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说要运动运动么?”
“都运动好几回了……”郁青抗议道:“而且也不是这种运动……”
话音未落,便被润生一个翻身直接摁倒。他捂住了郁青的嘴,眼睛里渐渐又燃起了火:“你犯了这么大的错,当然要补偿我。”
郁青徒劳地挣扎了几下,开始讨价还价:“明天再来就不行么……”
“明天还有明天的帐……”润生在他耳畔,半是蛊惑半是笑意:“你可不许出声。”他舔了舔郁青的耳朵:“乖……”
第75章
新生活就这么开始了。
郁青和润生很快在厂里看到了好些熟悉的面孔——既有G大毕业同样分配到这里的校友,也有不少从小就熟识的厂子弟。这让他们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融入了职工生活。
大学生初来乍到,不分岗位和专业,都要先下车间实习。因为有母校的金字招牌在,所以给G大的毕业生们领路的都是厂里各车间各工段最好的师傅。
郁青虽说是厂子弟,但母亲并不是一线车间的工人,所以第一次进车间,仍然有种开了眼界的感觉。
金属板在手动加工下一点点成型,上百万个零件逐步拼接,最后成为了能自由翱翔在蓝天之上的铁鸟。
直到离开总装车间,那种震撼与感动还是深深地留在了郁青心里,甚至让他也由此生出了一种无法言说的骄傲——从今往后,他也能为之贡献自己的一点点力量了。
翻译在176厂虽然也隶属于设计与技术部门,但从性质来说是个辅助类的工作,所以郁青在一线车间的实习期很短暂,只花了半个月就结束了——所里和技术部都催着要人,要新来的小翻译们赶紧回去接受培训,准备工作了。今年有新项目上马,他们引进了新的专利和生产线,等待翻译的图纸和资料据说在翻译室已经堆成山了。
加上今年新来的六个大学生,翻译室常驻译员有三十九个,除此之外,厂里还时不时从外地的相关单位借调专业人员来译员上课。郁青他们初来乍到,天天都在上航空理论和军械课,还要翻译一些与当前项目无关的旧资料——这是带他们的老翻译布置下来的练习任务,目的是让他们尽快熟悉专业内容。
办公桌本来不小,被各种资料和工具书这么一堆,人顿时好像被埋进去了一样。旧资料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东西了,纸页又黄又脆,大家翻起来时都小心翼翼的,唯恐力气稍大一点儿会弄碎它们。
郁青在学校那会儿就开始协助老师做航空航天专业翻译的工作,上手算是一群新人里最快的。可即便如此,他那点儿有限的经验仍然完全不够用。有时候吭哧吭哧在书堆前忙活一天,也就能翻译出来一页纸。拿给老译员审阅,上头被红笔圈改得鲜艳一片,这个也不对,那个也有问题,批注都是从没听说过的专业词汇。
郁青从小到大,肯努力又成绩好,少有遇上这种情况的时候,拿到批改后的翻译稿,心里多少有些沮丧。主任安慰他说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如今他们资料丰富,通讯也发达了,想当年刚建厂的时候,那才叫两眼一摸黑,什么都不知道——但这么多年大家克服困难,慢慢也过来了,凡事总要有个过程,从工作中学习,从工作中成长,年轻人要有朝气啊。末了又有些欣慰地拍了拍郁青的肩膀:大康知道你如今这么出息,该是安心了。
郁青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主任掩饰般地推了一下眼镜,转身走了。郁青确信自己看到了他眼里的湿意。
万事开头难。总之,刚进厂的时候,郁青确实过了几个月的苦日子。
他这边忙着学新东西,润生那边也是差不多。两个人住在一起,想象里天天关起门来腻歪的念头早就被大堆资料无情地压制了。
双人宿舍,所有的家具都是两对。一组靠墙,一组靠窗。刚住在一起时,润生半真半假地对郁青哼唧,想把两张单人床并在一起,都推到靠窗那边去。郁青很理性地否决了这个提议——天热时大家宿舍常常开着门,被人看见,那可就说不清楚了。
结果如今是两张书桌并在了一起。他们俩下了班,一人占一边,各自埋头学习,仿佛又回到了大学时在图书馆里相伴用功的状态。
郁青偶尔累了,会趴在桌子上望着对面的润生发呆。润生做事时注意力特别集中,有时候可以很长时间一动不动。哪怕外面再吵再闹,他似乎都根本听不见。
他就那样低头盯着数据图纸,坐在郁青对面,像一幅静止的画儿一样。
严肃又正经,谁看了都觉得很有老学究的风范。
谁知道这人会半夜三更偷偷爬上郁青的床呢——撵都撵不下去,一撵就开始乱哼哼。郁青有时候真是提心吊胆,生怕隔壁会听见。
