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重新振作起来后,几乎就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了,他像是突然从一个任性狂妄,臭脾气冲天的少年浴血而出,所有的尖刺统统被折断,再也不将任何人任何事放进心里,说是看得开了,不如说是心如死灰,压根没有什么事能打动他。
这天底下,还有什么事是能大过生死的吗?没有。
可为什么有的人做了伤天害理的事,还能理直气壮地苟活于世?还能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换个人再来?他当别人是什么?是拿捏在手心里的玩具还是榨干就无用的工具?
为何会有人如此自私,从不反省自我,还能活得理所当然?!
“一白?江一白!”
“江老师?!”
“老江你怎么了?老江?”
江一白整个人几乎是踉跄了一下,抬手扶住墙,耳朵里嗡鸣作响,几乎听不清旁人在叫他。
他浑身发麻仿佛失了感知能力,胸腔剧烈起伏,眼眶赤红。那些他以为早就释然的事,原来从未释然过,只是被自己强行挤压在心底偏僻的角落里,永不见光。
虽然李寻已经提醒过他,就怕他毫无防备同郑余遇上闹出什么大事来,他也认为自己早已冷静,见了面顶多讨要个当年的说法罢了。
可万万没想到,当看到那模糊轮廓的一瞬间,他所有的情绪像是突然有了自主目标,根本不听他的话,就这么倏然失控了。
仿佛有一根埋藏多年的线,一直隐蔽于阴暗的角落,在这一刻突然贯穿了他的身体,拉扯出了所有的过往,将他的灵魂强行拽回了父母去世时的那家医院,让他当年压制下去的崩溃情绪就这么被无缝衔接上了。
刺眼的白光,浓重的消毒水味,急救室熄灭的红灯,穿白大褂的医生摘下口罩如同死神一步一步走到面前。
身旁亲人的嚎啕大哭,不知道是谁的手重重砸在他的背上,他却感觉不到疼。他表情空白地听医生说:“送来的时候就没有生命体征了,我们尽力了,请节哀。”
他内心的猛兽汹涌而出,踹飞了长廊上的椅子,垃圾桶,又抬手要打人,医生护士慌乱地躲开,他被身后跟着的警察扭着手压在了墙上。
“你冷静点!年轻人!冷静点!”
“你叫我怎么冷静啊——!冷静你妈个逼啊——!”
“不可能,医生你弄错了!我他妈姓江!你再看看病例!你弄错了吧?弄错了吧?!”
“我*你妈是你弄错了——!”
江一白剧烈呼吸,紧紧闭着眼,手撑在派出所茶水间雪白的墙上,当年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不断环绕回响,仿佛他根本没从梦魇里逃出来,又仿佛这几年平静的日子不过是另一场梦,只要他睁开眼,他还在医院的走廊上,他还得一个人去面对所有的残忍。
“一白?你看着我,一白?”司韶容吓坏了,脸色比江一白还难看,他紧紧抓住江一白的手,将人往怀里拥,“你睁开眼看看我?一白?”
孙琤也吓得不轻:“江老师样子不对啊?要不要送去医院啊?”
陈熠也难得慌了,凑到江一白面前喊:“老江?老江你别吓我啊?你到底怎么了啊?”
门外的警察听到声音推门进来:“怎么回事?”
“我老师好像人不大舒服。”孙琤忙道。司韶容这会儿根本没工夫搭理旁人了,一颗心全在男朋友身上,搂着人就往外走,孙琤只好帮忙解释,“没、没什么事,就是突然不舒服。”
警察皱着眉,回头让俩孩子待着别动,将司韶容和江一白送出了门。
“要我送你们吗?”穿着制服的高大男人道,“他样子有点不对劲啊?”
司韶容摇头,发现无论说什么江一白似乎都听不见,双眼紧紧闭着,睫毛颤抖,好像陷入了什么恶梦里一样。
他一颗心都揪紧了,疼得喘不过气来,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个人渣对江一白的影响会有这么大。
“我送他去医院。”司韶容拉开车门,将人扶坐进去,江一白毫无反应,额头上全是冷汗,嘴里还时不时咕哝着什么。
司韶容不放心,又给知道江一白以前情况的李寻打了个电话。
司韶容电话里说不清楚,只说江一白情况不大对,像是昏过去了但好像又不是,不知道怎么回事。
李寻听说是因为郑余,立刻骂了起来,忙跟他确定了地点说马上就到。
司韶容不敢将人带去郑余所在的医院,绕路去了另一家,好在快到医院门口的时候,江一白清醒了一点。
“这是哪里?”江一白睁开眼,眼神还有些发直,眼眶一圈通红,嗓子沙哑道,“我要去哪儿?”
