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的是,狂画师却只想与他刀剑相撞, 剑术意外地让滑头鬼觉得精妙,且熟悉……
滑头鬼的双瞳映着大火,却像是结满了那些混沌的浓烟, 一种困惑又不安的情绪从心底里冒了出来,像是有一把短刃在沿着他的脊椎划过皮肤, 狂画师的目光将他的一切都解明出来。
“找到了, 陆生!”鸩蓦地大叫。
奴良陆生心头一凛,可实力的差距是绝对的。
时间一下子仿佛被加速一般流逝, 在狂画师被击退仍在转动手腕的时候,滑头鬼的速度提升到一个极致, 全身肌肉骤然绷紧, 锋利的刀光像是划破了时间与空间一般逼到了敌人的面前。
狂画师一愕,匆忙举起的刀自然难以抵御这样的绝杀一击,本能让他在反击的同时后撤, 削减即将会受到的伤害。
滑头鬼的身影掠过了他。
极致的速度和刀锋切开了妖怪的皮肉,飞溅的血液泼洒了一地,苍白的手指压住从左肩斜下身体的巨大伤口,鲜血眨眼染红了手掌。
狂画师弯下腰,吐出了几口血。
“……真是漂亮的速度。”他喃喃道,身体摇摇欲坠,却强撑着没有倒下。
原本想要给予这一击之后便掠过狂画师冲进火海的奴良陆生十分突兀地定住了动作,瞳孔剧烈收缩。
无边的黑色畏火缭绕不止,似乎都不明白他为什么停下了脚步。
巴掌大小的黑色葛布一分为二,飘落到半空时被火舌舔舐,像是运气无情又恶毒的落井下石。
滑头鬼僵硬地转过身。
他看到了一双莹红的属于鬼的眼睛。
曾有一枚种子在尸山血海中形成,可能是从朝日川一时初变成鬼,在遥远的距离之外看到了上一代滑头鬼率领的百鬼夜行开始,数次命运的推动让这棵种子成形在无人发现的空旷下。
滑头鬼听到身后印刷厂内的惨叫声中似乎夹杂了他最熟悉的一个声音,他应该去解救他,去保护他不受任何的伤害,这样的想法出于热切的感情和一直想要补偿的愧疚,但是在看到眼前这双熟悉的眼睛的时候,他又同时变化看见了一种记忆般的幻觉。
奴良陆生握紧刀。
他用手中的弥弥切丸,伤害到了朝日川一时。
这样的认知让他产生了一丝恍惚,狂画师赋予的幻觉立刻展开在他的眼前。
也是奴良陆生不得不踏入的陷阱。
幻觉中,深蓝与黑暗交错的龙宫宝盒里,退魔刀插在水的浮光之间,不论历经多少岁月,净洁的经历使刀身永远光洁如新。
恶鬼在妖怪离去后一动不动地看着弥弥切丸,像是凝固成了坚硬又冰冷的石雕,唯独猩红的双眼在黑暗中依旧醒目、混沌,时不时浮现出一种怪异的疯狂。
在滑头鬼离去之后,朝日川一时又独自在这个牢笼里渡过了多久的时间,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了。
他对时间的感知完全错乱,几百年,甚至逾千年,他只把心中曾诞生过的莫名的感情反复汲取品尝,好像这样就能抵御过时光对精神的消磨。
他又细细回想了自己的过去,所经历过的一切。
老师给他种下梦境的时候,他其实就倔强地在内心发下宏愿,想要绘制出老师曾描述过的真正的妖怪的世界。
但他同时也痴慕于刚刚成为鬼时所见到的百鬼夜行。
那是真正的,人类无法触及和加入的队伍。
朝日川一时和奴良组的缘分早已结下,以致于后来的推翻撼动了他整个人的概念和精神。
即便知道奴良陆生不会失约,即便知道另一个世界的时间与他们所在的世界的时间不甚相同,即便知道对方在拼尽全力地想办法将自己救出去。
可是他独自一个人呆着龙宫宝盒里的时间太久了,太久了,久到足够爱变成恨。
曾经耳鬓厮磨的低语变成噩梦呢喃着诅咒,渐渐生长成对无数人的怨怼和虚假的不公的愤恨。
即便这样,滑头鬼仍然没有归来。
那半边碎掉的日轮刀也一同被带走,徒留下一把弥弥切丸在鬼的面前。
奴良陆生在这个幻觉中看到那座坚硬又冰冷的石雕终于在某一刻抬起手,一寸又一寸地砸碎了洁净的退魔刀。
刀刃的碎片划过柔软的喉道,他看见朝日川一时带着暴怒狰狞和决死的冷静饮下了诅咒般的痛苦。
即便这样,他仍然没有能回来。
心如刀割也不过如此了。
“陆生!”
