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鹊瞧他眼睛,里头目光比刚刚还要冷淡些,真是没劲。幻鹊坐正了身子,也不再刻意将胸前白花花的一片贴着郁迟胳膊,两根手指懒懒地把玩颊边青丝,说到。
“他们信不过你,你在关州露面有什么好处?关州、谢家,整个武林都以你为敌,那些蠢货对魔教的恨都转嫁到你身上去,你不怕死?”
幻鹊见与郁迟并不打算开口,笑地暧昧,“你加入幻鹊阁,我能保你性命。”
“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郁迟伸手捉了幻鹊再次贴上他面具的手,虎口紧紧钳着那截手腕儿,幻鹊眉头紧紧皱起来,手腕不安地扭动,最后被郁迟冷着脸甩开。
“幻鹊阁主若为试探我,可以回去了。若你幻鹊阁真想另起山头,下次我再听见这些话,恐怕没人能保你性命。”
幻鹊冷哼一声,揉了揉自己通红的手腕,伸手撩了帘子,长腿一迈跨了出去。后面程火的马车传来一声低低的咳嗽,也不怕被郁迟听见,颇为无奈似的,“幻鹊阁主,同你说过不必打扰教主休息。”
郁迟不再关注外面的低声交谈,整个人陷进软垫里。他的神经从昨晚开始就高度紧张,应对着包括敖烈、程火和幻鹊的每一句话每一次试探,终于能放松片刻。他抬手轻轻碰脸上的半块面具,颇为不适地动了动身子。
想念谢怀风的那个吻。
那个郁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总归是念想的吻。想谢怀风在江南时伸手碰自己的面具,也是这么问的,能看看吗?郁迟脑子里放空,放任自己的思绪在这个瞬间被谢怀风三个字填满,高强度的紧张让他极度思念谢怀风。
他现在在干什么,在落日山庄吗?还是已经收到了青喙的消息,动身赶往关州了。谢怀风现在已经知道了万魔岭的位置,剩下的就是各教主要势力分布,天残教应该是准备在关州发展,而雷火楼和幻鹊阁在哪里他还并不知道。
谢怀风会来关州吗?应该不会,时机还不成熟,谢怀风没理由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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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走得不算快,万魔岭距离关州本就不算太远,他们第二日到了关州境内,住下一晚又过上一天才抵达关州中心的漳安县。
行经三日,临到漳安县的时候一个白色小鸽子落在青喙肩头,青喙伸手解了鸽子脚上的字条,转头递给里头的郁迟。
“少主。”
郁迟用刀鞘挑了帘子伸手接了,看清楚上面的字之后拇指下意识往纸面上摩挲两下,折了两下收了起来。谢怀风的字迹,这人简直胆大包天,仗着上头写着的是程火等人也会陆陆续续收到的消息,光明正大地派来谢家的小鸽子。
谢怀风接手落日山庄,稳州几处教众被扫清。
郁迟闭上眼睛,死死压住他被那字条上飘逸的谢怀风三字勾起的波动,再睁开眼睛时又换回那副冷淡的眼神。谢怀风已经有所行动了,他现在作为并无实权的魔教教主应该做什么?
天残教意图占领关州。天残教,二十年前天残教盛行,教众以豢养女童为乐。郁迟目光微动,想起昌子县的那户人家,那个女人怀里抱着的婴儿,是男还是女?
漳安县丝毫不闻人声,郁迟下了马车,只看见萧条的镇子。
有两人立在不远处,看见一身红衣的程火忙迎上来,“程楼主,教主在里面恭候多时了。”
程火往旁边一让,笑着将郁迟的身形露出来,“教主这个称呼可再不能随便叫了。”
郁迟面上未动,那两人却是很惊讶似的,“哎呦,想必这位就是严少主了,我们教主也等候您多时了。”
郁迟不在意这两人在称呼上玩的游戏,抬脚往漳安县里面走。
郁迟在关州长大。
虽然他小时候几乎没有出过慕容家的柴房门,但是从慕容家逃出来之后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是在关州的。那时候的漳安县虽然没有现在繁华,但却是人来人往。青喙跟在郁迟身旁,面上表情不太好看,“少主,天残教已经在此多日。”
青喙话说得隐晦,郁迟却明白他的意思。
家家户户关门闭窗又如何,难道还真能挡得住想进去的人?
“女孩儿?”
“应该没看错,哪家还有女孩?这两条街前日不是搜完了?”
“走,咱兄弟俩去看看,上头要的够数了,这个咱俩分,怎么样?”
郁迟目光很冷,他脚步一顿,转身往那边看,并没有看见人。他耳力好,这两人应该隔了一条街。走在郁迟身后的程火自然也听到了刚刚天残教那两人的对话,笑着上前拍郁迟的肩膀,“怎么?”
