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次箭幕落下,谢怀风郁迟二人毫发未损。
“谢四爷。”瀑布里藏着的人也不再恼怒,古怪地笑了一声,“冤有头债有主,按理说这仇我该跟白邙报,奈何他老人家早退出江湖。名门正派,哼,倒也无妨,你们五大家族的每个人都死有余辜。”
谢怀风身旁周遭落满了淬了毒的箭。
“我大哥是你杀的。”
“谢堂风?我的计划里确实有他,只不过是被捷足先登,但我很乐意你把他的死算在我头上。”
“走吗。”郁迟皱着眉,问道。
“走?你以为你们进了绝命谷还能出去?”那人笑起来,笑声阴森低沉,“你们的来路已经被我封上了,你们出不去了。不妨跟你说说,等你死后,火莲教将重出江湖,当年的血债如今就用所谓江湖正派的血来偿还。”
“何为正,何为邪?自诩名门正派,却将无冤无仇一教之众围杀。谢怀风,江湖该换朝代了,不久之后,火莲教就是最大的正派。”
谢怀风目含冷霜,不屑一笑,“火莲教功法残忍,若非荼毒一方百姓怎会遭人灭教。”
“残忍?哈哈哈哈残忍,你告诉我什么叫残忍,白邙将数千人了结于绝命谷便不残忍?这里日日响着我教冤魂哭诉哀泣!这不残忍!”
脚下突然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郁迟低头看,竟看见远处最低两个山洞里爬出密密麻麻的黑蛇。黑蛇弯着身子,鲜红的信子不时吐出来,像是被什么指引一般直直往他们脚下前进。是箭,箭尖上涂的怕不是毒药,而是用来吸引毒蛇。
“四爷。”郁迟低声唤。
“来路不通,去瀑布底下。”谢怀风说罢身形已经动了,他腾空而起,身似飘叶倏然间已经往前跃到山谷中间,足尖正好踩上一条黑蛇的脑袋,借着这点力直接落在瀑布下。
郁迟跟上。
这帘瀑布后的高处自然藏了个更大的山洞,抬头往上看,足有六七丈高才能看见。
黑暗的山洞被几盏油灯点亮,外头挂着水帘,山洞里溅落不少水珠。但那油灯里的火却是纹丝不动,只静静烧着,不知一盏油灯烧了多少个年头。更骇人的抬眼便能看到,山洞顶上挂满了头骨,密密麻麻,一个挨着一个。
谢怀风和一块头骨空洞的眼珠对上,皱着眉往里走。
最里头站着一个人,瘦骨如柴,身形有些佝偻。这个背影他们俩都见过,正是当日大闹谢家武堂的童家三兄弟的老二,童慎。
“童慎”转过身来,他目光阴沉,鬼魅一般隐在山洞暗处,“四爷果然名不虚传,轻而易举就能见到我,得剑鬼白邙真传。”
“你不是童慎。”谢怀风对上他眼睛。
“哈驽申,你肯定没听过这个名字,但我父亲的名字你定然听过——哈驽津。他死在白邙手上,连同追随着他的数千人。火莲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信仰,你们‘名门正派’觉得我们的信仰不对,便屠我全教。”哈驽申眯着眼睛,浑身都烧着鲜明的恨,他身上的杀意把郁迟手里的刀引出一阵嗡鸣。
谢怀风目光晦暗不明,突然笑出来,“你浴火功到了第几阶?”
