娘亲气坏,当下打发走两个哥哥,乖乖地挨娘亲揍,让娘亲发泄,而后答应娘亲,一年内他会成婚。
这口头的承诺,当然是敷衍,萧寅对顾依的心还收不回。
萧寅亲自打来热水,准备伤药,这种事他其实不熟练,向来他就是给伺候,没伺候过人,他以往挨打,是他俩兄长轮流给他揉,打仗受伤亦有军医照料,他心想见血的伤嘛,就像打仗时那样,用金疮药就可以了。
“好,伤哪儿脱哪儿吧。”萧寅放下水盆和药,捋袖子要去解顾依腰带,
顾依后退,自己把腰带松了松,但没有完全解开,只是把上衣脱下,垂挂腰间。
萧寅狐疑:“你伤不是在屁股吗?”
“那里皮外伤,不碍事,你给我看下后背。”顾依转身,一边接着说:“左肩那里特别疼,你摸一下,是不是有骨裂。”
萧寅定睛看顾依□□的背,这倒三角的养眼身段,比例十分完美,萧寅从前就见过这背部有不少类似鞭伤的疤痕,当然也有打仗时受过的刀箭伤痕,可他此时眼前所见是一整片乌紫的瘀,目测是肿起来的,像杖打的,但又不是一道道的瘀,难道还有那么大的杖?谁能挥得动啊!
“你给山石砸吗?山石落下你不会跑哇?”萧寅问,他可不是开玩笑,哪笑得出?顾依这伤看着就像随时会呕血的内伤,这能揉吗?碰一下都会痛晕的吧?
“家里罚的。”顾依语调平淡。
“你爹拿山石砸你?”萧寅绕到顾依身前,挑起顾依垂着的下巴,瞪眼问:“说清楚,怎么伤的?”
顾依本就不打算隐瞒,萧寅问,他就一五一十,用最简短的句子描述受罚的过程。
萧寅听得瞠目结舌,好一会儿才再问:“你说你,背一百八十斤的青石板,跪了三个时辰,你……”萧寅垂下头,看着顾依膝盖处染的血迹。
“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坐下,有点站不住。”顾依还是说得很平淡。
萧寅抬起头,把顾依拉到床榻边,要按他坐下,又想到他屁股有伤,让他躺,那背又有伤,趴么?膝盖怎么着?
“侧卧,你侧卧着,我去找大夫!”萧寅要推顾依卧床,但怕把人弄坏,手往前伸了又马上缩。
“不要找大夫,城里的大夫王药都认识,见到是我的话,他们会告诉王药。”
萧寅嘴角抽搐,“你夫人挺厉害啊。”
顾依点头,“的确。”
“现在是骄傲的时候?”萧寅手握拳想揍,却真心下不去手,他觉得他以后都没办法用比打蚊子的力气再大的力道来‘碰’顾依。
顾依瞄了瞄还在冒着热气的水,自顾自走过去,用布沾上水,拧干,弯身拉起右脚裤管,对着那块绝对不是膝盖正常样子和颜色的地方按上去。
“嘶——”顾依的面容因痛苦而扭曲,但压着膝盖的手却一点没移开。
“不能这样,你想痛死吗?”萧寅抢走那块布。
“没事的,不是第一次,你有没有铁打药酒?借我用,我自己弄。”
萧寅胸腔憋着口气闷得慌,不知是气还是疼。
“顾依,你信不信我?”
“要认真说的话……”顾依歪脑袋,“一半一半。”
萧寅手抚胸,做了几个吐息才把窜上脑的火气压下,他指着顾依晃手指,“你,我告诉你,等你伤好了,我一定揍你,床上卧着去,我拿药酒来。”
萧寅说罢就要离开房间,手刚搭上门,听顾依在身后说:“我找你,一半是因为相信你,一半是因为,在你眼里,我还算是个人。”
萧寅沉吟片刻,幽幽地应:“我眼里的你是什么,你不知道。”
等萧寅的脚步声走远,顾依轻声自言自语:“怎么会不知道?”
