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才艺是如此平庸,以至于当我背着我的吉他来学校,唐书禾问我背的是不是吉他的时候,我摸了摸琴包,说:“不是,是三弦儿。给理一班唱太平歌词伴奏用的。”
唐书禾的表情奇异起来。
《甄嬛传》播了之后,我为他当时的表情找到一个合适的形容。
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朕不知道的。
那吉他是我五六年前买的,上高中以后就挂在我房间墙上吃灰了。太久不弹,手上的茧都快没了,按把位和扫弦的时候手磨得生疼。时间又太紧,那一个礼拜我只好利用午休的时间偷偷跑回宿舍练习,还险些被宿管阿姨发现。后来我只能默默地熟悉把位,没法弹出声,所以一直到联欢会当天,我还不是非常熟练。联欢会当天中午,苏彤借到了舞蹈室的钥匙,我在舞剑的演小品的和总是试图在彩排的时候就把钠块放进水里的同学们中一遍遍地练习着,偶然一抬头,看见人来人往的缝缝里,露出一双熟悉的眼睛,唐书禾站在舞蹈室的门口,倚着墙看着我,看见我抬起头,就笑了笑。我就放下吉他跑过去揉他的脸:“你偷看啊!”
唐书禾又探头看了一眼,笑着说:“吉他啊。”
我说对呗,把手放进他的上衣口袋里暖着,彩排室里人来人往,带起一阵阵户外的寒风。我说:“你一会儿就回去午休,这天齁冷的。”
他点点头,说:“你吃饭了吗?”
我胃不大好,饮食不规律或者太辣太凉偶尔会胃痛,不算严重,于思海李睿他们都知道,唐书禾知道以后,一直留心着我的三餐,那时我们都不知道,八年以后,它会和唐书禾一样,成为我的沉疴。
我说:“还没。中午跟他们走了一遍流程就没什么时间了,你一会儿帮我带点东西吧。”
他点头,说:“你尽快啊,我带了饭,一会儿不热了。”
我乐:“食堂的饭我就没吃过热的,你别管了,回去睡觉吧,啊。”
他皱眉,有点发愁的样子,重复了一遍:“你尽快啊,不可以不吃饭。”
我说啊啊啊我知道了。他伸手进口袋,攥了一下我的手,说:“那我走了。”
我说:“哎你等下。”
他懵懂地看我。
我摸了摸鼻子,清了清嗓子,说:“宝宝。”
他哧地笑了一声,偏开头,说:“干嘛。”
我凑过去,笑着低声说:“记得坐到我能看到的地方。”
他嗯了一声。我摸摸他的脸,说:“行了,赶快回去睡觉吧。”
他走了。我再回去的时候,那个舞剑的哥们看了我半天,说:“刚那是小唐吧?”
我冲他一抱拳:“正是拙荆。”
他哈哈一笑:“这小子,和亲去了这是。”
我们俩身后那个男生大喊了一句:“这就是神奇的钠!”
我回去的时候还有十分钟打铃。我没吃午饭,本来就直抽抽的胃因为图解渴喝了点凉水而像个大冰坨子。唐书禾靠着墙披着羽绒服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盹,旁边还趴着一个像中了软筋散一样的我自己……
我特么吓得一哆嗦,才看清那其实是一大坨我的羽绒服。唐书禾半梦半醒间看见我回来,
眯着眼睛单手把我的羽绒服一掀,迷迷糊糊地说:“怎么才回来,赶紧吃……要上课了。”
我看了一眼。羽绒服下面是一盒云吞面,盒子盖上有薄薄的一层水雾,一打开,还热着。我说:“谢谢宝宝。”然后挑了一筷子,一边呼呼吹一边猪突狗进地吃,抽空含含糊糊地说:“炕啊。”
唐书禾眯了眯眼睛,不解道:“什么?”
于思海说:“他说烫。”
我低着头对他竖了个大拇指。
于思海叹了口气:“能不烫吗?小唐一路放怀里抱回来的。”
我愣了一下,唐书禾赶紧摆手:“没那么夸张,就是挡挡风。”
那一瞬间我的心软得手都在抖。我放下筷子去摸他的胸腹和胳膊:“烫着哪儿没有我看看。”
他窘迫地躲我:“没有——真没有,隔着衣服呢……你别弄我了,快吃。”
我坚持卷起他的袖子,又用羽绒服挡着,看了看他的小肚子和胸口,没有发红的地方,一切都很好,只不过他的小肚子软软的,我的那啥硬硬的。
我叹了口气,把羽绒服盖在腿上,继续吃那烫烫的云吞面,然后说:“哇噫。”
于思海继续中译中:“他说他爱你。”
唐书禾:“……我知道。”
我的胃和我的心一起舒展开了,和它们一同舒展开的还有云吞面热腾腾的水蒸气,尽管我已经很努力了,可十分钟实在是吃不完一大碗云吞面,我不得不把它藏进我桌子上的书架后面,可它还是一直在冒气,上数学课的时候,我们班数学老师一直盯着我看,我们做题她下来溜达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问她为什么看我,她说你的脑壳一直在冒烟。
我:“……我把盖子盖上。”
大家浮皮潦草心不在焉地上了两节课之后就往理一班的教室跑。理一班的班长正组织大家挪桌椅,看见我们来赶紧问:“蛋糕呢蛋糕呢?”