而且单人床确实是太窄了,他略带烦恼地想。
第76章
两人间在职工宿舍里已经是条件最好的了,这是大学生和高级技术工人才有的待遇,青年技工和普通文职人员大多是住四人间,普工住六人间,技校实习生一般是被安排在八人间。至于单间,可能就不能算作宿舍了,那是给兄弟单位的公职人员和部队来这里驻厂的干部预备的。
虽说飞机发动机试车的噪音老是不分白天黑夜地响,但关起窗户来,厂区倒也没那么吵。事实上,要是认真论起生活的舒适度,厂里比学校要好多了。
可是集体生活毕竟是集体生活,熟人社会也有它的麻烦在。郁青上班头一天,就被认出来是丁康的儿子。许多老职工,包括翻译室的谢主任,也因此对他格外和颜悦色些。就连去食堂打个饭,大婶儿都会多给他打勺肉,转头还会和身边的人说:这就是大康和小蕙的儿子,和他爹生得一模一样,多俊一小伙儿。
亲切归亲切,不自在也是真的不自在。
厂区再大,说穿了也就这么大。抬头低头,隔三差五总能碰见几张熟悉的面孔。从小学同学到大学校友,都有。郁青在新人入厂开大会时碰见了林巧柔,心里是很高兴的。可是后来听说曹宇他们那一帮人也都在厂里,顿时只想叹气。
二胖和唐丽刚去一起看了场电影,没过一个礼拜,事情就传到了李淑敏的耳朵里,电话里直问郁青:老钱家打算什么时候办婚礼,她要准备起来了。
在这样的环境下,郁青简直不敢想象,要是自己和润生的事儿被人发现了,得闹出多大的动静来。
上学时他们大多数时间各自住宿舍,后来也聚少离多,小心归小心,可好像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压力感。如今天天在一起,高兴归高兴,压力却也不知不觉地多了许多。
润生好像认准了“灯下黑”这个理,日常该怎样就怎样,自然坦荡得很。
郁青却做不到他那么胆大。为了不让人起疑心,他日常会有意无意地避免和润生在一起——虽然翻译室和设计院就在同一栋楼里。润生平时要下车间,有自己事要忙,倒没有在这些事上提出什么异议。看上去像是这段时间心思都在工作上,还没有留意到这些。可郁青知道,润生肯定是留意到了,只是不说罢了。
一起经历了那么多的事,中间也因为聚少离多有过伤心难过。两个人始终都挂念着彼此,努力想要团聚。如今能顺利生活在一起,郁青心里是很满足也很感激的。只是快乐之余,那些来自现实的压力也越来越清晰。
他们终归还是没办法像普通的情侣那样光明正大。是朋友,是同学,是同事……是什么都行,唯独不能是伴侣。
郁青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告诉自己人要知足——还奢望什么呢,如今能朝夕相伴,工作和生活都已经步入正轨,实在不应该再挑三拣四了。世上哪有那么多十全十美呢。
而且等到工作上了正轨,周末他们就可以回家去了。离开了厂区,两个人还是自由自在的。
这样想想,心情顿时轻松了不少。
润生在那儿静止了老半天,终于动了。他在大笔记本上写了一堆郁青看不懂的数据和公式,轻轻舒了一口气。抬头发现郁青正在看自己,嘴角多了点儿笑意:“你的活儿干完了?”
“嗯。”郁青抻了个懒腰:“我去洗个苹果给你吧。厂里昨天分的那个苹果挺好吃的,你还没尝到呢。”
明天就过中秋了,厂里已经把水果和月饼都分下来了。新职工的节礼不多,可每人也有一大箱苹果。
“不用了,一会儿我自己洗吧。”润生把数据图纸卷起来,又拿起了一张新的展开。他看了眼挂钟,提醒道:“你得去赶班车了吧?”
郁青坐了起来,迟疑道:“你真不回去啊?”
“不回。”润生理了理桌子上厚厚的数据图纸:“这么多资料还没看完。”他活动了一下脖子:“别担心,厂里不是说组织集体过中秋节么,正好赶上二胖值班,我俩就作伴了。”
二胖昨天已经和郁青拍着胸脯打包票,说要是润生不回去,他俩晚上一块儿吃顿饭。可郁青还是有点儿惆怅,想说什么,最终也没能开口。润生倒没多说,他喝了口茶,又坐回书桌前,似乎全身心都在资料上,没功夫理会别的。
郁青收拾好东西,一个人提着节礼下楼,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宿舍窗户,却看到润生的影子从窗边一晃而过。
他在楼下站了片刻,再没看见润生,于是只能低下头,默默走了。
那点微小的快乐又不见了。郁青知道,很多事润生也只是表面不在意罢了。真要是论起来,润生的心思可比自己重多了。
一路上想东想西,快走到车站时,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郁青意外道:“诶,巧柔?”