☆、思念则乱
王药这一日给顾尔和顾寺教了一堂医课,顾寺有点不耐烦,顾尔倒是很认真,看一眼就把图里的人体重要穴位图都记得,王药觉得这二弟有学医的天分,四弟也不是不聪明,就是性子好动,发问比听讲的时候多,王药觉得这孩子可能适合学更生动的事情。
“孩子们,吃不吃点心?”王夫人这已经第三次来问,首两次问时,弟弟们都不敢要的,是王药让娘亲端来,这一次弟弟们还是都摇头说不要,只有顾寺举起手,却不是要吃,而是说:“王夫人,我吃饱了,我给您打下手好吗?”
“不吃就听课,别去捣乱。”顾尔拉下四弟的手。
王药心念一动,他知道顾寺爱吃,还很常研究他的药膳食谱,似乎不仅仅只是贪食,于是便对娘亲说:“娘,点心就不用了,他们一会儿得练功,练完了刚好吃晚膳,您带寺儿给您帮忙。”
这一帮,可不得了,菜还没上齐,王夫人就拉王药到房里讲:“寺儿这孩子是天才!娘辛苦半辈子经营的酒楼可终于找到人继承!”
这好消息令王药雀跃不已,恨不得能马上告诉他相公,可惜他相公今日返大内值班,要等休沐日才能出来,那得等五天,他希望相公能勤点给外伤换药,内服的药也别误了吃的时辰。
顾依事事全力以赴,只对自己的身体最不上心,王药很想为此给相公施以惩戒,然就算只是捏个耳根,他也不忍用力,他相公对疼痛的反应总是很克制,这让他没法拿捏怎么样才是可以给他相公‘略疼’,却不至于痛苦的惩罚。
“王大哥……”顾霸奶奶的叫唤打断了王药的思绪,他转身看拉着自己裤子的八弟,见八弟一脸委屈的可怜样子,就知这孩子想大哥,前段日子顾依进宫的话,这孩子就会跟着哥哥往外跑,幸运的话能见到顾依在宫门外现身,顾依实则不准弟弟们这么做,顾尔因这件事已挨过大哥的教训,自此就不敢带弟弟去宫门转,可是这八弟就偷偷自己去,幸好至今没碰上运气,见不到他大哥,否则小屁股也是遭殃。
“我想出去……”果然,王药猜中弟弟的心。
王药蹲下身,握着弟弟的手在掌心里揉,苦口婆心说:“霸儿,你大哥在宫里是为天子效力,是很严肃的工作,你知道的,大哥看见你们在外头游荡就会不放心,要是因此误了公务,会被皇上打板子。”
“我躲着,不让大哥看见就行么?”
王药失笑,这时顾戚走来,他拍拍弟弟的头说:“等你轻功比我好了,才能不被大哥看见。”
顾霸那纠结的表情还是不太肯的样子,王药便激他:“看,戚儿也知道自己的功夫还没有好到能躲过你们大哥的火眼金睛,霸儿觉得呢?轻功是不是比戚儿的好呀?”
顾霸摆着脑袋,坦白地说:“不好。”
顾戚拉起顾霸的手,说那就去练功,顾霸便没再闹性子,乖乖地跟着哥哥走了。
王家庄很大,王药让弟弟们在一处有假山和池塘的花园练功,他已派人把弟弟们练功用的兵器和负重沙包都带来,他在旁边看了会儿,想起顾依教他的一套短兵防身术,顾依还特地给他弄来一把能藏在衣袖的匕首,那还是他第一次发俸禄时给王药买的,王药本来试如珍宝,但每次他拿出来把玩,顾依见到了就要试他功夫,那就不好玩了,顾依教功夫很严格,一板一眼地,王药觉得难练又无趣,于是就鲜少拿匕首出来,这时想起,不由得就挂念,那是顾依送他防身的,不带在身边还挺不安。
王药见天色近黄昏,他若骑马就能赶在天黑去一趟官舍再回来,于是他和正在欣赏顾叁画的一幅蛟龙图的爹说一声后,就骑了马出去。
骑马去殿前司官署必须避开人多的街道,王药不疾不徐地经过旁无人烟的车马道路,眼看殿前司就在前方,他忽听身后有疾奔的马蹄声,连忙就闪到路边让道,很快,他眼前就跑过三匹马,溅起尘土飞扬,王药捂着鼻子瞪那三骑,这三人赶路都没吆喝,要是来不及闪躲,岂不是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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