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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云墓场(近代现代)——今天全没月光

时间:2021-03-18 09:27:07  作者:今天全没月光
  康赭对汤于彗的书好像起了不小的兴趣,游戏都打得少了,常常和汤于彗蜷在葡萄架下的躺椅上一起打发时间。
  虽然康赭常说看不懂,但汤于彗觉得并不完全是那样,康赭很有条理地从易到难选择了书目,而且几乎正是研究入门的顺序,并且停留在每页的阅读时间正在逐渐缩短,这期间汤于彗并没有告诉过他任何要点,所以觉得康赭真的很聪明。
  这些书汤于彗早就全部看过,柯宁寄给他无非是担心他过于颓废,但其实这只是无妄之忧。哪怕是最难的那段日子,汤于彗也从来没有忘记在每天起来的时候刷一遍当天的期刊和论文消息。
  这是十多年训练刻入骨髓的习惯,几乎和呼吸一样成为生活的一部分。好在汤于彗也喜欢物理,真正想读的那几册薄薄的诗又也被寄了过来,所以他并没有什么可抱怨的。
  现在几乎已经到了一年中最好的时候,梦想和感情都和万物一样郁郁葱葱。
  汤于彗和所有普通人一样,开始投入大量的时间在这个季节注视天幕,长久地凝聚目光中的云。
  读书是一种适合迎接春天的方式,更何况是高原的春天。草熏风暖,光阴洁白,所有的美丽都在打破沉默。
  汤于彗在渐渐生长,发生改变,尽管慢了很多,但他同时共情到康赭一样野生在这群地上,等待一场春天已经等了,很久很久。
 
 
第18章 我没有更大的梦了
  春天来了,甘孜的旅游也开始回暖。客栈里开始陆续有了别的游客来来往往,已经过了农忙时节的康父康母也会常来店里帮忙。
  汤于彗在整个店里找到了一个最舒服的角落,那就是屋顶的露台,在三层,康赭把钥匙给了他。
  二人世界被渐挤的人群打断,但是汤于彗也没太大异议,因为有了更愉悦的补偿——他特别喜欢看康赭接待游客的样子,觉得实在是每天的"made my day"。
  汤于彗发现康赭处理不耐烦的方式其实特别简单,往往就是掀一下眼皮,然后厌倦地放空视线,没有焦点地注视着什么,一句话也不会多说。
  但康赭多看人一会儿,那些再企图油滑的客人也会开始支吾,要么直接在长久的沉默中放弃,要么去找更好说话的康父康母。
  另外,正如汤于彗预料的,康赭此人还可以又冷又甜,他能不动声色地岔开背包客的徒步邀请,也能游刃有余地应付所有漂亮小姑娘的搭讪。
  有很多人都想邀请康赭,意图多样。但是康赭都拒绝了。
  汤于彗每天都在心理建设富士山不可私有,但对于抑制雀跃好像没什么用。
  他时常心情很好地躲在顶楼看书。康赭不忙的时候会带他出门,忙的时候就让汤于彗自己去拿钥匙。
  一次醒来的时候,汤于彗的脸被键盘压出印子,但身上盖了康赭那张又大又厚的红色毯子。
  积极变好的状态即使不用过多地传达,也能让周围的人感受到。
  尽管没有刻意炫耀,但是柯宁也知道了汤于彗正在谈一场快乐的、遥远的恋爱。
  他虽然隐忧得焦虑到快睡不着,但他是汤于彗最好的朋友,一个不好的字也难以开口。
  于是柯宁只能利用汤于彗这阵心情好得不得了的劲儿,狠狠地给他灌了好几桶的廉价鸡汤。
  鸡汤是有用的。汤于彗确实觉得生活开始美好,世界在恋爱的眼光里重新变得缤纷而拥有色彩。
  他接受了柯宁重新振作的建议,突然觉得此前遭受的所有背叛、屈辱与冷遇,归根结底也只是被他的自尊放大了伤口的小事。