他话音落下去,哈驽申顿时浑身一僵,呼吸急促起来,他死死盯住谢怀风,目光像黏着的污脏的水,密不透风地笼住谢怀风,他身上迸出来的杀气凝成实质钉在谢怀风身上,但谢怀风却似乎分毫没感受到。
“第五阶?还是第六阶?火莲教还有第二个和你同境界的人吗?”谢怀风问,他问完意有所指地看向身旁暗处,“你们呢?他告诉你们到了某个境界就可以不用再互相残杀了,对吗。”
暗处明显出来几声细碎的喘息,谢怀风唇角勾着,“浴火功早在几十年前就列为邪功,无论到了第几阶,都需吸干同阶两人的功法才达成进阶,最高处永远只能站一个人。”
“怎么,看来贵教教众还有的人不太了解这个功法。”
哈驽申不容他继续说下去,直接便提掌袭来。他本就瘦小身形极快,化作一道残影携着内力往谢怀风胸口出掌。谢怀风偏身避开,抬臂招架并未停下的攻势。
谢怀风声音也冷下来,“三十年前火莲教在凛州一带极其猖狂,为避免同族残杀便抓凛州百姓逼迫他们练浴火功好叫你族人进阶。如今头顶上森森白骨,谷中彻夜幽泣,要我说该当是三十年前凛州百姓的。”
“四爷!”
破空声突然响起,谢怀风身后暗处一支箭猛地蹿出来,郁迟顿时心惊。来不及过去,郁迟抬手将碎风刀直接掷出去,凌空劈了那支暗箭。
他身形跟着掠过去,单手拔了插进墙面的刀,猛地欺身进那处黑暗,眸里狠厉,刀锋一丝犹豫也没有,直接抹了里面人的脖子。碎风刀饮了血,刀身“嗡”一声绽开杀气,郁迟偏头往里面看,黑暗中藏着的可不只是一个人。
“浴火功修炼艰难,每三人中才能活下一个,中原人根本不懂这份信仰。白邙杀了几千人,流出来的却是三倍的血。”哈驽申恨道。
谢怀风冷笑,“不管你什么信仰都该在辽国奉行,犯我中原疆土,屠我中原百姓,那就是找死。”
哈驽申善用毒,他刀锋淬毒,在山洞中幽暗烛光下泛着蓝。六阶浴火功,已经十几年都没有出现过浴火功六阶的人了,五阶都只有寥寥几人,哈驽申想进到七阶,不知道死前还有没有这个机会,所以他才急了。
急着报仇,急着重振火莲教,实则都是为了自己的功法进阶。
毒针擦着谢怀风颈侧射过去,光线太暗,视线受大半阻碍,谢怀风靠着听声辨位,但毒针到底太过细小,他早知哈驽申手脚不干净,也再懒得废话。剑法顿时诡乱起来,剑光在山洞里似水一般流动,谢怀风的独创剑法——流云乱。
哈驽申心中一惊。
他那日大闹谢家武堂打探谢怀风实力,本以为他身边带着那个少年才是厉害角色。谢怀风分明当时根本没发现他掷了毒针……他是装的!哈驽申眼中恨意更盛,武林正派,这就是所谓的武林正派!何当光明磊落四字?
只想着将他们以为的魔教肃清,浴火功,难道他就想练浴火功吗?他生下来便是火莲教的少主,他父亲是火莲教教主,他进到四阶之前都是顺风顺水,他是少主,当然不会面对被当成垫脚石被踩着进阶的情况。他还以为一辈子都会这么顺利,待他大功练成名扬江湖发扬火莲教。但是等他到了六阶,十几年了,十几年来除了他自己没有任何一个人进到六阶,无他,没人敢再往上爬,因为没人想死。
他苦苦修炼一辈子,脚下不知已经累了多少白骨,却告诉他只能止步于此,笑话,笑话!
“谢怀风,有的人一生下来命就定了,如果你我交换,我就是人人敬仰的谢四爷,而你也会像过街老鼠般被江湖正派人人喊打。”
剑光定,哈驽申垂眼看自己颈边的流云剑,一双眼睛沉沉看着面前的谢怀风,说。
谢怀风不接他的话,“说,我大哥的死你知道什么。”
哈驽申笑起来,“你就算杀了我你也出不去,你肯定要死在这里。我不妨告诉你,你知道最近金府辽人越来越多了吗?”
