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足够强大的头狼,才能保护所有同伴。
宋捡看不见张牧的枪,也看不见旁边垂涎三尺眼睛都红了的流民,他打的是另外一个主意。“换不换啊?求求了。”
“换。”张牧答应得很痛快,蜜实在太难得了,“就要药,厚毛毯,还有盐?”
宋捡的小脸是在温泉里洗的,格外干净,板着一张漂亮的脸蛋开始讨价还价。“那个是……是一块崖蜜来换的,三块我不给。药……我要那个,很难闻的药水,还要棉签,还要几颗消炎药,就要……五颗吧。”
说着,他把其中一块崖蜜往前递递,不少蜜又滴在了沙面上。那个药水,上次用过一次宋捡就记住了,可以让流血的伤口迅速发干。消炎药是以前听爸爸妈妈提过的,他们说,人要是受了伤,流血不可怕,一旦烧起来才可怕,没有消炎药,人就死了。
他怕死,也怕小狼哥死。
张牧赶紧接过蜜块来,用布包裹住。“你还想要什么?”
“第二块崖蜜,我想要一个背包,再要一个罐子,要带盖子的罐子。”宋捡说,满手都是粘稠的蜜,给流民们馋得不行。有背包就可以把物资装起来,再转移时不用拖着,罐子用来装蜂蜜,以后离开这里,他和小狼哥还可以有甜甜蜜吃。
张牧笑了笑,和这么小的孩子做生意。“可以,我是领头人,答应你的事绝不反悔。”
“那……给你吧。”宋捡又把第二块递过去,“最后一块我要和你换药膏,你有没有……止疼的药膏?我小狼哥每天找蜜都被叮到,我要止疼的,你没有,我就不给了,留着自己吃。”
几个流民相互对视一眼,嘀咕着什么找蜜的路,抱着团走了。张牧没去管他们,谁都想吃好些,他们或许打算去摘一次试试。
“可以,我们这笔交易成交。”张牧把第三块崖蜜接过来,迫不及待先尝了一口,果真是甜,从没吃过的甜。
宋捡要的东西多,有些是张牧帐篷里也没有的,只能去流民营里找,谁有就拿出来,张牧切一大块蜜作为补偿。厚毯子、背包、拳头大的粗盐块、带盖子的铁皮罐都好找,药太难凑了。
跑遍了整个营地,终于凑齐了宋捡要的药。一瓶碘酒、一小把棉签、五颗消炎药,还有一小罐草药膏。
最后交到宋捡手里,小孩儿都快拿不动了。张牧只好帮着他拿回去,一路上,狼崽子都在自己右侧,时不时瞟一眼自己的腰。
“你小狼哥怎么还不穿衣服啊?”张牧问宋捡。
“小狼哥不喜欢,给他裤子了,他不穿。”宋捡被绳子拉着走,慢慢试探沙面,生怕踩到石头硌脚,“张牧,我问你哦,你不能骗小孩儿。”
张牧逗得直笑:“问,不骗小孩儿。”
“我小狼哥,长什么样子?”宋捡嘬着指头上的剩蜜,“好看不?”
这个问题倒是难住了张牧。
狼崽子刚被樊宇捡回来时,谁也没觉得好看,又脏又野又丑,不,也不是丑,是小脸脏兮兮,没人看清楚他长什么样。
这一年过去,孩子大概9岁了,长高不少,头发利落地扎起来,全脸骨相暴露出来,以前觉得不入眼的五官好像也长开了。
逐渐长成挺有性格的脸,应该是好看的,但总没表情。
“你小狼哥啊,好看。”张牧说,“他有少数民族的基因,眼窝很深。”
男孩稍稍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
宋捡走得慢,歪着头问:“眼窝是什么?”
“就是……夸你小狼哥的话。”张牧说。
“我就知道我哥好看。”宋捡满意了,可愿意听别人夸他。
“是,又帅又能干,将来指不定多少小姑娘想和他合帐篷呢。”这是张牧的心里话,狼崽子眼瞧着长起来,再过几年就到青春期。按照他这张脸的生长趋势,又能打猎,绝对是小姑娘主动钻小帐篷的那种。
宋捡突然间不动了:“合……合帐篷?”
“是啊,你现在还不懂,长大就懂了。”张牧也停下脚步,再往前就是宋捡和狼崽子的帐篷,一旦贸然进入狼群的领地,后果不堪设想。
合帐篷?宋捡还在思索这个词。小姑娘为什么要和小狼哥合帐篷?她们没有自己的帐篷吗?还是说,她们想要住进他们的帐篷里。
“不给合,不给合。”他一下摇头又摇手,“小狼哥是我的,我不让别人合帐篷,帐篷就只有我俩睡,我俩最最好,我俩不要别人。”
张牧把背包和厚毯子放在地上,没回答宋捡的话。宋捡是靠着狼崽子活的,肯定不愿意和别人分享,以后长大了,狼崽子懂了男女之间的事,他确实是狼崽子的麻烦。
男孩还在盯着张牧的枪。
“看什么呢?”张牧也发现了,不得不警惕,万一这狼崽子要抢枪就完了。
“枪。”男孩冷漠地说,“杀死,狼。”
张牧把枪带完全亮出来。“你放心,只要你的狼不越界,不伤害流民,我不会对它们开枪的。子弹,很危险,一颗就能杀死你的头狼。”
男孩缓慢地站了起来,拳攥紧,上嘴唇动了动,露出了牙齿。
这是对自己动了杀心,张牧却没有害怕,暂时不会害怕,因为一个9岁的孩子威胁不到自己的生命。“胳膊上,是被山蜂叮的?”