  汤于彗并不勉强、软弱,也从来不凄惨可怜。
  他很强大,足够拥有重来的勇气。
  就在柯宁不怎么走心的人工鸡汤和他本身巨大的恋爱脑加持下,汤于彗恍然间感觉到了天地与蚍蜉巨大的体积差,讶异于自己竟然会被困在这样渺小的坎坷中。
  如果让康赭来看,一定会觉得他的烦恼实在是沧海一粟。
  算不上重拾信心,但汤于彗隐约理解了一种笼统的、不知所谓的伟大。他没有更大的梦了。这沿途无论多么崎岖,也为他带来了奔逐过的美好天光。
  这天黄昏,汤于彗正在屋顶裹着毯子看论文,他身边有一杯冷掉的酥油茶,是康赭临出门前给他打的。
  康赭从来不给客人打酥油茶。康父倒是会打,但平心而论,他打的其实没有康赭好喝。
  康父心善和蔼,酥油茶并不贵,不过即使客人遵约提前预定,也要二十块钱一壶。
  汤于彗天天喝,倒是从来没有被人收过钱。
  康赭把客栈里的几只羊牵出去转山了,他说见不到嘉瑟,但是要适当地雨露均沾。
  可爱一词汤于彗已经说得厌倦了,于是他只能就着酥油茶香,和正要出门的康赭接了一个绵长的吻。
  康赭难得缱绻地吻他,汤于彗如遵循规则一样地开始融化。
  然而两人接到一半的时候,康父突然从大厅里走出来,走到院子里去找东西。汤于彗不经意地一瞥吓了一大跳,没注意一口咬在了康赭的下唇上。
  康父倒是没看见他俩,不过康赭笑得又酷又甜,手劲倒是不小,汤于彗被狠狠地捏了一下腰。
  等到康赭回来的时候,薄暮已促彤云,汤于彗在屋顶呆了一个下午,鼻头又被晒得发红。
  他的皮肤实在太薄太白,细小的绒毛生长在樱红的唇边,实在是像一种被信仰照拂的恩赐。
  康赭把羊赶紧圈里,站在院子里看了一会儿屋顶上落日的圆影,拿出一支烟,想了一会儿又放了回去,抬脚朝向楼梯口走去。
  汤于彗看论文看得认真,突然被康赭从后面一把抱起。
  他吓了一跳,四肢先于大脑做出反应——他手脚并用地缠住唯一的支点,整个人一股脑地挂在了康赭的身上,一动也不敢动。只有心跳如发皱的鼓,跳出沉闷、巨大的响声。
  康赭却没有看他,只是专注地盯着汤于彗的电脑屏幕,他用一只手臂架在汤于彗的大腿下,确保他有不会掉下去的安全感。
  汤于彗已经想不起汉语怎么说了,他慌乱地组织着语言,连吐词都变得灼烫,“你……干什么……”
  康赭没回答他,专心地把页面里的最后两行看完了,然后才转过来对着汤于彗笑了笑,“看不懂。”
  那个笑容转瞬即逝,却让汤于彗在这个时间点上所有的平行世界里永远失语。他心脏骤然一缩,觉得这世上再也不可能有比康赭更迷人的人了。
  康赭把另一只手也腾出来,把汤于彗往上托了托。
  汤于彗的重心向上攀爬,但是整个人还是听话地挂在康赭身上,他伸出双手攀住了康赭的脖子,把通红的脸颊如烙铁一样贴在康赭的锁骨处。
  康赭道:“抬头。”
  汤于彗乖顺地抬起头,康赭亲了他的眼皮一下,把他放回到椅子上,又揉了揉他的头发,吻了他的额头,什么也没说,转身下楼了。
  汤于彗看了电脑屏幕很久,页面上的宋体小四不知所云地安静注视着他。
  汤于彗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哭,但是刚才那种无声巨大的幸福诚实地让他颤抖,这幸福使汤于彗害怕,因为刚刚一瞬间,他竟然想对康赭说我爱你。
  暮色把他的眼睛染红,赤色的云辉映天幕,汤于彗安静地坐在那里,看起来灿烂又难过。直到天色变黑,四周静谧,他不知道坐了多久,屏幕上弹出了康赭的消息,“你不是一直说想放羊吗,明天带你去吧?”
