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之后,予求予取,有问必答。”
说到这里,楼观雪轻笑一声,像是想到什么讽刺好玩的事,声音冷淡:“吹笛、下厨……我都没想到我会这么伺候人。”
夏青愣在原地。一开始的暴躁再听到这几句话彻底消散,人都懵了,不知道楼观雪想要说什么。
楼观雪惯会揣摩人心,他支着下巴,侧头笑道:“你还要我说下去吗?”
夏青心思乱成麻线,眼神飘忽,盯着他的嘴唇,被红纸染过真的跟血一样,在这张脸上更是摄人心魂。
不要,不想,别说。
夏青低头,收回视线,转移话题说:“我发现,这红纸的颜色还挺好看的,挺适合你。”
楼观雪盯着他片刻,笑了两声,又轻又冷。这样的笑却只持续了片刻,他很快不笑了,神情淡下来,忽然伸出手抓住了夏青的手腕,一用力,把夏青整个人拽得往前俯倾。
夏青瞪大眼。
入鼻是夹杂在冷冽气息里的桂花油香,浓郁艳俗,仿佛直入烟花之地、十丈红尘,周遭满是情爱缠绵。
他的唇被吻住,冰冷而强势。
夏青瞳孔涣散瞪大。
耳边传来楼观雪低哑清冷的声音:“我觉得,可能更适合你。”
第44章 人间(六)
集市上买来的红纸同样廉价, 花汁调得过浓,看起来极艳极红,实际上轻轻一擦就会掉色。
夏青从未有这样一刻, 大脑空白不知所措。
桂花油, 胭脂香,楼观雪凑近时气息清冷似一捧雪,可唇与唇相触厮磨, 研开的却是烟火红尘色。
这个吻自然得不能再自然, 仿佛楼观雪真的就是突发奇想,凑过来给他上妆。
蜻蜓点水,一触即开。
夏青却是浑身过电般呆着, 太过震惊以至于话都说不出来, 浅褐色的眼眸缩成一点静静望着他, 唇被染上色,显得脸色白得如纸。
夕阳如血, 淡金色的橘光照过窗, 照过梳妆台。楼观雪眼眸漆黑深冷,沉沉如夜, 万千情绪压在深深处。
楼观雪轻笑一声,出声道:“的确更适合。嗯, 要看一下涂完什么样子吗?”
夏青瞬间回神, 喃喃出声:“你是不是有病……”
他心乱成麻, 抬手碰了下唇,重重擦去,难以置信说:“楼观雪, 你为了报复我, 就用这种方式?!”
楼观雪盯着他几秒, 意味不明笑了下,语气却很冷淡:“为了报复你?你觉得我这是报复?”
“……”他根本不接他的茬转移话题。
夏青心情烦躁而茫然,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办。
靠,早知道今天就不折腾楼观雪了!
他一点都不想去看镜子里自己涂了口红是什么样,也一点不想和楼观雪再呆在一个房间!
外面倦鸟归林,渔舟唱晚,田野间的吆喝声惊醒了夏青。
他像是找到了理由,一下子转身,手搭上了窗打算跳窗走:“我饿了,我先去给自己煮点东西吃。”
只是他还没跳出去,楼观雪已经伸手,手指勾上了他系在腕上的缥碧发带。
轻轻一扯,发带便轻飘飘解落,物归原主。
而夏青的心也随着它轻飘飘落下,不断下沉。
楼观雪轻描淡写说:“你可以一直装傻充愣,我会给你时间的。”
夏青维持着要跳窗的姿势。
楼观雪:“不过别太久,听话,我不耐烦的样子你不会想看到的。”
“……”再见!
夏青意气风发跳窗进来,火烧屁股跳窗而走。
活像个闯入大小姐春闺被赶出去的采花贼。
他从窗上跳下去的时候,刚好撞见篱笆外给他送水果来的村民。
村民见夏青神色匆忙翻窗跳出,嘴上还有胭脂色,愣了愣,马上暧昧地笑起来。那促狭之色搞得夏青以为自己白日宣淫被人捉奸现场,哦,可能这人真是那么以为的。村民走前还语重心长劝告,他夫人身体还没好让他做事不要太过分。
夏青:“……”
见鬼做事过火啊!!!他能对楼观雪做什么过火的事啊!!!
