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怕火,他是狼,打火石根本不会用,搭好了一小堆木柴,不知道怎么点。还是偷了别人家篝火里燃着的木头才点起自己这一堆。点完了他赶紧离远,歪着头蹲下,思考火到底是什么。
它有温度,很烫,可以把生肉弄熟,也可以烧人。
宋捡高兴坏了,这是他和小狼哥的第一堆火。他把湿衣服拿出去,摊开,放在帐篷外面,想要借着火的热度烤干。脖子上的绳子也湿了,但是他摘不下来,也不想摘。
“捡,没,衣服。”男孩还是很怕火,钻进了他们的小帐篷。
“衣服湿了。”宋捡知道害羞,捂着自己的小不点儿,可又想暖和,还是去抱他了,抱住了,舔下巴,甜甜地叫了声哥。
男孩的眼睛一下睁得很大。
“哥,哥你真好,你怎么这么好,又聪明又好。”宋捡一声声叫着,说一句,舔一口,有帐篷有吃有喝,还有衣服和火,还没有爸妈打,他像做梦一样开心。两只小脚踩着小狼哥的脚背,身后有大狼,他们还盖着一条裤子,宋捡甚至想时间永远停在这里,他不要长大了。
“好,聪明。”男孩学宋捡说话,说的话渐渐多了,舌头不再麻木,“捡,是小狗。”
宋捡愣了愣,马上明白过来,空洞的大眼睛里全是笑意。“汪,汪汪汪,汪汪。”
男孩搂着宋捡,在他背后抓挠留下自己的气味,果然,这不是狼,这是自己的小狗。
第二天,等宋捡睡醒,帐篷里只有狼,小狼哥已经走了。他一定是跟着狼群捕猎去了,宋捡已经习惯这种生活,反正肚子也不饿,穿好衣服乖乖等着哥回来。
可是他没想到,一直窝在帐篷里的母狼,要生了。
是宋捡用鼻子闻出来的,一下闻到了类似血腥味的气味,但好像没有那么浓,紧接着听到了轻微的鸣叫,嗷呜一下,特别特别小声的嗷呜。
这可吓了宋捡一大跳,完全吓呆。眼睛里只有影子,能看出母狼侧卧,一个劲儿地舔屁股那里。帐篷里有好几匹狼,他也不知道是哪匹生了。
过了不知多久,叫声越来越多,是新出生的幼崽在叫唤。宋捡没想到母狼会在自己身边生宝宝,他以为狼群会很排斥自己,没想到这几个月已经混熟了。
出于安全意识,宋捡爬到帐篷帘口一把拉上,眼前顿时黑了。他看不清楚,却把母狼舔舐幼崽的动静完全听清了,好像一直在舔,舔得没完没了。
不一会儿,那些幼崽的嗷呜声消失了,宋捡猜,它们一定是在喝奶。只是不知道这一窝有几只,要是小狼哥在就好了,他可以碰这些幼崽,自己不行。
怀孕的母狼非常凶,连公狼都不允许接近,可是它们又很温柔,无论哪一匹狼的后代都能得到狼群的养育。宋捡抱着膝盖,想象小狼哥以前是怎样被狼群喂大的。
他一定也会嗷呜嗷呜,被母狼舔来舔去。
男孩和狼群在下午日落前回来,还没靠近帐篷,整个狼群就很激动,像是莫名其妙悸动起来。这是无声的交流,头狼甚至和次头狼打闹,男孩便知道一定是头狼的配偶生产了,它能闻出来。
今天狼群狩猎大丰收,他还在裂谷悬崖的附近摘到了崖蜜。山蜂是被狼群轰走的,它们叮不透荒漠狼的皮毛,却给男孩的嘴唇叮了一块红肿。
男孩叼着重重的崖蜜,用头顶开了帐篷,果真是那匹雪白的母狼生了,一共四只,暂时看不出毛色的变化,全是浅浅的灰。
宋捡躺在母狼的一侧熟睡,几只认错了母狼的幼崽钻进他的衣服里,正找奶吃。
