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残教四人转身,抬眼便能看见树梢上站着两人,皆是半块面具覆面,两人一黑一青,如夜里修罗。
他们四个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二人的气息!
是高手,能出现在这,总不可能是来帮他们忙的。两方连一句话都没说,直接对上。青喙一人跃下去,这一路上没什么能出手的机会,郁迟还不清楚青喙武功如何。天残教功法阴柔,手法却很是刁钻毒辣,这一派武功最早是宫里的阉人修炼,相传天残教初代教主便是大内高手,因故流落江湖,创建天残教。
青喙以一敌四,退避为主,很快落了下风。
屋里突然亮了一盏油灯,将里头的人在木窗上映得影影绰绰。黄狗突然低低呜咽了一声,好似悲戚。然后听见屋里头响起来男人的声音,“英雄好汉,英雄好汉啊!你们要杀的话杀我一个就行了,一定要放过我妻儿,求你们了,求求你们……”
女人的啜泣伴着一起响起来。
郁迟跃下来,碎风刀出鞘,将青喙从刀光里换了下来。
那四人显然被面前这刀惊得愣在原地,只这片刻,郁迟唇角绷着刻薄的线,参差刀刃直接划开一人的脖子,血腥味猛地散开。余下三人惊惧后退,终于有人开口。
“你是谁?”
郁迟像是听见什么好笑的话,轻笑一声,挂着血珠的刀尖斜点在地面上,“看不出来么?”
“夜修罗,你是夜修罗!”
“你等在此闹事,难道不是为了等我?”郁迟刀尖又点上躺着那人的尸体,声音冷淡。
三人中一个年纪稍大的站出来往前走了一步,“那敢问阁下,是敌是友?”
“是敌是友。”郁迟重复了一遍他说的话,面具后的双眸懒懒抬起来,“你是谁,也配同我称敌称友?”
郁迟猛地欺身而上,刀刃贴着他脖子擦过去,狼牙般的参差又锐利的锯齿闪着寒芒在他面前敲开了死亡的门,堪堪停在面前。他不是郁迟的对手,只需要打个照面他就明白。
“江湖皆传闻夜修罗统领魔教。”郁迟话音一顿,“现在魔教是你天残教当家?”
刀下的人冷汗涔涔,“无人当家,否则断然不会借你名号。”
郁迟勾出来一个笑,只嘴角弯起来,眼睛里却无笑意,然后竟然客客气气收了刀,“二十年前天残教灭,如今竟也还能成气候。”
身后另外两个天残教的紧紧握着刀,其中一个眉头皱着,低声问旁边的,“怎么办?杀还是跑。”
这句话被郁迟听得清晰,他立在院里,目光转向那扇透出来烛火的窗户,冷声开口,“难道不请我去贵教坐坐?”
天残教三人听明白他的话,目眦欲裂,“你若想加入魔教,为何杀我同伴?”
郁迟说话的声音又冷几分,“想杀便杀了。”
“你!”他话未出口,被年长那人伸手拦了。最年长的刚从郁迟刀下出来,现下腿还有些控制不住地发颤,他态度放得低微,“阁下,说到底我们并不清楚阁下底细,若真想来我魔教,是否得拿出些诚意?”
青喙脚下的黄狗不安分地刨着地面,它脖子上系着的绳结松垮,想来是只听话的,轻易不会自己乱跑。
郁迟眸里闪着不耐烦的光,似乎被屋里那男人未间断的求饶吵得头疼。刀尖插进木门之间,惊恐的哭泣声越来越大,女人不受控的尖叫划开寂静夜色,郁迟脸上的烦躁已经溢满,右臂猛地向下一挥,木门应声而开。
黄狗喘着低低的粗气,青喙不动声色地挡在它面前。
尖叫、哀求、哭喊。夜色传播出去的信号太多,但竟然没有一个人愿意听见。女人紧紧抱着怀里的孩子,那孩子小到看不出性别。郁迟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刀尖架上女人的肩膀,静静看着她崩溃扭曲的脸在恐惧里慢慢变形。
郁迟突然笑了出来。
似乎看见了什么好玩的东西,他享受着刀下人的恐惧带给他的餍足,刀尖向上轻轻点了点女人的脸,开口,“告诉谢怀风,他来晚了。”
说完刀尖猛地没入那男人胸膛。
“啊——”
尖叫声再次划破夜幕,而与此同时青喙皱着眉狠狠踹了一脚欲扑上去保护主人的黄狗,黄狗无力地哼叫,趴在地上一时不能起来。
天残教三人狠狠打了个寒颤。
他们分明能感受到郁迟身上的疯狂和扭曲,除了魔教可能再没有他的容身之所。郁迟冷着脸,好似刚刚把一个女人逼到崩溃的临界,又眼睛也不眨地杀了一个壮汉的人不是自己一般。他拎着刀从屋里出来,路过屋里的饭桌,上头摆着夫妻俩今晚没吃完,也或许是不舍得吃完的花椒鸡。
“走吧。”青喙站了出来,替郁迟开了口。
而郁迟身形懒散,似乎是玩够了,觉得没意思,再也不想开口。
天残教三人再也不敢说一句话,对于郁迟放过那女人和婴儿的行为没有半分不满,这简直比直接杀光他们一家人还让人惊惧。三人心里俱是本能的怕,下意识回避郁迟的眼神,其中两个抬起同伴的尸体,朝着天残教的方向掠去。
而郁迟眼神倏然一转,回头看了一眼坐在床上瞪着眼睛显然几近崩溃的女人,手指紧紧攥着刀柄,用力到指尖泛白,终究还是放开。他低声叫了青喙一声,跟上前面带路的人,隐入夜色。
-
清晨。
金老板又是一夜没有睡好,好不容易盼来了天亮也是不敢放松警惕。他草草穿好了衣物去前厅等着,喝了两壶茶才等到急匆匆赶来的人。
“怎么样,怎么样?昨晚有没有!”