反正这事之后,夏青在楼观雪面前就变得别扭沉默了,憋着不说话。
以前他是遇见什么好玩的事,回来都会顺口分享一句。路上一只蝴蝶停在他发稍不肯走,也会抓回来给楼观雪看。
现在除非必要的事,他都绕着楼观雪走。
好在楼观雪忙着吸收神光,对于夏青的逃避没有任何表示,几乎可以说是置之不理,他这副冷淡置身事外的态度,诡异地又给了夏青点安全感,让他松了口气。
他嘀咕:“可能真的就是为了报复我吧。”报复他给他带来那一堆女人用的东西。
说好在这个村里呆三天,可是日子不知不觉过,他们在这里快呆上七八天了。
夏青在避开楼观雪的时候,会下意识去薛扶光那里。
薛扶光出门了,夏青就去给她当免费劳动力,帮她晒药、帮她将那些东西都分类好。木屋内都是草药的清苦味道,就像薛扶光这个人一样,他有时候看她写下的字,会发呆,想百年前的她是什么样子的。
那件金丝银线勾勒出的石榴衣裙给他的印象太深了,镜花水月般的梦里明艳又温柔。
百年之前薛扶光肯定没这么瘦,所以她都经历了些什么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呢?
夏青想到这一点,心头一动,涌起一丝细密绵长的哀伤来。
一百年,听起来很短,犹如朝暮之间,可是朝生暮死,却已经是一个人的一生。
朝云缥缈,远山寒翠。
他从薛扶光的房中出去,又看到了那个灵犀的小孩。
鲛族长得其实都很好看,灵犀也是。
头发扎成一个小辫子,眼睛很大,显得特别清秀可爱。
夏青第二次见面才想起问他的年纪:“你现在几岁了啊。”
灵犀对他很有好感,乖乖地说:“五岁。”
夏青啧了一声,心想,这才该是五岁小孩应该有的样子吗。
灵犀说:“那首曲子我已经能吹得很好了,你要听吗?”
夏青失笑说:“下次再说吧。”
离开前的一晚,夏青在院中坐着,正借着大如圆盘的月亮看那片叶子。他心生疑惑,就这么一片小小的叶子,到底是怎么容纳下阿难剑的呢,然后阿难剑又长什么样子?他终于慢慢克服抗拒,开始蜗牛一样伸出触角,在自己舒服的范围产生适当的好奇心。
夏青举起叶子正在仔细观摩脉络,余光忽然瞥见雪色的衣角,他差点叶子都拿不稳,掉到地上。
楼观雪这一晚和之前有些不一样,但具体的不一样夏青说不出来。
他站在门口,缥碧色的发带束住墨发,隔着月色神情淡淡看向夏青。
夏青磕磕绊绊,憋半天说出句话来:“你身体好了?!”
楼观雪拿着骨笛,点了下头,语调平静说:“嗯,今晚就可以走。”
夏青:“……哦好。”
他有点可惜,可惜薛扶光现在不在村庄。不然他想好好道个谢,也道个别。其实在这个村庄他呆的还是挺开心的,在陵光每个人都心怀算计暗潮汹涌,不像这里,质朴单纯岁月静好。
当然,夏青说话总带一点乌鸦嘴的性质。
静好的岁月,就粉碎在这一晚。
“啊啊啊——”最开始是一声尖叫,撕破静谧的深夜。从邻近村口,一户的人家内传出来。“救命!救命!”一人浑身是血,披头散发踉踉跄跄赤着脚跑过小路,声音崩溃而绝望传遍整个村庄:“救命啊救命!怪物!村里来了个怪物!”
村中大多是热心人,邻里和睦,这会儿自然不会坐视不管。一下子各家灯火都点了起来,起床声、穿鞋声、脚步声,接连不断,吵吵闹闹。有人没听清还在嘟嘟囔囔,有人已经听到怪物心神俱惊,拿着火把和武器张皇出门。
“发生了什么?”
“是谁在叫?”
“怪物,刚刚是不是说村里有怪物?”
