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迟站定原地,没敢看谢怀风,他视线垂着,盯着地面。
他有些恍然,觉得现在正在讲话的谢怀风和刚刚亲吻自己的谢怀风并不是一个人,一个是滚烫的,活生生的;一个是冰凉的,死气沉沉的。
“记得州蒙吗。”谢怀风说。
郁迟身上摹地起了一层冷汗,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谢怀风的话不单单是表面上这样,他猛然发觉谢怀风和他以为的谢怀风可能并不是一样的。郁迟嗓子发紧,他捏着拳头,听见谢怀风接着说。
“这个天下到底是谁说了算,谁能规定正邪,谁能辨清善恶?有些事必须得让他们经历。别把划分善恶的担子压在自己身上,郁迟。”
谢怀风后来又说了点别的,郁迟也听到了,但是他一整晚几乎都没有睡着,全在想谢怀风的这几句话。我救不了关州,你也救不了关州。如果是谢怀风,他真的不会去救那些女孩吗?郁迟睁着眼睛看床幔,看屋顶,看窗格,看地上的月光。
他能明白谢怀风的话,他们亲身经历过州蒙,经历过一方百姓对魔教顶礼膜拜。没人真的能把天下放在肩上,妄想拯救天下苍生,将每个人的生死和眼前的每一场灾祸都顾忌,郁迟没这么想过。但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是哪里不对,他并不惊讶谢怀风会这样说,他闭上眼睛,仔细回想当时自己的感受。
他站在原地,浑身发寒,根本不敢抬眼看谢怀风,是因为谢怀风的话吗,不是。
郁迟猛地睁开眼睛,是因为谢怀风的语气。那种死气沉沉的语气,好像从地底,从最深处传上来,郁迟不敢抬头看,他本来就抓不住谢怀风,当时谢怀风给他的感觉更像是随时就要随风飘散。郁迟从床上坐起来,开始后悔自己后来的恍神。
后悔没能在他离开前再讨一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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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后将在稳州举行武林大会的消息第二日就已经传出来了,落日山庄新上任的庄主并不掩自己的锋芒,将自己的野心明明白白地昭告天下。
谢堂风在世时谢怀风就有不少的拥护者,这一代的武林带头人无疑是谢家,是落日山庄,而落日山庄里要属风流剑武功最为卓越。现在谢堂风不在了,大部分谢堂风的支持者会转去支持谢怀风,而目前五大家族仅剩的其四,柳家自不必说,唐家表面上也归属了谢怀风,宋家多年来还能坐稳五大家族的位子全仰仗落日山庄,这个武林盟主谢怀风似乎势在必得。
唯一的不确定就是魔教。
关州县衙已经几日空无一人,问天凡捏了颗葡萄给身旁的少女,讨她欢心似得问,“阿姐,我将这县衙大院拆了,给我们盖婚房如何?”
少女颤着睫毛含住了那颗葡萄,舌头顺势舔上问天凡的手指。问天凡心情好像不错,过了会儿才将手指抽出来含在嘴里,暧昧地吮掉指尖葡萄留下的汁水,问,“嗯?怎么不回答,阿姐不喜欢吗?”