第13章 崖蜜
男孩轻手轻脚爬进帐篷,不敢惊动母狼。头狼的配偶等级很高,贸然惊动绝不是好事。它允许幼崽靠近宋捡,不是因为对宋捡的信任,而是观察过后确认了宋捡的弱小。
视力残疾,不会吃生肉,不会抢夺,不会奔跑,没有皮毛。狼很聪明的,宋捡这样的小狗没有威胁性。
白色的狼还在体力恢复期,另外几匹母狼轮流舔它。幼崽已经被舔得干干净净了,男孩在帐篷里动动鼻子,气味还是很浓。
这说明狼群的状态比较放松,食物多,又没有出现天敌,母狼没有把幼崽的气味消除掉。男孩靠着宋捡坐下了,看着几团很小很小的肉球在宋捡胸膛前找乳头。
母狼的胸脯早已充满奶水,它们找错了地方。
宋捡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幼崽的叫声很催眠,醒来时胸口好疼,像是被什么给夹住了。
男孩把那几个小肉球拿开,低低地弯着腰,送回白狼身边。狼崽吃奶很凶,有时还会把母狼的乳头咬破。
存活下去是动物本能,特别是荒漠里的动物。人类是唯一一种需要照顾十几年才能脱离父母的生物,狼生下来就知道拼命抢食,睁眼后就会学习奔跑。别看它们现在还小,咬住宋捡的小胸脯就一阵猛嘬,嘬不出来就更着急了,没有牙齿,也能用牙床咬破皮肤。
宋捡揉揉眼睛,视野范围里多了一个蹲着的人影儿,他笑着伸小腿,用小脚碰碰。“小狼哥,我刚才梦见你啦,你可好了。可是梦里你也是影儿,但你和我说好些话呢,你一直和我说话。”
“狼,不梦。”男孩蹲着走过去,狼从来不做梦,宋捡是小狗,小狗做梦。
“你以后就该梦见我了,天天梦见我好不?”宋捡撒了个娇,摸出胸口全湿,还以为是自己的口水。
突然他爬起来,抱着男孩的胳膊乱闻。“什么味道啊,小狼哥你带什么回来了?好香,是香香的味道。”
男孩肿着上嘴唇说:“蜜。”
“蜜?”宋捡懵了,什么是蜜?没听说过啊,爸爸妈妈也没给自己吃过。
男孩知道这叫蜜,樊宇教过他。他拿起一整块的蜂巢,非常大,也非常沉,蜜直往下淌,淌得他满手都是浓稠的液体。他咬了一口,嚼了嚼,再咬一口,嘴对嘴塞给宋捡。
强烈的香味和甜,让宋捡没了反应。人吃到特别美味的食物,脑袋里反应不过来。以前他吃过最甜的是土豆,可这一口蜜比几千个土豆都甜。不仅甜,还香,有股说不上来的香往鼻子里钻。
“这是……”宋捡舔光了嘴唇,“蜜?”
“石头的,蜜。”男孩说。这种崖蜜只有在裂谷边上才有,要非常小心地爬上去。
“石头怎么有蜜,蜜是什么啊?好甜,蜜好甜。”宋捡跪在小狼哥面前,晃着他的胳膊让他快点吃,他吃完了才能轮到自己。男孩咬掉一大口蜂巢,里面还有没成熟的蜂蛹,全是白色的,他对上宋捡的小嘴巴,全部给了小狗。
蜂蛹是很好的食物,如果碰上蜂王的蛹,那就更好了。
宋捡看不见自己吃了营养丰富的蜂蛹,光顾得好吃,小狼哥一口一口喂,他也一口一口叼,突然嘴唇碰到了不得了的地方,好像不对劲。
“哥?”宋捡不吃了,嘴角琥珀色的蜜还没舔下去,两只小手着急忙慌往男孩的嘴上摸。虽然看不清,可人的嘴长什么样子还是摸得出来,小狼哥的嘴巴不对,怎么变高变大了。
“啊,你嘴怎么大了?”宋捡轻轻碰,“疼不?”