“我们去医院……”
“不去!”江一白倏然睁大了眼睛坐直了,满眼都是恐惧,“我不去!我不去医院!”
司韶容头一回看到这么脆弱的恋人,心里又酸又痛,忙道:“好,不去,那我们先回家好不好?”
江一白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本来早上还神采奕奕的样子,这会儿突然就完全变了个人似的,神情动作甚至有些呆板:“好,回家,好。”
司韶容看他这样,一口气几乎上不来,憋得他眼圈也红了。
两人到了家楼下,李寻得到消息先一步到了。
李寻一看下车的江一白的模样,心头就咯噔一下,脸色难看极了。
这幅模样别人不熟悉,李寻可太熟悉了,当年出事后,江一白就是这样行尸走肉地过了一年,有那么一瞬间,李寻都差点以为当年的江一白又回来了。
李寻上来也没多说什么,同司韶容一起扶着江一白回了家,司韶容小心地将人扶上床,哄着他睡一会儿,又打开了房间里的熏香,薰衣草的味道慢慢地安抚了江一白,鼻下那股并不存在,但江一白却能闻到的消毒水味似乎被冲散了。
江一白长长地出了口气,闭上眼睛,谁也不搭理了。
司韶容跟着李寻走到客厅里,李寻不等司韶容问就点了根烟,主动解释道:“刚出事的时候,他就这幅模样。自言自语,神情呆板,眼神几乎没有焦点,谁跟他说话他都跟听不到似的。但你要说他疯了,他也没有,日常生活是正常的,就像是把自己关进了什么地方,别人去不了那里,没办法拉他出来。你懂我意思吗?”
司韶容抬手揉了把脸,将那股酸涩吞了回去,忍着鼻尖发酸的痛感,嗓音沙哑地说:“现在怎么办?”
“当年他是靠自己走出来的,”李寻说,“但现在不一样了,不是有你了吗?自信一点,我们做不到的事,你可以的。”
李寻狠狠抽了口烟,在烟雾后头道:“答应我,把他带回来。”
他说着突然又恶狠狠地瞪着司韶容:“不准因为这种事就丢下他!我要是发现你消失了,这次我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司韶容定定地看着他:“我永远不会丢下他。”
李寻说了一些当年江一白的生活情况后就离开了,离开前还打听了郑余所在的医院。司韶容也没心思去想李寻打算做什么。
送走李寻,司韶容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手肘撑着膝盖,双手捂脸,艰难地消化着巨大的震惊和心痛。
江一白所有点到即止,敷衍过去的往事,在这一刻才终于露出了它狰狞的獠牙,真实地出现在了司韶容面前。
他连心痛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会舍得丢下他?
这一刻他突然很羡慕孙琤,孙琤能参与陈熠的过往,在对方没有受到伤害之前将人救下,哪怕要打一架,哪怕要撕破脸,哪怕双双被丢进派出所,他宁愿付出这些代价,也不愿让江一白从此以后在身体里藏着一只随时可能失控的野兽。
司韶容眼圈通红,在沙发里忍受着内心巨大的煎熬——他尚且是如此,江一白又该多么难熬?
片刻后他整理好了情绪,去洗手间洗了把脸,轻轻推开卧室门走了进去。
江一白睡熟过去了,眉头还是皱着,仿佛睡得很不安生,司韶容脱了衣服爬上床,将人紧紧搂在怀里,温柔虔诚地吻了吻他的发顶和额头。
仿佛是感觉到了熟悉的体温和味道,睡梦中的人下意识朝他靠拢,呼吸绵长了一些,眉头也缓缓舒展了。
司韶容搂着他,轻声道:“这次我不会让你一个人面对,有我在,我会一直在。无论发生任何事,我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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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玻璃渣,之后就会好啦。收拾郑余很容易的,大家放心。^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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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渐入佳境(六)
江一白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睁着眼在床上呆了许久意识才渐渐清醒,想起了之前派出所的事情。
一想到孙琤手机里的照片,他就一阵反胃恶心,那之后的记忆却有些模糊,感觉自己像是喝醉了酒断片了似的,记不起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也记不起之后发生了什么。
他揉了揉眉心慢吞吞地坐起身,感觉又渴又饿,整个人的状态也不大好,总觉得脑子里像隔了层棉花,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来,越想反而越混沌了,这种有心无力地感觉令人很不好受。
他下床出了卧室,刚打开门就听见厨房里传来什么动静,他狐疑地走过去,就见男朋友正系着围裙,挽着衬衫袖子,不太熟练地在打鸡蛋。
整个厨房已经变得一片狼藉,锅碗瓢盆摆了满桌,调味瓶也都敞着盖子各自为政,地上还有大片不明水渍,洗过的菜叶湿漉漉地扔在菜板上,菜板上已溢满了水,正顺着边缘流淌下来。
江一白:“……”
江一白轻手轻脚站在门边,看着男朋友笨拙地打着鸡蛋液,墙上的挂钩上居然卡着手机,上面是烹饪的视频解说;江一白暗自觉得好笑,男朋友还说有洁癖,能把厨房搞成这样还好意思说洁癖吗?