少女抬起头来,笑得很柔软,“天凡喜欢就好,我都喜欢。”
问天凡看着那张脸,温柔的笑,乖巧的回答。他脸上的笑意瞬间没了踪影,他眯着眼睛,抬手扯住少女的面皮,用力地扯。少女在他手下抖如糠筛,眼眶里蓄满了根本无法控制的泪水,却轻柔地问,“天凡,阿姐说错话了吗?对不起。”
“阿姐,你愿意和我成婚吗?”问天凡问道,少女能清晰感知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可以决定她的生死。
她呼吸越来越快,好像被什么扼住喉咙,发不出半点声音。她因为恐惧落下来两行眼泪,她不知道问天凡想要什么答案,更害怕因为自己的回答让问天凡揭掉这层温柔的面具,但她没想到她的恐惧竟然让问天凡露出近似痴迷的贪恋。问天凡好似落入什么梦境,捧着她的脸,低低呢喃,“阿姐,你别哭。等婚房盖了我们就成婚,我爱你阿姐。”
婚房就这么动工,劳力工人甚至还是镇子上的百姓。
他们亲手抡着锤子,将漳安县衙一下一下地拆毁。这堪称荒唐,这大周国的土地上,一县县衙就这么被魔教拆毁,竟然无人敢管。朝廷那边没什么动静,小皇帝正做他的春秋大梦,只顾着扒着皇位不放,朝廷拿什么跟魔教抗衡?名将都被派遣到天南海北去吃沙子,还留在穀都的厉害人物也都围着皇宫保证小皇帝的安全。
夜修罗已经露面了,魔教势力真的起来了,现在能压下去魔教的只有五大家族。
郁迟等人在关州已经几日,收拾了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逍遥客,却始终没见到慕容家露面。
慕容家的几处分家,慕容寻死在郁迟手上,一整个家族的血,这等血海深仇,他们没有不报的道理。青喙站在郁迟身后,低声说了谢怀风刚递过来的消息。
“公子,慕容几处分家已经纠集到一处了,少爷嘱咐您多加小心。”
作者有话说:
申请了周二入v!当天会更两章!所以简单说下这本应该还蛮长的,有30w+,谢怀风很可能和你们想的不一样,其实第一卷 是写郁迟的,第二卷就是写谢怀风的,都会慢慢写明白哒!喜欢他俩的不要抛弃他们哦呜呜!
无奖竞猜天残教的圣物是什么(我觉得蛮好猜的,猜对的奖励一个作者的么么哒不想要也得要(凶
第46章 桂花汤圆
万魔岭几人齐聚关州,目的实是借着此次天残教的势头让魔教正式重出江湖。
当年魔罗殿当家时魔教最盛世,江湖上仰慕魔尊的人不比仰慕仙尊他老人家的少。如今虽然没落,再起也难,但郁迟的出现无疑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魔罗殿的少主严泺尚在人世,夜修罗的身份终于现世,那个以一人之力搅动武林风云的夜修罗竟是魔罗殿少主。
武林大会在即,这几日稳州,江南和凛州都在肃清魔教,程火坐镇关州为魔教收了不少小势力,大多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花拳绣腿的功夫,空有一颗推翻五大家族自己上位的心,都被程火尽数打发给了问天凡。天残教想在关州发展,只有热血没有脑子的人用起来很顺手。
晌午过后来了一行人,说是从稳州来。
郁迟听了稳州二字投过去视线,半晌又移回来。程火把他摆在这当活招牌,他乐得清闲,听那几人说自己仰慕夜修罗,愿跟随夜修罗推翻谢家,重振魔教,郁迟面具下的脸没一点表情。
远处有些异动,青喙掌心握住腰间的刀,皱着眉看向那边。
他瞬间的警惕被惊愕代替,手掌握紧又松开,在郁迟耳边叹息般叫了一声,“少主。”
青喙看不见郁迟脸上是什么表情,那块黑色的面具将他衬得不近人情。他只听见郁迟轻轻应了一声,抱着刀的姿势未变,好似端正却带着些随意地坐在红木椅子上。
人声越来越近,程火负手看着,正好叫这几个稳州来的去试试身手。
武功平平,但对付寻常百姓足够了。
几个百姓手里拿着锄头,砍刀,斧子,怀揣着对夜修罗的恨意,带着平静已被魔教碾得七零八落的绝望,高高扬起手臂,落下的却是自己的头颅。郁迟就这么看着,他能听见关州百姓泣血的骂声,用生命为代价将他永远钉成罪人。
是他杀了慕容寻,将关州变成这幅模样,也是他带领着魔教将关州百姓的幸福生活彻底掀翻。
青喙心底直颤,尽力稳着自己的手不让他也跟着一起颤抖。青喙不知道郁迟现在正在想什么,他试着去看郁迟,看见郁迟稳稳坐着,一瞬不转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他想过吗?他因为私仇杀了慕容寻,现在会变成这样。
这一切好像都是因为郁迟,若慕容寻尚且在世,关州绝不会有天残教的一席之地,关州百姓不会经历家破人亡,亲手将自己的女儿送去魔教。
在打斗声中夹杂了一声细微的响动,几乎没有人注意到,郁迟却对这一声很是熟悉。
他立时站起身来,右手抓住椅背,直接将红木椅朝前方上空扔去,紧接着一声爆炸声炸在空中,火光冲天,烧出来一片红。火光之下却还不是结束,几颗炸药球接连着落下来,顿时一片混乱的惨叫和吼声。
“少主!慕容家的人!”青喙的吼声刚落,郁迟看见一个红色的影子已经蹿了出去。
青喙和郁迟对视一眼,出去的人是程火!?