男孩突然歪头,没明白为什么聊这个。
“下次再去裂谷之前,到温泉旁边,用泥,涂在身上。山蜂就叮不到你了。一只两只还可以,它们群体围攻你的时候,很危险。”张牧说得很慢,不确定狼崽子能听懂多少,“危险,明白吗?”
男孩只是后撤了一步。“想要,枪。”
“你别想了。”张牧捂住了枪带,“枪,是人类用的,也许有一天你可以使用,现在还差得远呢。这东西,连人都可以杀。”
“枪?”宋捡听懂了,一点点往小狼哥身边撤,“你别杀我们,我们……我们不抢,你别杀小狼哥好不?”明明看不清,还要往小狼哥身前挡,生怕张牧朝这边开一枪。
“放心吧,我不会随便开枪的,我又不是樊宇。”张牧只觉得他俩好玩儿,更没想到宋捡会护着狼崽子,“东西我放下了,有什么需要或者换物资,再来找我。”
等张牧走后,宋捡惴惴不安的心才落定。他一边抓小狼哥的手一边搂他:“你别怕,小狼哥你别害怕,我……我求求他,他不会杀我们的,我每天都求求他。”
“捡,不求。”男孩没害怕,只想要枪,想成为头狼。
“可我害怕啊,我胆小,我怕他……”宋捡对看不清楚的大人有恐惧,全世界小狼哥最好。
“不怕。”男孩咬宋捡的鼻子,“捡,不怕。枪,可怕。”
什么枪不枪的,宋捡对这些还没概念,他的心思是怎么把帐篷弄舒服,怎么和小狼哥活得更久。物资拿回来了,他把帐篷里的薄毯扯出来,换成了软乎乎的厚毯,小脚丫踩在上面很奇特,像踩了刚发芽的草皮,又痒,又刺,软软的扎进脚趾缝里。
母狼显然也是喜欢厚的,宋捡都听到它们打滚的声音了。
有了背包,收拾东西方便多了,以前爸妈有好几个背包,现在这个是自己和小狼哥的。宋捡把短刀、打火石和灌满水的水壶放进去,剩下一大块崖蜜,全部切开,装进带盖子的罐里。
药是最重要的,放在背包的夹层,粗盐块和肉干放在布里,挂在支帐篷的木棍上。
“小狼哥,我给你上药药。”这些简单的活儿宋捡做起来非常慢,几个小时才弄好,可小狼哥不帮忙,好像故意让他来做。
男孩钻进帐篷,吓一跳,像被固定住了,腿不敢动。等熟悉了脚下的触感,才慢慢走到宋捡面前。他用手摸,这个毯子很厚。
脸上被叮红的伤口,突然冰冰凉凉,被宋捡抹上了药膏。
“上药药好得快。”宋捡摸索着,只给抹了一点,还想珍惜着用呢。他又拿肉干来,摸索着,在粗盐上蹭了一下,往小狼哥的嘴里递。
小狗的上供,男孩张开嘴接了,嚼着嚼着又不动了,全脸只有眼皮在眨。
“肉。”他看着宋捡,“不对,味道。”
“不是味道不对,这是盐,我爸爸妈妈以前就这样做饭的。盐是咸的,我爸爸妈妈说,人不吃盐会生病,我们不要生病。”宋捡等小狼哥吃完自己才敢吃,咸咸的,很有滋味。
“盐,咸的,生病。”男孩用手在粗盐上抹了一下,放进嘴里,这是咸的。
接下来的几天,男孩每天去捕猎和采蜜之前都用泥浆涂满身体,回来后再去冲洗,当他一次又一次从水潭中干净地走出来,营地里每个人都发现这个狼崽子长高了不少。
樊宇每天按时按点给他土豆,算计着男孩的年龄,再过几年,可以教他人类的工作了。
涂上泥浆,山蜂叮不透,宋捡的那罐药膏几乎用不到。又过几天,沙漠里竟然下了一场雨,时间非常短,可雨水很急。
宋捡光着小屁股在雨里洗旧薄毯,搓不动,就放在地上踩踩。等雨停了,他光溜地钻回帐篷里,和长大了不少的幼崽挤在一起。
男孩仍旧从别人的篝火里偷火种,打火石是他唯一不敢碰的东西。晚上,他从罐子里取出一块崖蜜,用刀割下一块,尝一口,这一块味道格外甜。
是蜂王浆,这块是带有下一代蜂后的巢穴。山蜂是唯一不用躲避狂风暴的生物,它们紧贴裂谷,风吹不到。
“捡,张嘴。”他拽拽宋捡的麻绳。
宋捡正在喝水,乖乖地张开了嘴,小狼哥用嘴喂他吃蜂蜜,两个人的嘴巴差点黏在一起。
不远处,狼群密切观察着流民营的一切,等待着下一次的迁移。
第15章 狼性