鸩的叫喊蓦地划破了眼前一切幻觉,让滑头鬼震撼地、像是溺水的人得到空气一样喘息起来,痛苦地惊醒了过来。
周遭的画面回归到大火和血腥,他看到狂画师——朝日川一时有些恼怒而无奈地看了一眼鸩——就像是没有算好这个意外的出现。
“你是……”
奴良陆生嗓子发干,满头冷汗,他说出了自己的猜测:“镜斋创造的怪谈?”
双眼莹红的朝日川一时看向他,虽然拥有鬼的眼睛,但他的本质是一个妖怪,因为妖力的存在,滑头鬼一直没有办法辨认出他的气息。
当初在龙宫中,镜斋躲藏在冰墙之后观察朝日川且得到了他一缕鲜血,他们就猜到圆潮最后一个怪谈是针对奴良陆生或者朝日川一时的。
显然他们猜对了。
狂画师身上依旧在流血,他似乎缓过了最初的疼痛,放下手,坦然承认道:“是,怪谈是利用‘不存在的事物’的故事编译诞生的,‘忘记了妖怪的朝日川一时’就是最好的素材,我拥有全部的记忆,变成了一个妖怪。”
他语气中带着微妙的自豪道:“我比镜斋更了解怪谈和画道,又是对付你最好的人选,镜斋在奴良组从严岛回来再次对京都发动总攻之前,把我创造了出来,我吸收了他所有的妖力,供百物语组使用。”
怪谈·画师之鬼。
就是狂画师真正的身份。
为什么能创造出这样的浅草怪谈,创造出过去的少年阿时,对奴良组有详尽的了解,以及了解滑头鬼的心理与招式。
都有了准确的答案。
朝日川一时的确是对付奴良陆生最好的人选。
舌头像是僵硬住了,奴良陆生知道朝日川一时不会受制于人,即便是被当做怪谈创造出来,也不会轻易为他不承认的安倍晴明驱使。
他想问为什么,却也从幻觉中明白了原因。
狂画师不再动手,他明白现在的自己多少有精神分裂的味道,行为看上去充满了矛盾,不过他本人对此倒是不怎么在意。按照自己的定义来行动和按照自己的想法来行动,二者并不是不可调和的。
毕竟他和圆潮的关系真要找个接近的词汇解释,更像是“契约”,而不是“创作者和被创作者”。
真正创造出狂画师的镜斋已经死了,他接替了镜斋的位置,依循定义,他要为百物语组画出新的怪谈,要给滑头鬼奴良陆生带来痛苦,以及连圆潮都无法改变掉的“追求怪谈、妖异到极致”的本质。
这就是百物语组创造狂画师时赋予他的定义。
疯狂的、由怪谈和仇恨凝结出来的朝日川一时打量着滑头鬼的神色,幽幽笑了起来。
“要么杀了我,去拯救另一个虚假的朝日川一时,要么看着他被烧死,我告诉你关于京都妖怪以及安倍晴明所有的情报。”
他低语道:“我被创造出来的定义,就是要给你带来痛苦。”
这一个浅草会在今夜毁灭。
选择吧,奴良陆生。
……
珠世夫人,展信安。
先前接到产屋敷的求助,去了一趟远野深山。
远野深山中有一个妖怪的据点,附近的确有鬼出没,疑是鬼舞辻无惨有新的阴谋诡计萌生,请务必小心。
我在远野之行中遇到了一个滑头鬼,就是当年我曾婉拒您的邀请,独自留在浅草的原因。他似乎是新的一代滑头鬼,稚嫩又弱小,极易吸引强者又被强者吸引,心性十分幼稚。
但是却比上一代更符合老师所说过的,那个平安绘卷里出现过的大妖怪。
我的老师曾是经历过战国时代,号称九十九诸国中没有任何事物能胜过妖绘师的创造力,却永远在牵挂着梦中那一国风貌。
我作为继任者,我在这一个滑头鬼身上看到了我所追究的极致的怪谈和妖异的一角。我的心中萌生出了一种古怪至极的情绪,比起切实的欲望更缥缈虚无,就像是我画出的月光流淌到天际的时候,这样的情绪像是细雪一样落下,我的视线会忍不住顺着而下,看到妖怪在水面的倒影。
特此冒昧来信询问。
鬼为什么会有这样镜花水月一般的情绪,能让人类的心脏再度跳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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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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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前出现!