程火手放在他肩膀上,低下一点头,也放低了声音贴着郁迟耳朵,“说实话,我也看不惯天残教如此行事。但咱们互不相干,管不了别人的规矩。”
郁迟收回目光,瞥一眼程火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冷声,“没看不惯。”
程火感受到了他目光里的不友好,笑着将自己的手抬起来,无辜地耸肩。
隔着一条街突然响起来小女孩尖利的叫声,两个男人先是耐着性子哄,说带她去买芝麻糖吃,哭声却没有停止,随后男人彻底失去了耐心,“啪”地一声打在女孩脸颊上,厉声逼她把哭叫咽回去。女孩爹娘的哀求声也加进来,安静的街道瞬间鸡飞狗跳起来,却没有人敢探出头来看热闹。
“竟然还敢藏人?说!家里还有没有?”
“哼,正式征收时你们不交出来,现在被我们发现了藏的人,该给你们的钱也没了!滚吧!”
“现在后悔也没用了!早交出来的话又能领到银子又能高人一等,你看那些交了人的哪个不是领了银子逍遥快活?现在后悔了?被我们发现藏了人,留你俩一条小命已是我开恩,快滚吧!”
作者有话说:
前面说了创建天残教的是宫里出来的阉人,身体缺陷的原因喜欢养还没有性启蒙的小女孩,这样养大的小女孩并不知道他有身体缺陷,就可以在她们心里当个完整的“男人”。
下一章会甜(吧!我觉得很甜嘛qwq
第43章 蒸鱼
女孩的哭声渐渐远了,郁迟面上再未露出什么波动,同程火跟着天残教带路的人往镇子里走去。
天残教此次看来是做好了占领关州的万全准备,一路上都能看见天残教的人巡逻,漳安县衙现在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应该为了保命会暂时先听命于天残教,甚至有可能已经完全归顺了天残教。朝廷天高皇帝远,地方上的势力若真能独大,朝廷根本不会派兵过来跟魔教抗衡。
反抗还是顺从,这就是生与死之间的抉择。
几人停在一间看着很是气派的客栈前,天残教二人做出来请的手势,郁迟先进去,程火跟在他后面。
先映入郁迟眼睛里的是女孩,很多的女孩。一进门的位置站着几个收拾地利索的女童,根本没看见是谁进来,只低眉顺目地弯腰,用稚嫩的嗓音开口,“恭迎爷。”
郁迟紧紧咬着牙,掌心里的碎风刀差点因为他瞬间翻涌的情绪嗡鸣起来。他身边的程火却哈哈一笑,好似不经意地撞了郁迟一下,抬头开口,“天凡兄,你还是不改这点趣味,把好好一间客栈搞得像什么样子。”
三楼倚着栏杆边上站着个人,他身边跟着一个年级稍大些的女孩,约摸能有十六七岁,哪怕隔了这些距离也能看出来那女孩长得极白,却并不是多出色的长相,甚至不如郁迟身边站着迎客的这个好看。
问天凡眼眸一转,看见程火身边的郁迟,“这位就是夜修罗了,在下问天凡,久仰大名。”
他尾音是坠着的,话里含着很轻佻的笑意。
郁迟抬眼,扫过问天凡和他身旁的少女,“御迟。”
问天凡手一抬,他身边的少女立刻将自己的脸凑上去,睫毛颤抖着轻轻蹭他冰凉的掌心,低声,“天凡。”
“两位,这间客栈包下来了,随便找间房间住便可。客栈里的姑娘,除了我身边这个,其他的都可以用。”问天凡的声音又响起来。
程火无奈一笑,“我可没这个爱好。”
问天凡耸肩,又看郁迟,“教主。”他这两个字咬得意味深长,眼神里含着兴味,“你身边的那个怎么样?我挺喜欢的。”
被他点到名字的女童几不可闻地抖了一下,随即立刻朝着郁迟福了下身子,讲话是娇软的声音,“爷。”这女童也就七八岁的模样,却捏着裙衫不知道被谁教了讨好男人的法子,忍着恐惧和颤抖卑躬屈膝。
郁迟不太感兴趣似的,“不需要。”
“哦?”问天凡扬了声调,“教主喜欢哪样的?漳安县这么大,我定叫他们好好去寻,漳安县没有的话就再去外头找,关州总能找到和教主您心意的。”
郁迟眉间皱起来,抬眼对上问天凡的视线。郁迟眸里是不耐烦,冷漠,还有些毫无畏惧的傲气。问天凡跟他对视片刻,随即摆了摆手,随口吩咐,“教主不喜欢的话拖下去吧,今晚和那几个一起处理了。”
客栈外面进来一人,粗暴地拽过郁迟身旁的女童,大手捏着女童的胳膊,没用多少力气就拎起来。而女童眼眶里猛地落出两行清泪,却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来,只死死看着郁迟的眼睛,好像害她落入这般田地的不是天残教,不是问天凡,而是郁迟。
“两位自便,我回房间休息了。”问天凡兴致缺缺,话音落下后他手臂一伸,揽着身旁的少女径自回了房间。
