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抵抗,乖乖投降吧……”
一群全副武装的警务人员后边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
王不语没有回头看。
她知道是周刑。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没有狡辩和逃跑的余地了,和我回警局吧。”周刑拨开人群,走
了出来,他望着那个坐在天台上孱弱的背影。
那样子好像风中的一片柳絮,轻飘飘的,人好像吹口气,她就要散了。
“如果你抵抗,我们会就地格杀。”老张皱着眉,领着下属站在周刑后边。
他知道为了结束这场漫长的罪恶,周刑呕心沥血,所以在一确定王不语踪迹后,他立刻带上周刑赶了过去,如果这场抓捕不是由周刑亲手结束,老张觉得他可能这辈子都会耿耿于怀。
王不语没有应声。
周刑又悲又怒,他悲的是好歹王不语曾经也是自己的徒弟,至少在有些方面自己曾经很欣赏过她,怒的是王不语明明如此天才,却一手造成了今天这般结局。
“王不语!”周刑怒喊道。
王不语终于抬起了头,她的发丝在风中飘飞,自由自在地乱飞。
“全部是我做的。”
她终于出了声,扭头回望周刑。
周刑愣了,他没有料到王不语会哭,旋即,他的眼眶也湿了起来。
“你承认所有的事件都是你干的,是嘛!”周刑高喊,全身青筋暴起。
他在努力压制自己的悲伤、无奈、恨、伤心、愤怒种种翻涌而出的感情。
“对!”
“全部都是我杀的!”
“不管是爆炸案,邱大军、肖青荣、路不生、李云烟、纪笙旌,卓杼……他们、他们,全部,全部都是被我设计谋杀的!”
“是我干的!”
“都是我干的!”
王不语呐喊地歇斯底里,眼泪从她眼眶里肆意迸飞。
周刑的喉结滚了滚,表情无比痛苦。
他从王不语的坦白里读出了她的后悔和痛意。
“王不语……”
“下来吧……”
“下来,接受法律的审判吧……”
“至少这样你的后半生可以在赎罪中度过……”
周刑向前几步,向着王不语伸出手去。
王不语看着这个高大的男人,不知何时他也苍老了,没有从前那般意气勃发了。
“师父……”
“对不起,再见了。”
王不语收回目光,看着脚下仍然空旷的街道。
熟睡中的人在寒凉的清晨仍然蜷缩在被窝里,隔壁辛苦的包子摊贩已经在开始搭建店铺,袅袅白气从蒸笼中飘飞出来,暴雨洗涤过的路面满是隔夜被打下的新叶春花,勤劳的穿着明黄色的清洁工已经捡着把扫帚开始清扫地面。
美好的一天,新的一天正初露芽头。
王不语笑了一下,这新的一天并不属于她。
并且永远不会属于她了。
她微微弓起身子,从天台上一跃而下。
耳边最后传来的是周刑撕心裂肺的“不”声,他只来得扑上来看见自己下坠的模样。
幸好,表已经处理完了,就是可惜,表和手机都被肖水生一起搜走了,在最后的最后,没能有机会给肖逍说一声,我爱你。
王不语脑海中如此想着,闭上了眼睛。
自在的飞翔仅短短几秒,随后,她的脑袋砸在坚实的水泥地上,血流成河,失去了意识的罪犯变成了一具空空的尸体,路边传来清洁工害怕的喊叫,包子摊贩急忙捂住了年幼女儿的眼睛。
晨曦在这一刻出现,太阳初升,世界又进入了白天。
周刑泪流不止地看着下面那被日光笼罩的尸体,失去力气跌坐在了天台上。
☆、活着的疯子
自骇人听闻的连环案件凶手伏法坠楼,已过了一个月。
四月份的天气逐渐回暖,道路上的行人也渐渐变成了穿着毛衣开衫的。
太阳月亮升起落下轮回了三十次,肖逍公寓外边的情形仍然一成不变。
“最近怎么样了?”