我们班长托着个蛋糕就进来了:“这儿呢这儿呢。”
俩班长赶紧把它藏起来。老柴进班级的时候我们已经全部就位了,窗帘也拉着,柴老师和谷老师一进班,理一班的同学开始唱生日快乐歌,一边唱一边把生日蛋糕推出来,我们就在一边和谷静一起拍手。老柴在看见生日蛋糕的那一瞬间整个人愣在那儿,等歌都快唱完了,他才偏开头笑了起来,说:“你们这帮小孩儿。”
我们嘻嘻哈哈:“柴老师生日快乐!”
“老……柴老师生日快乐哈!”
“柴老师生日牛逼!
“柴老师生日吉祥!”
班长起哄:“老师许个愿吧!”
“我啊,”老柴叉着腰拿着餐刀,乐呵呵地说,“我就希望你们……”
“说出来不灵了柴老师!”
“行,”柴老师闭上眼睛,像模像样地念叨了几句,然后把蜡烛吹了,说:“赶紧吃蛋糕,你们赶紧把蛋糕吃了。”
老柴那天心情很好,站在那里给每一个同学都切了蛋糕,看谁表演都乐呵呵地鼓掌,还拿出手机录像,舞剑的兄弟把衣服一换仙风道骨的范儿一下就出来了,大开大合差点把剑舞到老柴脸上,不过是真的帅,神奇的钠那个魔术太快,好像是扔了个钠块然后点了个天灯什么的,大家被吓了一跳就完事了,下一个就是我,我半块蛋糕还在嘴里没吃完主持人就报了我的名字,我赶紧就着水把蛋糕咽下去,擦了擦嘴和手,脱下外套,去教室角落拿了我的琴。
“快闪开!”于思海在人群里捏着鼻子怪腔怪调地喊。
“我要开始装逼了!”刘宏博怪腔怪调地接茬。
“靠,”我拎着琴穿过过道,唐书禾一直笑着看着我,路过他的时候我弯下腰,小声对他说:“看我啊。”
他笑着点点头。
我就在教室空地中央的椅子上坐下。调弦,清了清嗓子。
我看见唐书禾挪到了离我最近的第一排,坐在那里,身体微微前倾,手把住椅子的边,一个很认真的姿势,我对他笑了笑,他弯起嘴角。
我真的很想一直看着他啊,但是前奏太难,不看琴的话真的容易忘记把位,我低下头。
第一个小节的前奏弹完以后,我听见许茹低声说:“天哪,是《信仰》,是《信仰》吗?”
“每当我听见忧郁的乐章,勾起回忆的伤。”
“每当我看见白色的月光,想起你的脸庞。”
“明知不该去想,不能去想,偏又想到迷惘。”
“是谁让我心酸谁让我期盼,是你啊。”
我太年少,我身无长物,我一无所有,我还无法在所有亲朋师长面前大声说爱,我只能在人群中直视着我年轻爱人的眼睛,一遍一遍隐晦而大胆地唱,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我爱你,是多么清楚多么坚固的信仰。”
“我爱你,是多么温暖多么勇敢的力量。”
“我不管心多伤不管爱多慌不管别人怎么想。”
“爱是一种信仰,把你带到我的身旁。”
“我爱你。”
“是忠于自己忠于爱情的信仰。”
“我爱你。”
“是来自灵魂来自生命的力量。”
“爱是一种信仰,把我带到你的身旁。”
他一直看着我。一曲终了,跟着所有人一起鼓掌,什么也没说,就只是笑。那一刻他笑着看我,我抱着吉他和他对视,两个人都红着脸,下一个节目是什么我们早就无心去管,我们偷偷溜了出去,我笑着,还没来得及说话,被他推到楼梯间拐角的墙上摁着亲吻,少有的强势,他咬了一下我的嘴唇,说路怀,这首歌你要单独唱给我听,我抱着他,摩挲他的后颈,说好。
他就把额头抵在我的肩窝上,不说话,很粗重地喘。我靠着墙,渐渐感觉到哪里不对,我说:“宝……”
他闷闷地,说:“你别说话。”
我禁不住笑出了声,去抬他的下巴:“你害羞什么……有反应,正常的嘛。”
他说你难道没有。
我笑了,我说我有啊,然后拥他入怀,两个人静静地站在一起,冻在冷风里,等那股邪火消下去。
冷风顺着楼梯间的小窗户年久失修的缝隙里灌进来。我抱紧唐书禾,看向窗外,我说:“宝贝,下雪了。”
他嗯了一声,也不抬头,过了一会儿,说:“这首歌以后你要单独唱给我,不要唱给别人。”
我说好。
窗外大雪纷纷扬扬,我抱着他的时候就在想,以后我会有很多大声对唐书禾说爱的机会,但是这种肉麻的场合,估计也难得一见了。我记得这群朋友,我记得老柴的生日,我记得我在五六十个人面前给唐书禾唱情歌,一遍遍地唱我爱你,一种关于爱情的信仰,然后被我温柔斯文的小男朋友薅着领子摁在墙上亲吻,那些记忆存在我十七岁的尾巴尖尖上,连同着那场弥天大雪,它像那些少年光阴一样皎洁,过于洁白也过于接近春天。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我一次次按住内心的雪