  汤于彗看了一会儿,伸出手按了一下自己的眼角,回复了一个好啊,然后慢慢地合上了电脑。
  -
  人们对于放牧美好的想象,大概可以追溯到很远的时候。
  这个古老而苍凉的词汇似乎总伴随着草原旷远的风,辽阔的笛声,一切和自由有关的想象——
  太阳光明正大,山峰白云苍狗。
  汤于彗想,那是因为他的出门就是出门,在坐标间平移,乏善可陈;可是康赭的出门却似旅人。每见他驱马牧羊回来,总有千山万水之感。
  但是实际的放羊却比汤于彗想象的难多了。不知道为什么,一向不怎么有存在感的羊群,在汤于彗这里却尤其叛逆,他费力地赶也赶不动,都出了汗,却还是有老是独自行动的山羊。汤于彗被逼无奈,最后还是要求在一旁懒懒地看着他的康赭帮忙。
  果然,小羊们一被康赭驱赶,就露出了温顺的本性。康赭往东他们不敢往西,看得汤于彗莫名气愤,暗骂实在是不争气。
  羊群被赶到山坡上吃草,康赭就带汤于彗到山坡的背面躺下。
  他们并肩而靠,汤于彗闻到青草繁茂、枯燥的香味,落山风从他们中间静静地穿过,他转过眼去看着康赭。
  康赭同样在看他,他对汤于彗笑了:“你是不是会讲西班牙语?”
  “嗯,”汤于彗答,“你要学吗?”
  康赭道:“我不学。我每天用藏语给你读你的那几册诗,作为交换,你每天用西班牙语背一段佛经给我,怎么样?”
  “为什么,”汤于彗一愣,“佛能听懂吗?”
  康赭想了想道:“听不懂吧,我也听不懂。”
  汤于彗十分茫然,但并没有拒绝康赭。他怎么可能拒绝康赭,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他从没想过那些句子能被喜欢的人念出来。
  因此后来的几天,康赭每天都带他来山坡放羊。古朴低沉的语言确实宛若康赭朗读的、青铜的星体。汤于彗把他听不懂的字字句句都翻译成那天他就在心里默念的、爱情的语言。
  汤于彗依照约定,对着佶屈聱牙的经文,艰难地在脑海里做好几次转化,然后磕磕巴巴地背出来。
  有一次他开了小差,康赭漫不经心地听着他背佛经,阳光穿过云层洒在他们的头顶,智利的歌离他们很远很远,但是汤于彗悄悄地对着康赭的眼睛道:“我喜欢你是寂静的。”
  两个人经历完一番毫无意义的三语交流,康赭就把羊都赶回去,骑着摩托带汤于彗去河边玩。
  他们蹲在一条小溪的分流上,汤于彗脱了袜子,两足像雪一样洁白。
  康赭把他带往岩角最尖刻的石群上面,让汤于彗赤足站在那里。
  汤于彗的脚刚碰到石头就微微地皱了皱眉,“有点疼。”
  康赭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你不知道吗?本地的藏民有一个流行的传统,踩这里的石头有助于按摩穴位,对身体很好。”
  汤于彗慢吞吞地眨了眨眼,“是吗……?”