肖水生招来管家询问肖逍的情况。
李迎面露难色,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还是老样子不吃不喝,整天坐在阳台边上发呆嘛?”肖水生拧了拧鼻梁,一副疲惫的模样,仔细看的话,他的背明显比从前佝偻了很多。
“是的。”李迎点点头。
“这孩子……”肖水生长叹了一口气。
“等会卓少爷要来拜访,是否?”李迎不想肖水生继续在这惹人伤心的话题上深究,便转移了话头。
“不见!”肖水生摆摆手。
“也是……不过是趁机得势上位的小崽子,还没资格见老爷您的面……”李迎附和道。
肖水生视若无闻,他清楚李迎这么说不过是在宽慰他。
自卓杼死后,卓家那私生子卓林渔翁得利,变成了卓远集团唯一的继承人,虽说卓父最终接受了警局给出的结果,但他对肖家是仍然持有怀疑的,所以为了修复双方之间的关系,肖水生在前不久亲自出席了卓杼的葬礼,并主动和卓林交谈了几句示好。
而肖家,经历了接二连三失去重要的家族成员、肖建国旧病复发住院、肖逍精神崩溃等一连串事情后,大不如前,现如今全靠肖水生独立支撑,李绯霖忙着照顾肖建国和肖逍手里托付给她的小小鹿,也无暇分身为他分担各类事务。
肖水生最近可谓忙得焦头烂额,肉眼可见地消瘦。
“把人……”
“嗯?”李迎听到肖水生开了口,但过于轻导致他没有听清。
肖水生顿了顿,似乎在考虑是不是要说出接下来的话,片刻之后,他还是开了口:“把人撤了吧……”
“备车,我去看看她……”
李迎大惊,想要劝告,却见肖水生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说。
“是,老爷,我马上去准备。”李迎只得听从命令退了出去。
肖水生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离开书桌的时候又拿起相框看了看。
年幼如此可爱的肖逍啊……
真的全都无法再回去了嘛……
*
王不语离开的那个雨夜,肖逍彻夜等待天明。
但她始终没有等来那个要等的人。
一天、两天、三天……一个月……日子不断流逝……王不语却像永远不会再回来了一样。
肖逍便每日站在那个阳台处,望着太阳,痴心妄想能够抓住风的实体,没有网络和没有人的等待日子比死还难熬,渐渐的,渐渐的,她便有些疯魔了。
李绯霖无法开解她,只得替她先抚养起小小鹿,然后时不时地来看望她。
又是同样无趣麻木不仁的一天。
肖逍穿着单薄的吊带衫,头发凌乱,赤脚站在冰冷的阳台上,呆呆盯着太阳。
门外传来吱嘎的声音。
肖逍的瞳孔猛然间放大,她欣喜若狂地转过身:“不语……是你回……”
话音只到一半,戛然而止。
门口站着的是肖水生。
肖逍的眼神一下子又死了过去,她熟若无睹,自顾自地又转了身,继续盯着太阳。
肖水生心中酸楚瞬间翻山倒海,差点当场落泪。
他心爱的小孙女怎就变成如今这幅不伦不类的模样了……
“天使……”肖水生的嘴巴一张一合,微微颤抖。
无人回应。
对面那纤细瘦弱的白色身影,仿佛没有灵魂的躯壳,任他如何呼唤,都不会回答。
只是这么一喊,肖水生便明白肖逍和他之间,他们爷孙之间,永远不可能再如从前,沟壑已在,山海难平。
罢了,肖水生在心中念道,转身往门外走。
但是肖逍突然出了声,喊住了他。
“爷爷……”
肖水生僵在原地,激动地快要老泪纵横。
“你能……”哽咽轻颤的声音。
“告诉我,王不语怎么样了吗?”
肖逍转过了身子,神情麻木,唯眼里带着点最后的希冀,她抱着那不可能的非分的妄想,说出了心中一直积压的怀疑。
“她是不是……死了……”
肖水生握着拐杖的手用力了许多,他只是站在门口处好久,但最终并没有回过头来。
肖逍呜咽出声。
“好孩子……”
“忘了她……”
门被闭上的声音,肖逍从那短短六个字里读出了想要的回答,她蹲下来,哀嚎出声。
从这一刻起,她的世界的门也永远被关上了。
肖水生在门外听着孙女撕心裂肺的嚎啕泣哭,也死死按住了心口,他强压着无奈、惋惜和内疚,喊了李迎的名字。
李迎心领神会地贴了上了,扶住了肖水生,低头道:“老爷,我在,有什么需要吩咐的,您说吧。”
肖水生沉默了好半晌,最终开口道:“找个好点的疗养院,送天使过去吧。”
李迎顺从地点了点头。
*
王不语被警察围堵在天台,跳楼自尽后,周刑也颇受打击,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个人,都离他而去了,一个曾是他想悉心保护一辈子的妹妹,一个是他花了数年追逐的罪犯,生活仿佛突然失去了目标。
于是处理完整个案件后,他决意彻头彻尾地隐退,他想去到某个滨海小镇,逍遥自在,无忧无虑地过完后半辈子。
“你们真的打算出国结婚,再也不回来了?”