男孩摇摇头,刚叮的时候特别疼,现在都疼麻了。可宋捡还非要碰,碰得他心烦,刚想偏过头去不搭理,宋捡扑上来,咬着他的嘴唇,还舔。
仿佛自己的嘴比崖蜜还甜。
“这是怎么了啊?叫什么给打了?”宋捡好着急,“我们找张牧去吧,他是领头人,他有药,他什么都有。”
“不找。”男孩把宋捡摁倒,继续往他嘴里塞蜂蛹,“捡,吃。”
“我不吃,我要找张牧!”宋捡两条小腿乱踢,小瞎子的心思全是替小狼哥报仇。他接触的人不多,就那么几个,很容易就偏激了。谁对他好,他豁出命回报,谁对小狼哥不好,他都想把那人杀了。
正补眠的白狼腾地抬起头来,喘了一声。野兽喘气和人不同,是带有情绪的。
男孩立刻捂住宋捡的嘴,这是警告他们了,再喊下去,母狼为了保护幼崽,会杀光一切有威胁性的动物,包括他和宋捡。
宋捡被捂了好久,捂到脸上一个红手印,还嘟着委屈的小嘴嘀咕:“那我生气啊,有人打你了……小狼哥我不喊了,你别不要我,我们舔舔。”
男孩用手掰了几块蜂巢,扔给帐篷里四匹母狼。狼很少吃蜜,只有在特殊时期才会用这种食物补充体力。
母狼半眯着深褐色的吊眼,把蜂巢吃得一干二净。
宋捡果真不闹腾了,和小狼哥面对面抱着坐好,低着头掰甜甜的蜜吃。
到了晚上,男孩才把宋捡从帐篷里带出来,空出地方让头狼进去。头狼也很警惕,尽管配偶和幼崽就在帐篷里,仍旧不敢贸然走近,围了好一会儿才在帐篷门口趴下。
宋捡坐在小狼哥旁边玩儿打火石,碰一下一个火星子,眼前就亮一下。他不怕火,连火是什么都没概念。“小狼哥,头狼在咱们帐篷里干什么呢?”
男孩叼着一根野草,看了一眼。“闻。”
“怎么还在闻呐?”宋捡不懂狼的多疑,冷了,往旁边挪屁股,黏糊糊地叫他,“小狼哥。”
男孩转过脸来,风吹动了他的长头发。
“没事,我叫叫你,你多理理我,你不理我我害怕。”宋捡是黏人,“咱俩头顶有月亮不?月亮什么样啊?”
手里攥着绳子,男孩拽了拽,意思是我理你了。“月亮,圆。”
“什么颜色的啊?”宋捡问也是白问,对颜色没概念。
“月亮,白。狼,喜欢。”男孩抬头看天,“星星,有。”
“还有星星啊?有多少星星?”宋捡也往上看。他不是全盲,所以眼球没有被破坏,也没有瘪下去,而是和正常人差不多。抬起脸的样子,眼睛仿佛能看得见。
可视线里什么都没有,星星的光太暗,看不到。宋捡沮丧了,又想挽起袖口抓胳膊,猛然想起小狼哥在呢,又不敢抓。
“多,多的,星星。”男孩也仰着头看,天空好像很低,星星多得一只手能抓好多颗。头顶是一条密密的星河。可这些,他知道宋捡都看不到了。
“星星什么样啊?”宋捡使劲儿往上看,“好看不?”