待男朋友打完鸡蛋液放下碗,江一白才在他背后轻声咳嗽了一下。
司韶容的反应却在江一白的预料之外,对方几乎是整个人蹦了起来,转头看来时眼里满是担忧和诧异,就好像自己这会儿不该出现在这里似的。
江一白莫名其妙地看他:“怎么了?”
司韶容不敢吭声,一眨不眨地看着恋人,见他说话语气很是正常,心里悄悄松了口气的同时又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他小心地试探:“你醒了?”
江一白笑着走过来,搂过男朋友亲了亲:“饿死我了,我睡了多久啊?你怎么在做饭?”
司韶容吞咽了一下,任由恋人在怀里摸摸蹭蹭却生不出旁的旖旎心思,只盯着对方的脸道:“你觉得……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啊?”江一白奇怪道,“就是饿得难受,有点反胃想吐……”
说起反胃,江一白又想起了那张照片,心里不由抽了一下。
一见他脸色不对,司韶容立刻扶住了他:“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江一白摇摇头,司韶容搂紧了他说话声音就贴在他耳边,莫名的违和感突然侵袭了江一白的神经,他呆呆地被司韶容搂着,对方的声音像是最好的催眠暗示,一点一点将他从犹如雾里看花般的朦胧里拉了出来。
他想了起来,这低沉温柔的声音在自己模糊的睡意里一刻不停地响着,翻来覆去重复着“我一直都在”、“我会陪着你”、“我绝不会让你一个人”、“我爱你”、“你一定会好起来”、“以后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隐居”等等等等……
司韶容是个话少又安静的人,难得在他耳边自言自语地唠叨了一个白日,竟也没嫌累。
断片的记忆逐渐回笼,江一白先是懵了半响,然后突然站直了撑着男朋友的肩膀道:“孙琤和陈熠呢?还在派出所吗?”
司韶容:“……”他都忘了那俩破孩子的事了。
司韶容忙做了个安抚的手势,给甄真打去了电话,甄真之前帮他跟派出所的熟人联系过,这会儿打听了消息回来,在电话里道:“你们走后不久,那边没收了孙琤的手机,给学校和家里打了电话,下午已经批评教育过罚了款之后领回家了。”
江一白:“……”
虽然他也知道这事瞒不过去,他其实也帮不了什么忙。但他原本是打算帮忙处理一下骗子的事,以免让对方威胁到两个孩子,将事情闹大。
这下可好,他什么忙没帮上不说,自己还先出了问题。
“做错了事就要承担后果,”司韶容安慰他,“放心吧,毕竟陈熠是受害者,也不会平白冤枉了他。”
司韶容的手机开着扬声器,甄真不清楚前因后果,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道:“我听说其中一个小孩儿被家人揍得挺惨的,那小孩儿还挺硬气,一声没吭。”
江一白吓了一跳:“是陈熠吗?不应该啊,他家里人很宠他。”
“好像不是姓陈的,”甄真也分不清谁是谁,说,“这到底怎么回事啊?你们没被牵连吧?”
司韶容道:“具体的以后再告诉你,谢了。”
甄真啧了一声:“跟我还客气什么?行吧,那我挂了。”
司韶容挂了电话,双手撑在膝盖上看江一白:“放心了?”
江一白皱着眉:“郑余那边怎么解决的?赔了医药费就完了?”
“郑余那边不可能说实话,估计也没敢要医药费,”司韶容道,“甄真不是说只是罚了款吗?孙琤他们可能也没说实话,怕把事情闹大吧?”
司韶容不想让江一白一直想着这事,怕他又突然情绪崩溃,说:“你别想这事了,会有人去解决的,这两天你就在家好好休息,嗯?”
江一白看了男朋友一眼,知道他打得什么主意,心里暖洋洋的,又觉得自己挺没出息,颇有些难为情地摸了摸鼻尖,说:“你不用这样,我……我没事了。”
司韶容一怔:“你……有印象?”
江一白坐过去挨着男朋友,伸手搂着他拍了拍,说:“抱歉啊,没吓着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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