案子结束,没有嫌疑的金璟和高荣自然也被释放,一个月后,听闻他们要出国结婚的消息,周刑倒是颇为震惊。
“是啊……毕竟这地方……”
“实在太多伤心事了……不是嘛?”金璟与紧紧握住她的手的高荣对视一眼,随后扭头望向坐在咖啡厅桌子对面的周刑。
“也是……”周刑颇为凄凉地自嘲笑了一下。
“我一想到小卓她啊……再也不会回来了……我就恨不得炸了这片土地,所以我想出国定居对我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而且,你也看到了,高荣对我,确实十分尽心,出事的时候,他一直都陪伴在我的身边安慰我,所以我想,他就是我未来命中注定的另一半。”金璟对着高荣,尽管她拼命在克制了,但两人之间的甜蜜还是按捺不住地流露了出来。
“我和小璟的想法一样,这地方尽是悲伤的回忆啊……”高荣想起了郑然,面有失落。
“那好吧,两位既然决定了,就祝福你们。”
周刑端起咖啡杯,做了个敬的手势。
金璟和高荣点点头收下了祝福。
“那警官你呢?你打算之后干什么呢?”
“我啊……找个小地方悠闲度日吧,世事太烦忧,想安安静静地过几年。”周刑笑笑,连带着脸上的皱纹一起,绽放开来,像朵恣意快乐的太阳花。
“那我们也祝警官心想事成了。”
“谢谢。”
三人以咖啡代酒,碰了碰杯。
“好了……那么我也走吧……”周刑看了看面前两杯已经空了的咖啡杯,金璟和高荣在不久前和他道完别便走了,他自己留下来又呆坐了会。
站起身来,裤袋里忽然感受到震动的声音。
哪个家伙给他发的消息?周刑点了开来,没有发件人的姓名,是不认识的号码,内容也奇奇怪怪的,是一个地址。
是发错了嘛?周刑暗想。
职业习惯使他惯性搜索了一下发件号码,居然是个无人的虚拟号码,还是加密过的,无法检索到源头,周刑的警觉性瞬间上来了。
他立刻检索了一下地址,发现那是处临海的高档疗养院地址。
“什么人会给我发这种奇怪的信息?”周刑拧眉思索道。
“不行,不行,说好再也不管案子了。”周刑摆了摆手,准备把短信删除,但最终转手拨了一个熟悉的电话号码。
“喂,老张啊,是我……”
“周刑?你崽子怎么样了?嘿我说你真的好大的胆,居然敢偷那么重要的尸体!你知道我花了多大的力气才给你压下来!”
电话里传来老张喋喋不休的声音,周刑掏了掏耳朵,漫不经心。
“哎哎哎,我知道了,知道了,这不是仅此一次嘛!”
“我打电话来了是有正事!”
“什么正事?你那个还不够正事!”
“老张,你听我说呀!先听我说!”周刑拔高了音量,终于镇住了老张,“就是我刚发你那个地址,你帮我查一下,最近有什么要紧的人入住过?”
“嘿你可真行,呼来唤去的,当我是工具人啊,等着等着,我去查,等会发给你。”老张抱怨了几句,挂了电话。
周刑叹了一句,这老张真是刀子嘴豆腐心。
等了一刻,手机传来震动的消息,周刑点开来,眉心逐渐聚拢起来。
看来,他隐退前,还必须得去个这个地方一趟才行。
造化真是弄人啊,周刑托腮望着咖啡厅玻璃窗来的人来人往,摇了摇头,喟叹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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