房门一关上几乎是立刻传来少女低声的惊呼,朦胧的哭泣声和暧昧的喘息分毫不漏地传进站在一楼的郁迟和程火耳朵里,也传进客栈里“摆放”着的几个女童耳朵里。她们睫毛无措地颤抖,手指紧紧揪着衣衫,这客栈里的一切好像都与她们无关,她们只能依旧动听地对走出去的郁迟和程火说,“爷慢走。”
郁迟不知道那个被拽走的女童被带去了哪里,也不知道“处理了”是什么意思。
但他知道他最好装作什么也没听到,最好不要探究。
程火和郁迟都没有兴趣听问天凡做那种事,两人并肩往客栈外走去。
幻鹊还没到漳安县的时候已经没了踪影,她轻功了得,人如其名,似一只跳鹊,甚少见她好好地用两只脚去走路。郁迟心里猜测幻鹊阁在关州也是有势力分布的,但没有开口询问程火。
倒是程火先开了口,“问天凡虽然对拉拢你进魔教没有异议,但想必不服你来当这个教主,二十年前的几大势力只剩他天残教还保存着根基,自是和我们野心不同。”
程火等人想要重洗武林,想要让魔教成为所谓的“正派”,而问天凡想得比他们多,他想在魔教称霸武林后自己来当这个王。郁迟冷声一笑,既然没这个本事,就别想多余的事。
“魔罗殿还在,轮不到他天残教称大。”郁迟淡淡道。
程火好似笑了一声,“稳州最近不太平,谢怀风要顾忌稳州应当脱不开身,柳家应该也不会来,关州能拿下来。只是慕容家各处分家也不少,你又露了面,想来天残教想坐稳关州也不会那么容易。”
郁迟没应声,程火不会对他透露更多的东西,他也懒得跟程火周旋着套话。
郁迟努力让自己别去想那个眼神,别去想那两行泪水,但耳边却还是一直响着问天凡身旁那个女孩的哭声,哪怕他们已经走出去很远,郁迟仿佛还能听见那道哭声,能看见客栈里那些女童颤抖的手。他必须得装作没看见,甚至得装作对问天凡的这种癖好有一些微妙的认同,他得坐稳这个位子。
郁迟紧紧捏着碎风刀,那股力道不知道是为了压抑自己还是为了压抑手里蠢蠢欲动的刀。
他脚下跟着程火的步子,不得不让自己想点别的转移注意力。问天凡说话的调子很容易让他想起谢怀风,他们都是含着轻佻的笑,漫不经心的腔调。但是却给人完全不同的感觉,不是因为问天凡身旁站着一个女孩,也不是因为他和那女孩之间糜烂不堪的氛围,那是因为什么?
郁迟胸腔里的心脏开始猛烈地跳动,谢怀风身上有撑着他的信念。
他不知道谢怀风的信念是什么,但是你能很清晰地感受到这个人身上的侠气。
什么是侠气?郁迟其实很难分清世人所谓的正邪,所言的善恶。他会为了更多人的性命果决地牺牲掉昌子县那户人家里那个男人,他也会为了这个位子忽视那个女童的眼泪,这算是善还是恶,正还是邪?如果是谢怀风呢?他会怎么做。
而现在,面对那样一间客栈,面对漳安县被掳走的那么多女童,如果是谢怀风的话,他会怎么做?
-
入夜。
问天凡俨然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关州的主人,他身旁围着三个女童,刚到客栈时他身旁那个长相普通的少女这时却没在他身边。三个女童有一个轻柔地给他夹菜,有一个坐在他腿上,还有一个站在他身后捏着他肩膀。
郁迟没什么胃口,目光瞥见站在自己身后的青喙青色的衣角,还是拿了筷子。
问天凡颇有主人风范,频频给桌上包括晚上才露面的幻鹊在内的三人介绍关州菜。那副滴水不漏的样子真有谢怀风几分影子,郁迟冷着脸夹了一筷子蒸鱼,江南初遇谢怀风的时候他也是点了一盘蒸鱼,这满桌子的菜也就这一道叫他有些食欲。
但关州蒸鱼和江南大不相同,入口咸麻,郁迟伸手拿桌上的茶杯。
幻鹊笑着先他一步捏起青瓷杯,胸前两团快挤到郁迟胳膊上,贴过来,学着问天凡身边的女童,声音娇媚道:“教主,幻鹊服侍您。”
问天凡哈哈笑着,饶有兴味说,“原来教主不喜欢女童,倒是喜欢年龄大些的。”
郁迟目光含冰,幻鹊讨了个没趣,却不恼怒,一双眸里含着热切的情,轻轻将那茶杯搁在郁迟面前。
这一顿饭吃得郁迟浑身不适,他在赤驽教之前并未见识过真正的魔教,如今身处魔窟,发现赤驽教之于面前这几位或许根本不值一提。
赤驽教或许可以说是被迫于功法,而天残教的所作所为才让人明白二十年前仙尊为何大动干戈也要荡平魔教。
房内火光猛地一晃,油灯被凭空而来的一道内劲熄灭。
郁迟手掌握着桌面上的刀,耳边传来一声极其细微的响动。他起身往窗边去,窗户掀开一半,一个黑色身影迅速钻了进来。
“在哪?”郁迟低声问。
“公子,三思。”那人不答,却是开口相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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