幼崽开始长大,喜欢往帐篷外面跑了,宋捡虽然不知道日子过了多少天,但能从幼崽的个头上感觉出来,又过了几个月。
没有了分明的四季,小瞎子很难判断现在是几月,爸妈说两个世纪前是有的,春天发芽,夏天开花,秋天结果果,冬天还下雪。
可现在再也没有那种时候,每天都是一样的温度,中午热得出汗,要喝许多水,晚上冷得钻进帐篷里,还要盖上薄毯。
小狼哥不盖,说盖上热,宋捡有时候会想,也许他真的是狼呢,他总那么热,自己总是冰冰凉。
温泉眼的水越来越少,水潭只剩下几平米,大家都在为下一次迁移做准备,宋捡没这个顾虑,只要跟着小狼哥就可以活。
男孩也从天气判断出来,再过一个月,狂风暴就要来了。水质逐渐发苦,天上出现了很高很高的云,只是他暂时不会判断风从哪个方向来,又往哪个方向去。
“捡,吃。”他坐在篝火边上,用木棍把火里的肉拨出来,再在粗盐上蹭一下,沾上了咸味。仍旧是他先吃,剩下的再给宋捡。
他的食量比宋捡大许多,会尽量保证两个人都不挨饿。如果有一天食物真的太少,男孩不会让给宋捡,反而是先顾自己,让自己比宋捡饱一些。
狼群和人类的习性正相反,只有更为强壮的狼吃饱,才能保护狼群。
宋捡反倒无所谓,以前经常挨饿,现在偶尔能吃撑。烤肉的时候幼崽不会过来,可是等宋捡吃完了,回去喝蜜水的时候,它们会一拥而上,把宋捡压倒。
“哎呦。”宋捡摔了个小脚朝天的屁墩儿,“你们怎么长这么快啊,让我起来啊。”
男孩听见响动,钻进帐篷里,把宋捡从一地毛球中解救出来。狼不应该和人类过分接近,但宋捡可以,因为他是小狗。
“小狼哥,它们长多大了?你抱一个过来让我摸摸不?”宋捡总想摸它们,可是母狼就在旁边,他不敢。
“狼,不能摸。”男孩把一只只幼崽抓下去,它们马上就要断奶。
“摸一下,好不?”宋捡躺在软软的厚垫上,从下往上看小狼哥,影子好大,“小狼哥,要是我把它们养大了,它们会和我亲不?”
男孩把幼崽放到母狼身边,再坐回宋捡旁边。他喜欢看宋捡翻肚皮,狼翻肚皮表示臣服,小狗应该也是。
“不会,亲。”他说话一顿一挫,可咬字清楚多了。
宋捡失望地啊了一声,伸手抓住小狼哥一缕长头发。“为什么啊?它们和我睡大的,不能和我亲亲啊?我养一只,行不?”
“不行,狼,不亲。”男孩打了下宋捡的手,“狼,是狼。”
养不亲的,男孩比谁都懂狼的群体地位之分。
这十五只幼崽和宋捡亲热,因为它们还没有进入狼群,没有高位低位。没成年之前,幼崽完全听从母狼的安排,和随便哪一匹狼都交好,包括和它们一起睡觉的宋捡。
但是狼,就是狼。
男孩见过很多次了,当幼崽特别是公狼进入狼群,成年之后,它们绝对会试图挑战头狼的权威,去争取交配的权利与分配食物的权力。
现在宋捡比它们的体型大,所以幼崽把他当成高位狼,一旦进入狼群,它们就会发现宋捡多么的弱小。狼的世界只有争斗和打服,打服了,它才会承认高位的身份。
包括男孩自己,也是这样,不止一次挑战过地位高于他的,有时会赢,有时输。狼永远在争斗,每段时间,当它们认为自己的能力变强了,就会再来挑战。
“捡,是小狗。”男孩把一块蜂巢吞咽下去,最近崖蜜的数量非常少,很奇怪。
“我是啊,我是哥的小小狗,汪,汪汪汪。小狼哥我是不是最最好啊?你可别扔了我,扔了我,就没有人给你当小狗了。”宋捡吃男孩剩下的,两个人把半罐蜜吃光了。
男孩分蜜给他,现在完全相信宋捡是小狗,他见过别人养的小狗,和狼不同,狗会保持年幼时的习性,成年以后依然保持幼崽对首领唯命是从的性格。可狼永远不行,只要有机会,就会挑战。
想得到更多的食物,保护同伴,每一匹公狼都在变强。
宋捡说小帐篷是他们的家,保护家,也是公狼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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