来人跑得气喘吁吁,抓着金老板的手缓了好一会儿,“没有!昨晚没有啊老爷!”
金老板猛地松了口气,差点就直接掉下来眼泪!这、这难道还真是昨天在茶馆休息那两人干的,这两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真能解决天残教!
然而来人话却未说完,“虽然我们店门口没有,但昨晚还是死了人。是北城的一家人,家里的男人死了……”
他话顿了一下,似乎犹豫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说。
金老板催着他赶紧说完,“死了人?可还是天残教干的?”
他心里的话憋得脸都快变形了,突然“哎”了一声,“不是天残教的人,是夜修罗干的!夜修罗昨晚就在咱们县啊老爷!手段极其残忍!极其残忍,虽然只死了个男人,但他家里的听说人差点疯了,亲眼看着夜修罗把自己男人杀了!”
“老爷,她说夜修罗,一身黑衣,带着把刀,脸上……还,还戴着半块面具啊!”
金老板顿时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他身上出了一层的汗,直接浸湿了内衫,手忍不住地发抖,气都差点要喘不上来。
竟然,竟然!
那人竟然是夜修罗!!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有没有人看出来我们郁教主在外社交一言一行全靠模仿老公的嗷,本人没什么社交经验,最拿手的事就是偷看老公。
ps。看到有小可爱点菜(?说想要辣的,但查了一下资料辣椒是四百年前才传入中国,古代应该是没有辣椒哒,所以给你上盘花椒鸡(竟然认真做起了科普。
第40章 绿豆糕
当日未过晌午,小白鸽扑棱棱停在落日山庄大院里一棵树的枝头。
它尖嘴埋进身体里,温顺地理了片刻因长途飞行而凌乱的羽毛,突然被一粒石子惊得连着在树枝上跳了好几下,一双绿豆大小的眼珠看向罪魁祸首,歪着脑袋辨认许久,这才扑棱着翅膀飞上少女肩头。
谢安澄从它脚上机关里取出来一页纸,蹑手蹑脚跑到后院,绕过谢老爷子敞着的房门,做贼似的。几步路的距离被她走了能有半盏茶时间,谢安澄捏着裙角,掌心拢着纸条,悄悄探了个脑袋在祠堂门口。
“四哥!”少女压着嗓子,只用了气音叫。
谢怀风眉眼一抬,轻咳一声,飞速调整了懒散跪姿。谢安澄很是无言以对了一会儿,又开口,“就我自己!爹爹没看见我过来!”
谢怀风挺直的肩背立刻又松垮下去,回了头,“怎么?”
“鸽子!”谢安澄轻轻往祠堂里抛出去一个纸团,轻巧的纸团在地面弹了两下,正好落在谢怀风脚边。
谢怀风两指捏了那纸,也懒得再跪着,直接坐在了蒲团上,视线低垂着去看上头的字,半晌唇边弯起来笑,随手将字条揉成更紧的一小团,收进掌心。
谢安澄没看过那纸上写了什么,被好奇心勾着胆大包天地伸出去一只脚。
“不怕被爹罚?”
谢怀风含笑的声音及时让那只脚又收回去,谢安澄撇了撇嘴,转头看看寂静的后院一个人都没有,便站在祠堂门口提高了一点声音,“四哥,爹爹罚你跪几日?”
谢怀风想了想,“就到今日。”
“四哥!爹爹叫你去昌子县平魔教,你为何不去?”
谢怀风笑了,“又偷听,以为爹不知道你在旁边偷听?”
“他不骂我就是不想知道!四哥,你下次出去带上我吧,大哥以前不让我过问江湖事。现在大哥不在了,我想……”
谢怀风挑眉,对小丫头道,“我听大哥的。”
谢安澄狠狠拽了一下裙子,朝谢怀风做了个鬼脸,“我去喊爹爹!揭发你态度恶劣,你都不好好跪着!”
谢怀风不甚在意地牵唇,看着谢安澄蹬蹬跑走的背影。谢家老爷子年纪是大了,二十年前受了些内伤,如今功力大不如从前,但也还没那么不中用,谢安澄打他门前过,他还能不知道?