“你们,中原人,大周国。早就烂了,武林正派是烂的,朝廷也是烂的,就算火莲教不能一统中原武林,大周早晚也会是辽国的。”
谢怀风面上未动,持剑的手一紧,“你……”
他刚开口说了一字,山洞里突然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声响,是气体喷出的声音。谢怀风心中一凛,哈驽申在山洞里设置了机关,是毒。就在他瞬间的分神里,耳边呼啸而至掌风,哈驽申双眸一片阴翳,“这绝命谷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全是毒,谢怀风,今日你就葬身于此,祭奠我族数千亡魂!”
谢怀风无心再同他缠斗,他目光寻到郁迟,郁迟隐在黑暗里,手里的刀正割一人的脖子。
“郁迟,走!”
郁迟闻言霎时归刀入鞘,身形一晃已经到了谢怀风身边。谢怀风顾不上其他,一把抓住郁迟胸前的衣料将人一把扔进瀑布里。紧接着他自己也跟着跳进瀑布,劈头盖脸的水浪砸在脸上身上,他想提起内力抵挡,这才发现了那洞里的毒是个什么明堂。
他内力被压制住了。
瀑布水冰冷湍急,砸在身上真能比上一块块的寒冰。谢怀风咬牙在心里骂了几句脏话,彻底扔了他谢四爷的架子,一双眼睛里灌满了杀气,任由瀑布带着自己往下摔。
“砰”一声他落在谷底。
作者有话说:
完啦!出大事情,四爷生气了,火莲教要没了
ps.又是没吃东西的一章于是揪出来哈驽申的小黑蛇随手做道菜
第20章 烧刀子
浑身骨头猛地撞在一起,眼前一黑,谢怀风好像都听见了骨头互相磕碰的声音,脑袋里也嗡一声。从六七丈高的地方摔下来,一点儿内力也没有,他和郁迟现在就是两个普通人,不缺胳膊少腿已经是他身体素质极好。
谢怀风落地后先被扑面的瀑布水呛了一下,也顾不上自己身上的疼和胃里恶心,扛着瀑布砸在身上的冷水硬是忍着不适瞬间撑起身子。郁迟一手拿刀支着地面,也是半跪着的姿势,他嘴角有血迹,一点儿血的味道漫开在谷底,被水浪又瞬间冲开。
谢怀风一言未发,压下心头的躁,直接拽过来郁迟的手腕,背上是硬石砸下来般的疼,他把郁迟护在自己怀里,两步挪出了瀑布落水下来的区域。哈驽申还在上头,他放出来的毒,肯定是提前服过解药了。他有信心让自己今天走不出绝命谷,可能不用一会儿他就追下来了。
郁迟撞在谢怀风怀里,他想开口说话,但嘴唇抖了两下,只吐出来两口颤抖的气息。
郁迟也早明白自己在刚刚中毒,他身子本就比平常习武之人弱,冰冷的水浪一裹,又从高处坠下来。胸口气血翻腾着,一口血吐出去之后气息稳不下来,眼前一直花着。
谢怀风缓了口气,打横抱把郁迟抱起来,贴着山壁往旁边走。他走进最底下的一个山洞,周围还有几条被血腥味引过来的小黑蛇,谢怀风满眼狠戾,虽然内力暂时被压制,但还是手起剑落,把挡了路的黑蛇削成两半。血腥味顿时炸开,随着瀑布水冲了整个山谷,近百条小蛇扑过来,扎成一堆。
而谢怀风看起来好像轻车熟路般,看都不看一眼身后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的黑蛇,抱着郁迟进了山洞。走到最深处,改成单手扶着郁迟靠在自己肩上的姿势,空着的手抬起来敲了敲洞穴山壁。只敲了三下,便找到一处声音空洞的地方,谢怀风伸手往旁边位置用力一推,山壁应声而动,竟然缓缓出现一个暗室。