  他听话地站了一会儿,裸着的双足被冰凉的小溪冲得泛白,石头实在太尖,汤于彗抬脚一看,脚底都是被石块硌出的红痕。
  康赭把汤于彗从河里抱到摩托上,一边笑一边说对不起,是骗人的。
  被骗的汤于彗滞缓地呆看着那颗作恶的虎牙,停了很久,突然身体一动,泄愤一样地用嘴唇找到,然后用舌尖去顶它。
  康赭笑得更厉害了,他合格地演示了身为一个骗子的道歉。他把双手按在汤于彗的膝盖上,半蹲下来,仰起头,很长很慢地吻他。
  作者有话说:
  “青铜的星体”化用西班牙诗人洛尔迦诗中的语言。
 
 
第19章 白色的噪音之海
  凌晨三点,汤于彗给自己原本的博士生导师写了一封很长的邮件。
  在事情发生以后,他并没有和老师联系过,一是因为羞愧,虽然也许柯宁帮他解释过,但是愧疚感还是挥之不去;二是汤于彗也不知道该怎么联系,他做不好道歉这件事,因为他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汤于彗不想打扰老师工作,也或多或少地有点胆怯,所以特意在凌晨发了这封邮件。
  他知道搞科研的一向掉头发,但没想到老师昼伏夜出到这个地步。汤于彗发出去后没隔多久,就收到了回复。
  原本会成为他博导的这位老师德高望重,即使在一向普遍要求严格的学院里,也是出了名的不近人情。众多的师兄师姐都抱怨过跟着他读博是一个压抑、怀疑自己、生不如死的人生阶段;不过汤于彗之前和老师有所接触,感觉适应得还好。
  但老师确实说话一向犀利、尖锐、毫不留情面,即使是汤于彗也不会说他是一个亲切的人;可是今天,汤于彗却从这一封平常的邮件里读出了老人斟酌过后的安慰。
  言语虽然仍是一贯的严厉透露其间,但邮件的内容却罕见地涉及了大部分与考博有关的书籍建议。
  本来类似考博这种事和汤于彗毫无关系,他本就该毫无异议地带着最高水平的荣誉跟着最厉害的老师继续读下去做研究,所有人也都是这样理所应当地认为的。
  而即使在汤于彗的事在学院里传得沸沸扬扬的时候,老师也表示过不介意学校给的延毕处理,仍然把保送名额留给汤于彗;但是汤于彗坚持要考,并在邮件里和老师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不过大概老师好像并不在意这种小事,似乎也没有很介意汤于彗离校一年的样子。
  邮件的最后写着:下学期回来干活,怎么找你还找不到了。
  汤于彗从小优秀,人生履历漂亮出了一份距离感,他又一向自主和独立,敬重老师却并不亲近老师,这是他第一次看邮件时产生了酸涩的感觉。
  他没有在邮件里回复老师确定的回京时间,只是郑重地道了谢。
  汤于彗的房间信号很好,点击发送邮件后,加载的小圆圈几乎只转了一点点就显示发送成功。
  页面跳转的瞬间,汤于彗有一种从浮云间落地的感觉,似乎能听到起落架放下来的轰鸣声响。
  甘孜突然变得离他很远,尽管他还置身其间。
  汤于彗觉得自己恍若一个久游沙漠的旅人,在一片黄中漫无方向地走了很久,却突然在荒漠的中心找到一艘飞船。
  这种荒诞的异象提醒游人的身份,飞船会带领他飞离短暂靠岸的星球。
  邮件是宇宙飞船,宇宙飞船是梦里的蝴蝶,一旦碎了,就不知道是这个生长在川西草原、比本地人还热爱本地的汤于彗做了一场二十余年的旧梦,还是那个在最高学府拿最高的奖、寂寞地注视着电子仪器睡着的汤于彗拥有的一场遥远梦想。
  或许他的快乐时光本来就是拼接在一起的,拥有它们是被飞船带走的代价。汤于彗想。
  -
  由于一些特殊的理由,汤于彗最近有时候会避开康赭单独行动。
  他避得不动声色,因为康赭越来越忙,好像并没有注意到。
  镇子到了这个时候好像在筹办什么节日,每天都有或年轻或年长的藏民来找康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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