它们过于洁白过于接近春天
在干净的院子里读你的诗歌。这人间情.事
恍惚如突然飞过的麻雀儿
而光阴皎洁
——余秀华
第20章
高二那年,从遇见唐书禾的那一天,一直到高三的上半学期,那一年多的时间,是我少年时光中最明朗的一段日子。十七八岁的我有一群朋友,一双父母,一个恋人,像所有肩上有风,眼里有光的孩子一样,肆意享用着挥霍着自己那又好又短的青春岁月。少年人眉间无风雪,心上无尘霜,需要操心的只有年级排名的那张榜。我和唐书禾在十七岁那年的初秋相识,在夕阳下散步听歌,在运动会上飞奔着拥抱,在漫天大雪中拥吻,看冬去又春来。行笔至此,我发现自己还是能一下就想起来很多我本来以为已经忘记的事情。
我想起春天的时候学校的走廊的花架上开满丁香,我们在扑鼻的香气里轻轻地亲吻,被烟云一样淡紫色的小花遮住视线,刚开始练习亲吻的时候我们俩总是笑场,不停说一些刚才没发挥好重来继续之类的傻话,后来逐渐熟练,在每天的楼梯间补课时间,把亲亲当成最高奖励;夏天最热的时候躲开人群在树荫下面吃冰棍,高大乔木繁茂的绿阴下晃动着热烈的阳光,晚自习的课间在操场上闲逛,天那么黑,谁也看不清两个男孩在悄悄牵着手;他有的时候会去看我打球,我一进球就扭头去找他的眼睛,大多数时候他在看我,弯起眼睛笑,鼓几下掌,偶尔走神了,我就冲他抖尾巴,大声喊他:“唐书禾!”
他回过神赶紧说哦哦哦哦,然后鼓掌,现在想来,他当时对我几乎有种养孩子一样的纵容,但是我那时候就特别高兴,在一起打球的男孩子的起哄声里,笑得比谁都张扬。
我想起高二那年的期末考试之后我唐书禾于思海李睿刘宏博五个跑出去喝酒,白的掺了啤的,酩酊大醉,大半夜在行人稀少的大马路上里倒歪斜勾肩搭背地晃,昏黄路灯下的影子乱七八糟。唐书禾自从上次轰趴知道自己酒量不行之后就不怎么喝酒了,此时是我们之中最清醒的那个,掺掺这个扶扶那个,于思海踢着鞋扯着破锣嗓子唱歌,今天只有残留的躯壳迎接光辉岁月,刘宏博扯着个比他还破的锣接腔,风雨中抱紧自由,李睿听了,呕的一声吐在树坑里。
唐书禾被于思海挤得站在马路牙子上,手忙脚乱地给李睿递水拍背,我笑得走不动路,蹲在地上,恍然感觉有人在轻轻地摸我的头发,我就站起身抱住那个人,说唐书禾,大学你也不可以离开我。
唐书禾笑着回抱住我,轻声说,当然。
我说屁,你考北大了怎么办。
他很认真地说,我的分数可以去国内任何一所大学,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我说哦,那我也考北大,你不要不考北大。
我想起我和他在新年的时候各自在家没法见面,想得不行,天天聊到手机发热也不解渴,躲着父母偷偷打电话,大年初三那天我们一直聊到凌晨,他藏在被窝里,声音闷闷的,小声说:“什么时候开学啊?”
我笑,小声回他:“我也是,我长这么大,从来没这么盼望开学。”
他清了清嗓子,说:“路怀……你要不要听我唱歌。”
我愣了一下,说好啊当然啊,然后他就小声地一句一句地唱,是那首我唱给他的歌,他自己去学了,自己练了,然后唱给我听,他声音真好听啊,我从来没听过那么清澈温柔的声音,但是由于声音被压得太低,很多音是哑掉的,像撩拨暗夜的信号,带着电流的滋滋声和被窝的温暖味道溜过去,他唱爱是一种信仰把你带到我的身旁,我笑着侧过身,抱住被子,静静地听,他唱完了,有点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说还是不好,有的地方破音了,我说唐书禾,你特么怎么这么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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