郁迟皱着眉,视线在一片狼藉的地面上顿了片刻,炸药炸开后点燃了堆在空地上的木材,火光烧地郁迟眼前尽是热气。他扶着树干的手有一点不稳,咬紧了牙逼自己去看程火的身影。果然是慕容家的人,郁迟心中瞬定,提气径直朝几人掠去,碎风刀中途出鞘,猛地咬上一人手里长剑。
就是这把刀杀了慕容寻!
“夜修罗!拿命来!”暴喝乍然间响起,慕容家虽靠炸药起家,绝学却也是名震江湖。为首的男子面上隐隐有青色浮起,正是“千面鬼手”慕容寻的招数,强行将体内经脉拓宽一倍,功力也将在短时间内暴涨。但这男子显然未到慕容寻那般能收放自如,他面上青色渐深,竟然有血开始从眼眶里流下来!
“大哥!”旁边的女子见他如此模样大惊,顿时惊呼出声,一时走神被程火刺进心口。剑尖只顿了片刻,进而更深地刺进去,直接贯穿女子心脏,血沿着程火的剑滴下来,女子张了张嘴,双目含恨,皱着眉最后想去拉那男子的衣服。
程火抽出剑来,女子指尖停在半空,终未触到男人衣角,倒了下去。
但显然男子已经顾不得旁边的人是死是活,他身上青筋暴涨,嘴角和眼眶都流下来血迹,一双眼睛精光闪烁,“夜修罗!你屠我家族,害我关州百姓!今日必要你血债血偿!”
慕容寻的影子渐渐同他重叠,那一夜慕容寻眼里含着轻蔑告诉郁迟,郁雷是个不识时务的懦夫,他死有余辜。怀着那样的才华却龟缩于一间草屋,这种人活着和死了根本没有死别!
郁迟不认得他口中的郁雷,也就是他的生父。在郁迟出生前郁雷就已经死了,他对郁雷的印象只能由几句女人的话拼凑出来。
男子手中长剑翻飞,直往郁迟胸口刺来。郁迟刀起,却猛地被程火抢了先,程火周身裹着不容置疑的气势,他那身红衣好似凭空烧起来,径自迎着长剑而去。程火不是他的对手,这男子显然已经准备同归于尽,周身运转的功力可能是平时的好几倍,身体完全承受不住开始崩坏,而程火还是去了!
郁迟心下迟疑,不知道程火是出于什么目的,他动作放慢,眼睁睁看着两把长剑对上,程火直接被绞了个干脆,手腕一软长剑脱手。果然!程火想干什么?
要不要救?该不该救?