男孩转过来,看着宋捡雾蒙蒙的死黑死黑的大眼睛。“好,看。”
“好看啊?”宋捡摸着腿抓挠,“可我看不见啊……”
突然一声长嗥。
头狼对着月亮发出叫声,一匹一匹荒漠狼加入了这场呼唤,宋捡才发觉自己已经被狼群包围了,前后左右都有叫声。它们脚步声很轻,隐蔽性强,宋捡没听见。
小狼哥在最近的旁边,也发出了野兽一样的声音。
幼崽就这样在帐篷里养了起来,头狼默许了这种行为,每天都会叼着新鲜猎物回来给配偶吃。男孩明白头狼的意图,帐篷里很隐蔽,不会遇到天敌。
如果说单独的狼有弱点,就是鹰。荒漠里的鹰展开翅膀很有力气,顺风的时候,能把成年的狼抓起来。
母狼奶水充足,幼崽长得很快,没过几天另外三匹也生了,除了有一只幼崽天生体弱,其余的都活了下来。男孩数数,一共十五只,帐篷里满地都是小肉球。
晚上吵得他没法睡,可宋捡倒是无所谓,睡得很沉,很香,醒来还说做梦了,又梦见了自己。
宋捡每天都被幼崽拱醒,没想到狼在吃奶的年龄这么能叫,几乎一刻不停。小狼哥告诉他,一共十五只,有黑有灰有白。可黑白灰在他眼里没差别啊,怎么都看不出来。
等到小狼哥告诉他幼崽睁开眼睛了的那天,还带回了一个东西给他。
一根很长很直的木棍子,最开始也不是很直,小狼哥用短刀削过。
“拿着,走。”男孩把棍子递给宋捡的时候说。
宋捡根本不想要,他就想小狼哥拉着绳子,以后要是拉着手更好。棍子一直戳在帐篷里,说什么都不肯用,仿佛一用,小狼哥就能不管他。
这片栖息地靠近裂谷,男孩总能找到崖蜜。人类不敢去摘,生怕掉下去粉身碎骨,但是男孩不怕,他用四肢走路,无论平衡感还是体力都更善于攀爬。大块大块的崖蜜带回来,身上经常被叮得红一块肿一块。
宋捡吃完了甜甜的蜜,抱着他心疼,抱着小狼哥舔。到了晚上,他们守着一小堆篝火把生肉烤熟,吃不了的再存起来。
整个流民营,宋捡算是伙食最好的人了,可他心里主意大,和小狼哥想的不一样。他是人,不是狼,总要替以后的生存打算,尽管还是个孩子,可他也想活着。
等到一天夕落时,狼群回来了,宋捡离开帐篷,让小狼哥拉着他的绳,带他去找张牧。不同的是,这回他手里抱着三大块完整的崖蜜,每一块都像扁平的大饼,比小孩儿的脸还大。
蜜多得边走边滴,从小帐篷走到张牧这里,流民围着看了一路,大家交换眼色,谁也没想到小半瞎的日子过得比他们还好。
让他们眼红。
张牧听见宋捡在帐篷外面叫他,出来一看,震惊了。摘崖蜜很危险,怎么宋捡手里会有这么多?还让流民都看见了。
要不是狼崽子护着,怕是早被抢得一干二净。
“张牧,我又来了啊,我和你换东西,求求了。”宋捡朝着有声音的方向说,殊不知没对准,稍稍偏右一点,可他不知道,还说着,“我想要一条厚厚的大毯子,再要药,再要……再要一块大盐,我和小狼哥要吃。”
张牧盯着他的蜜看,不光是别人,这也是他第一次近距离看蜂巢,那么漂亮,还有香味。更叫他震惊的,是狼崽子今天的头发扎上了,用一根细长的野草丝,低低地绑了个辫子。
不再披头散发,露出一张全脸和耳朵。这样一扎,尽管还是蹲着的,可他的眉梢好像会动了。
他越来越像人。
第14章 合帐篷
男孩的头发是宋捡胡乱扎上的,几缕细长的发丝搭在脸上,表情仍旧很冰冷。可是当他想要表达不高兴的时候,眉毛会动一下。
原本他很抗拒扎起来,头皮总像被揪住了,可当他捕猎时,扎起来的头发更方便,也就无所谓了。
现在他盯着的,是张牧腰上那把枪。樊宇也有,有很多枪,这个东西杀伤力很大,他很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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