谢怀风前日便已经回了落日山庄,车马劳顿,下了马车已经能看见月亮。他前脚刚进院子,马上就差点被谢家老爷子一拐杖敲在身上。谢怀风眉眼垂着,老爷子说什么他就听着,那拐杖咚咚敲在青砖上。老爷子问他去凛州已近一月,可查出夜修罗什么线索,夜修罗闹得满城风雨,先是屠了州蒙县衙,现在都闹到了他稳州地盘上,可有了头绪?
谢怀风老老实实跪着,答没有。
老爷子恼得手轻轻颤着,“夜修罗现在昌子县,抓了回来为你大哥陪葬。”
谢怀风默了半晌。郁迟动身比他晚,天残教嘴里的夜修罗只是个幌子,现在郁迟恐怕还没到昌子县,自己若真去了,郁迟接下来这步棋要无处落子了。
老爷子瞪着眼睛,气得连声咳嗽,哐哐地敲了两下地面,“你还跪着作甚?昌子县人命出了多少,你还能跪得住!”
谢怀风肩背挺得老直,前厅里没有几个人,老祖宗发火,大家都躲得远远的。谢家老二劝了两句,怀风也刚回来,连口水都没喝,好歹让他用了晚饭好好睡上一觉。老爷子一巴掌拍上桌子,“你一个妇道人家能懂什么!别在这碍眼!”
二姐眼眶登时红了,谢怀风眼带歉意看她,二姐也没再敢说话,独自退了下去。
“你是什么意思?昌子县出了这样的事,你不去?”
谢怀风“嗯”了一声,“爹,我有自己的打算。”
老爷子灼灼目光似要在谢怀风身上烧出个洞来,“打算!打算!你有自己的打算,好,好得很。谢怀风,你大哥要将落日山庄交到你手上,你真敢接吗?”
谢怀风闭了闭眼,声音没有丝毫波澜,“敢。”
油灯火苗晃了两下,老爷子一步一步回了房,临走的时候落下一句。
“既然不想去昌子县,就去祠堂陪你大哥吧。”
谢怀风抬眼看上头刻了谢堂风三字的木牌,看了一眼便重新将跪姿摆正。他唇边的笑落下去,谢怀风知道,今日他从祠堂里走出去之后,落日山庄庄主的头衔就是自己的了。
老爷子问他敢接吗,他答了敢。现在谢怀风也问自己,谢怀风,落日山庄,你敢接吗?这一整个江湖,你真的敢接吗?他有片刻出神,一直攥在手心里的纸团滚出来,骨碌碌一团滚到蒲团前面,谢怀风眼神摹地放软,笑意又回到眸里。里头写着的东西不论叫谢家哪个人看可能都算是噩耗,夜修罗抵昌子县,行事狂悖。
他伸手捏了那纸团回来,他敢接,他必须得接。
-
昌子县再往西北,沿江一路往上游去。
天残教三人当晚寻了处山林将同伴尸体埋了,郁迟在旁看着,碎风刀被他拢在怀里,身子半靠着身旁树干,眼睛里全是漠不关心。
足足赶路两日,多半时间走的是水路,直到第二日入夜才看见一处山崖。夜色把山崖下的景象隐了个大半,天残教带头那人却是一伸手,给郁迟让了路出来。
青喙眉头皱了起来,天残教这三人不满郁迟杀其同伴,一路上憋着不敢发作,如今终于找到了机会。此处悬崖,夜色笼罩,一点不慎便直接跌入万劫不复,郁迟怎会知道路在何处。郁迟却未表现出丝毫退却,仿若眼前的是一条山间小路,他根本没将它放在眼里。
郁迟垂眸往山崖下看,连青喙都没反应过来,他直接纵身往下跳。
青喙浑身冒了层冷汗出来,硬生生按着自己没表现得过度紧张,只见郁迟稳稳落在山壁上。那里有东西可以落脚?青喙心里暗惊,无比确定自己没看见有什么东西可以落脚。郁迟只顿了片刻,又是两个起落,往更深的崖底坠落。
青喙这才看见从郁迟脚下显出来的石楔。石楔和山崖完全是相同颜色,哪怕是郁迟刚刚离开青喙追着他的身影都有些分辨不清。青喙心下又是震惊又是安心,只觉这趟差事可能比想象中要容易些,起码自己能活着回落日山庄的可能性并不是没有。
天残教三人也大为吃惊,他们本只想挫挫郁迟锐气,却没想到他真的能找到往下的路。
“请吧。”青喙笑了起来,平淡的语气,对那三人摆出来一个请的手势。
山崖下没有一丝风,倒有些沉闷的热。
一点火光引着路,陆续落地的几人往更深的深处进去。青喙跟在郁迟后头,他看郁迟的背影,只记得少爷说过郁公子不善言谈,可这几日观察下来,两人独处的时候郁迟确实不怎么讲话,但有外人在时郁迟却完全像变了个人似的。
有点像少爷,却也不像少爷。少爷身上的东西让人感觉是浑然天成的,而郁公子却感觉是刻意为之,有一种离析的错觉,总觉得他外头的壳子和内里的芯子不是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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