林巧柔拎着一袋子苹果,冲他笑笑:“郁青,好巧啊。你要回家么?”
“对啊。”郁青友善道:“你这是要去哪里啊?东西重么?我帮你提吧。”
林巧柔察觉到他的目光,脸似乎红了点儿:“没事,不沉。我要回学校一趟……那天和老师联系,想借点资料。她说能帮我写个条。但因为已经毕业离校了,还不知道能不能行。”
班车来了,两个人一起上了车。郁青和她聊天,得知她需要一些航空专业的外语工具书。术业有专攻,一个部门往往只负责一个部门自己的工作。工程技术部那边虽然常常会把资料交到翻译室来,但一些不涉及项目的旧资料,翻译室是不接的——活儿已经堆成山了,实在忙不过来。她就想自力更生了。
郁青想了想:“工具书的话……外院的院图书馆也可以问问,管理没那么严……我去帮你问问看吧。不过咱们厂涉及的资料专业性太强了……你没先去厂里的图书馆找找么?”
“找过了,确实有几本,但都被人借走了。我去问,人家说那边也着急用。”她轻轻叹了口气。
郁青安慰道:“你先别着急。等会儿回去我给老师打电话问问。对了,我家也有几本工具书,要么你先看看,能不能用得上?”
“方便么?”
“方便的,这有什么不方便。”
“郁青,谢谢你。”巧柔真诚道。
“不用谢我。”郁青老实道:“不一定能帮上忙呢。”
林巧柔便低下头,笑了。她把头发向后拢了拢,露出了细腻的脖颈,很淡的花露水香味飘了过来。
女生真好。郁青忍不住想,男的就老是臭烘烘的。转而想起润生身上的气味,心里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幸而润生是很爱干净的。
“我可以开窗么?”巧柔的声音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可以啊。我来吧,那个窗子有点儿紧……”郁青起身,用力把车窗推开了。
秋日江水和枯草的气息立刻凉沁沁地涌了进来。整个车内的空气立刻为之一清。
巧柔靠窗坐着,似乎很享受这样的空气。她还是话不多。其实从大二开始,郁青就很少能见到她了。听说是给院里唯一一位女教授做了助教。老太太年纪已经很大了,腿脚有些不方便。巧柔在她身边,除了本职工作外,也承担了不少照顾的责任。
郁青向来是心很直的,他眯着眼睛吹风,随口道:“还以为你会读研究生呢。”
“是想过。”巧柔的眼神黯淡了一下:“孟老师年纪太大了,教完我们这一届就不再带学生了。我也和院里其他老师接触过……名额有限,他们都不太想收我。”
郁青诧异道:“为什么?你成绩那么好……”
“说太苦了,要单独出差,跟项目去外地什么的……以前招过的师姐,结了婚以后退出项目,闹得很不愉快……老师说他招研究生,是以博士为目标培养的,但女学生总是中途因为种种原因离开,他不想老是白作工。”她叹了口气:“我怎么保证,老师也不相信,说是听过太多这样的保证了。”她轻轻道:“家里也催,说趁着还能接班,早点儿进来。听说再过几年政策要有变动,毕业了可能就回不来了。”说着瞥了眼郁青,犹豫道:“你和润生……怎么也没读研?”
郁青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眼睛:“我这个专业,实践比理论重要……润生那边,情况就有点儿复杂了。反正各自有一些原因吧。”
巧柔沉默下去。郁青瞥了她一眼,发现她正望着膝盖出神。
班车驶过江桥,很快在红苑百货中心门口的车站停了下来。郁青和巧柔一起下了车。去学校应该从这里转公交车,但郁青热情道:“要么这样,你先别着急回学校。来我家坐坐,我给你找书,顺便给老师打个电话问问情况。从厂里回来一趟挺花时间的,一次性多借几本资料,省得你来来回回地跑了。”
巧柔犹豫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要过节了,大院儿里挺热闹的,家家户户都在忙,郁青家里却很安静。
他给巧柔泡了茶,还拿了月饼,请她坐着等一会儿,然后开始去翻资料。
郁青大学四年,别的东西都不多,只有书多得离谱。毕业那会儿手忙脚乱,忙着跑手续,又着急赶去厂里报到,好多行李都是胡乱打包的。这样找了好半天,终于把要找的东西找齐了:“你看看,这几本,能不能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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