就让程火死在这,雷火楼的势力直接可以掐灭在这,神不知鬼不觉。
程火为什么要迎上去?他很清楚自己不是对手,他曾笑说自己武功一般,更擅制火药,并非谦虚。
程火肩膀被姓慕容的去势根本收不住的长剑贯穿,血在郁迟面前漫开。程火肩膀带着那把剑到了郁迟面前,郁迟用了点心思分辨,他其实是被那朝着自己来的剑被迫带来了自己面前。程火似一叶极速坠落的枯叶,猛地撞在郁迟身上,长剑贯穿他的肩膀,扎在郁迟胸口。
郁迟再没有时间犹豫,那点刺痛对他来说微不足道。他右臂猛地挥下,碎风刀摧枯拉朽般的气势直接搅着长剑硬生生从程火肩膀抽出去。
郁迟没开口。
相对于慕容家的几人他安静地可怕,他们把仇恨挂在嘴上,远在天边便拿出了要你偿命的气势,而郁迟将仇恨隐在心里。慕容这个姓是他的死穴,他看着关州百姓的头颅跌落,看着这个本该由慕容家统领着的地方陷入水深火热,他死死压着心底翻腾的悔和恨。
确切来说不是悔恨,只有恨。
他不后悔。郁迟面颊上溅上血迹,他目光含着捉摸不透的冷和沉,一刀、两刀、三刀,他恨不得将慕容家的人千刀万剐。他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如果非要这天下来承担他报仇的罪孽,那就让天下去承担!
别想把辨别善恶的担子背在自己身上。郁迟冷冷看着地上的几具尸体,握着碎风刀的手控制不住地有些颤抖,那就交给这天下去辨别。郁迟紧紧闭了眼,血腥味让他有瞬间的恍惚,仿若回到那个夜晚,他那晚屠慕容家的时候没觉得自己做的是对的,他快死了。
他快死了,所以慕容家必须也得死,有什么罪孽让他下了地狱再偿还。
但现在他同样没觉得自己做了一件错事,这世上没什么事情是能分清对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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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郁迟寒毒发作,程火也受了伤,只留了天残教收拾残局,慕容家孤注一掷的袭击落败显然给了魔教一个很好的机会,拿下关州指日可待。
而青喙立在门口,任谁想来看郁迟都说少主吩咐不论是谁都不许打扰。郁迟在里头昏昏沉沉疼了足足两日,青喙不眠不休在门口站了两日,挡得最多的还是幻鹊。
幻鹊不知道为何对郁迟百般执着,谁都能看出来郁迟对她没有一丁点兴趣,她还是毫不气馁地往郁迟这里贴。她身上穿得布料太少,青喙可没法像郁迟那样看着幻鹊这幅模样一直无动无衷,特别是幻鹊进不去门,胸前两块白花花的肉贴上青喙胳膊,娇软着声音,“放我进去看看,行吗?就看一眼,要不,你押着我进去?”
说罢幻鹊两只手腕抵在一起,柔顺地递到青喙面前,一副任君处置的样子。
青喙面色染了点薄红,颇不自然地连声道幻鹊阁主请您自重!
幻鹊被他逗得咯咯笑着,想端给郁迟的桂花汤圆只能便宜给了青喙,“那你替他吃了好不好?我亲手煮的,里面没毒。”
碗往青喙面前一搁,幻鹊直接跳上栏杆,她足腕上不知何时系上两串铃铛,随着她轻巧的身形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谢怀风之前吩咐过青喙,郁迟寒毒发作时及时送信回落日山庄。
青喙跟着郁迟的第一日郁迟也吩咐过青喙,若自己寒毒发作不必告知谢怀风。
一个是他曾发誓生死追随的少爷,一个是自己能从魔教活着出去的依仗,青喙一瞬也没犹豫,当即将郁迟寒毒发作的时间,地方,当时是个什么情况通通报给了谢怀风。
谢怀风的回信当晚就到了,大大方方落进客栈里,这几日魔教的人见惯了这只鸽子,只当是郁迟有自己的势力和消息网,并不在意。青喙捏着那张字条犯难,少爷交代自己将郁公子寒毒发作的事情悉数告知,信也是自己送过去的,所以少爷的回信是给自己的还是给郁公子的?
青喙盯着那张字条看了半晌,还是决定打开看看,事关郁公子的寒毒,就算是给郁公子的自己看了也没关系吧?万一是给自己的呢,托他好生照看之类的。
青喙打开字条,脸上的表情半晌没有变化,整个人好像被定住,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猛地合上,睁大了眼睛深吸一口气。他差点被这口气憋个半死,狠狠咽了口口水,不可置信地转头看郁迟紧闭的房门,然后又小心翼翼地展开那字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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