两个人内力都被压制住,特别是郁迟,他身上穿着厚重的狐狸绒,袍子也是夹了棉的。被冰水一浸,身上的衣服变成了行走的冰块贴在郁迟身上,他脸都白了。郁迟没时间问谢怀风怎么知道这处密室,他靠着墙缓缓坐下,调不出内力,只能把手里的刀搁在地上,强忍着抖,“四爷,你能走,别管我。”
谢怀风背对着他,又在墙壁上不知道找什么,这里敲一下那里敲一下。
郁迟体内的寒毒蠢蠢欲动,被这么一激,当真是不发作都难。郁迟心里很急,他伸手把脖子上的狐狸绒扯掉随手扔在地上,眼前已经开始发晕,朦朦胧胧能看见谢怀风湿透的白衣,在黑暗里尤其显眼,“四爷……”
“轰隆隆”一声,好像又有什么打开了,有光透进来,郁迟闭上眼睛。
他喘了口气,吐出来的气滚烫,郁迟现在外面是冷的,冷得他忍不住发抖,但里头是热的,燥得他又想把身上的衣服全扯开。他脑子开始混沌,反复地响起来柳蔓香的那句话,“你身有不便,万照顾好自己”,他狠狠闭上眼睛再睁开,好不容易视线清明了一瞬,谢怀风本就束得松的黑发尽数散了,挂着水滴,蜿蜒着贴在背上。
他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谢怀风?
好像从高高在上的位置掉下来,狼狈又普通。换做旁人可能觉得心里幻灭,但郁迟在心里偷偷开心,反正柳蔓香是没见过这样的谢怀风。
又不甘心,觉得柳蔓香肯定要埋怨自己没照顾好谢怀风。他没什么能同柳蔓香比的,柳蔓香是女人,站在谢怀风旁边天经地义的,又好像比自己更了解谢怀风,流传出来的江湖话本那么多,偏偏他还笨。还以为能护着谢怀风,结果还是拖了后腿。
郁迟晕晕沉沉地想,眼前一阵白一阵黑,寒毒已经开始发作了。
郁迟想伸手去摸碎风刀,胡乱摸了几下,抓到了一点热源。是……谢怀风的手。
“找什么?”
郁迟看不清,但能听出来谢怀风心情很差,他压着冷,忍着疼,“一会儿哈驽申就追过来了,我能拖住他……”
“我把你扔在这?”
“说好的,如果我寒毒……”郁迟尾音抖了一下,猛地收了声音。
谢怀风贴住了他的额头,他冰凉的额头感受到了暖,很熟悉的触感,他记忆一下子回笼到几年前的关州。郁迟浑身都抖,心里也直抖,好像谢怀风一个动作把他整个人都烫着了,他想说自己也不一定会命丧于此,如果能熬过去寒毒他无论如何也要闯出去,他想说约定好自己寒毒发作谢怀风就走,谢怀风自己一个人肯定能脱身,他想说……
郁迟张嘴,嘴唇也一起抖,他眼睛鼻子都酸,不知道怎么就落进谢怀风怀里。几年前在关州,谢怀风以为他是姑娘,所以把他揽进怀里,现在他总该知道自己是男子,怎么还能抱他?
谢怀风手掌贴着他后颈,额头对上去。从他身后透进来一点昏暗的光,刚好让他看见郁迟苍白着的脸,郁迟身上每一寸都是冰凉的,他低声问,“冷吗?”
“……冷。”
“这里的密道火莲教的人应该不知道。”谢怀风顿了一下,声音里的情绪难辨,“二十年前火莲教在此被灭教,哈驽申应该用了几年时间纠集势力,几年前才带着人在这里落脚。小时候师父常带着我在绝命谷练功,我比哈驽申熟悉这里。”
后面的话谢怀风没说出来,他想说对不起。他是真的生了气,已经在心里把哈驽申把火莲教剐了一万遍,连带着骂了自己不知道多少次。他之所以执意上绝命谷就是因为他其实对绝命谷很熟悉,他有绝对的自信能活着出去,他也以为自己肯定能护好郁迟,不让他寒毒发作,不让他受一点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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