“怪物?!!怪物在哪儿啊。”
村长是整个村中最年长也最有威望的人,百岁有余,佝偻着腰,拄着拐杖从人群中出来,沉着脸哑声道:“往前面走,声音是从村口的方向。”
妇孺在后,男人在前面,一群人浩浩荡荡望村口走。天上月是浊黄色的,十五如盘,火把给它的周围熏染上层淡淡红光。夏青也是被声音惊动,奇怪地出门,跟上人群。
第45章 人间(七)
行至村口, 众人也终于看到了大半夜尖叫的人。
披头散发的妇女浑身是血,眼神惶恐又绝望,见到人群一下子眼泪大滴大滴往下落, 崩溃坐下。
村长沉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她哆哆嗦嗦话都说不完整,哑声哭道:“村长, 村口来了个怪物,我半夜听到响动以为是老鼠就出去看。结果黑暗中看到一双狼的眼睛,红色的,跟要吃人一样……怪物, 那是个吃人的怪物啊。他扑过来想要咬我,被我逃了出来,呜呜呜呜……”她被吓得已经精神有些不正常, 浑身颤抖。
村长拄着拐杖默了片刻, 吩咐人将她带下去, 随后道:“走,去看看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一群人神色凝重, 举着火把继续前行。
夏青一个人混在人群末尾, 他在其中看到了灵犀。
灵犀穿着件缝缝补补的旧衣服,头发扎成一个小辫, 明显是被吵醒,眼睛都困得睁不开。
小孩子都贪睡, 他打着哈欠不断用手揉眼睛。
夏青拿着路边顺手摘的狗尾巴在他眼前晃了晃。
灵犀吓一跳, 看清楚是他后, 睡眼惺忪嘀咕:“你也出来了啊。”
夏青:“嗯, 动静那么大, 我又不是聋子。”
灵犀眨了下眼, 左看右看问:“就你一个人吗?你媳妇呢?病还没好?”
夏青唇角一扯:“他啊。病入膏肓, 好不了的。”
灵犀翻白眼:“你这不是咒人吗!不能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夏青不想跟一个小屁孩解释什么,转移话题:“你家里也是你一个人出来?”
话一说出口,夏青突然想起第一次见灵犀的时候,到了傍晚小孩子都被大人喊回家吃饭,只剩下灵犀一个人坐在田埂上吹叶子。
夏青疑惑问道:“你家就你一个人?村里没有大人愿意收留你吗?”
灵犀瞬间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咬牙切齿怒吼:“才不是!只是我爷爷到镇上办事去了!”
夏青点头:“哦。”
灵犀的手指抓着袖口,努力把补丁藏起来,这个年纪的小孩自尊要强的很,怎么会承认自己没人要很可怜。
他气愤地再次重复说:“我爷爷很快就会回来的!我才不是没人要!”
夏青被逗笑了,手里摇着狗尾巴草,缓缓道:“没人要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你那么激动干什么。”
灵犀瞪他一眼,气鼓鼓不说话了。
夏青看着他懊恼郁闷的神情,一下子想起了小胖,没忍住笑了一声。
小胖算是他在孤儿院玩得比较好的一个朋友吧。
夏青小时候爱发呆性格温吞,人无趣又孤僻,这段友情全靠小胖主动,而小胖那么主动的原因,是把夏青当成了同病相怜的小伙伴。因为他们有个共同点,被很多家庭收留过,无一不例外又都被送了回来。
小胖表面上对一次次的抛弃毫不在意,暗地里却天天知心哥哥似的凑过来“开解”夏青。
有空没空就逮着他聊天,说什么——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是你不要他们,不是他们不要你”
“别难过,你一个人又不是不能活”。
夏青安静听着,一口一口吃着他的冰棍。等小胖说完眼睛通红,还得负责蹬着短腿下床,给他拿纸过来擦眼泪鼻涕,真不知道是谁开解谁。
“就在前面!”
“大家拿起火把!”
村民们的喝声响起。
一群人已经逼近了那间靠近村口屋子。
月光清冷凄惶,地上还有蜿蜒的血迹,树影绰绰,越发显得阴森恐怖。
夏青站在人群最后面,察觉到灵犀在试图往前钻,随手揪着他的辫子,把他拽了回来:“你不要命了,敢这么往前凑,怪物第一个咬死的就是你。”
灵犀说:“鲛人一族血液里就没有怕这个字!”
夏青失笑:“你居然还有这觉悟?”
“我两个爷爷都是这么说的。”
夏青松开手,也就没理他了。
灵犀的确和很多人不一样,可能跟他的父母都是鲛人有关。这个小男孩保持了鲛人一族最原始的血性和对海的向往。
“小孩和女人都呆在外面别动。”
村长盯着地上的血,神色越发凝重。
谁都不知道里面的怪物会不会突然发狂扑出来,村长先指使人丢了好几根火把进黑黢黢的院子里。
不一会儿,里面传来了虚弱沙哑的声音,像是野兽临死的喘息,带着强烈的血腥味,急促又焦躁。
“都拿好武器!”村长瞳孔一缩,手里紧握一把打猎用的长枪。
所有人屏息凝神,就等着怪物出来就将他一击毙命。
火把丢在院中很快被冷风吹灭。
黑暗中有一道影子在慢慢朝外走。
众人脸色苍白,额头冒汗。
终于,一只枯瘦布满鲜血的脚踏了出来。
“就是现在!”
村长大喝一声。
他手里的长枪直接朝怪物的脑袋上砸去。
周围的人也是,火把,斧头,石头悉数往怪物身上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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