因为写到这里感觉把前面洒下的剧情整个兜起来撸圆了,好爽哈哈哈哈哈(狂笑)
第155章
暴风雪席卷了半个浅草。
童磨踏着冰雪蔓生的莲花与叶, 脚步轻盈地在暴烈的风雪里散步般前进着。
但他前进的速度几乎是眨眼间就跨越了数十米。
许多没有来得及逃离的人因为被沾上半点风雪就瞬间被冻成了冰雕。
很快他就看到了自己的睡莲菩萨正在被四个猎鬼人切割,细碎的冰块掉落后在妖气的波动下徒然升起。
四位柱抬头,看到了童磨, 果断地抛下睡莲菩萨快速后退。
那已经不是纯粹的鬼了,那是一个妖怪, 是一个天灾!
猎鬼人们并非没有应对天灾的勇气, 此时的撤退只是因为计划的安排,他们纷纷四散, 在最前线协助队友们拯救更多的平民。
朝日川一时原本只是作为情报提供能出现在柱们的会议上, 所有的柱都不会让他多开口半句, 因为鬼的语言远比人类的要会蛊惑人心,他们认同朝日川一时的帮助,但仍是要防备任何能动摇他们的话语。
所以朝日川一时感谢童磨让他在利用了柱们的同情在会议上得到说出计划的机会。
要知道能让柱们去心甘情愿听一只鬼提出的计划, 即便他有比蝴蝶忍还更复杂的仇恨,也是很难说服这些和鬼有血仇的人们的。
再所以,朝日川一时就要计划里安排有能让猎鬼人们都觉得可行又无法反驳的主意, 并且会支持他协助他一起完成。
比如,只需要付出不那么大的代价, 就可以完成他们最终的目标。
天空中巨大的冰莲枝蔓像是兽类的利爪一样降落, 一根藤蔓就足有一个人形般粗壮,突入到地面后蜿蜒开来, 散发着致命的寒意。
一栋栋建筑倒塌,结冰, 然后粉碎, 童磨施施然地在最高处挥动了一下扇子,玄冬冰柱瞄准着人群中的柱坠下,在街道上发生了一连串的爆炸。
柱毕竟是鬼杀队里的佼佼者, 童磨像是猫抓老鼠一般针对他们落下一个个冰柱缓慢前进,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的感到他又被拖延了时间。
这些人类在和他兜圈子。
童磨眯起眼睛,他在冰柱爆炸的声响里听到了一个古怪的笛声,有了妖怪的体质之后,他似乎对命运力或者自然中的变化更敏锐了。
不过在他的人生字典里,一向都是享受和游乐优先,从洋馆赶来闹事对于童磨来说已经称得上迫切,虽然他的确没有和妖怪交手的打算,他想观赏的对象从来都是人类。
可现在他有些疑惑,狂画师向他保证过,另外一个浅草是困住那个滑头鬼的牢笼,结界绝对不会被打破,可现在已经有意料之外的妖怪出现,很难说还会再有变故。
这些猎鬼人,包括那个画师之鬼到底想要怎么做呢?
要不要等他们打破之后,露出了发现自己仍旧在怪谈之中的绝望表情,再一起杀了他们?
虽然这样的话很有可能就要面对那个滑头鬼,真是有些难以抉择啊。
就在童磨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他看到不远处河道的上方忽然飞起了一只巨大的鸟。
鸮顾名思义就是一只巨大的猫头鹰,平常脚下抓着一个摇篮般的秋千,供身体虚弱的薰坐着,它则为代步的动力。现在它的翅膀下,因为暴风雪而受伤的人不计其数,即是鬼杀队的队士也有所折损,朝日川一时跪站在鸮的身上,直接让鸮进入了警戒状态。
冰之鬼身后的风雪在呼啸着席卷一切。
看到童磨,朝日川一时无数次地觉得,另一个自己果然还是想杀了他。
因为面前的童磨早就不是七年前对妖力控制不当身体四处张开嘴的冰之鬼了。
黑色的绶带在风雪里飞扬,血红的上衣却衬得童磨的皮肤变得十分剔透,七彩琉璃色的瞳孔生生因为烂漫的笑容透出一股子妖异。
不知道是不是朝日川一时的错觉,他感觉到了一股妖力正在对方的身上流窜,强度堪比奴良陆生。
七年来,童磨应该仍在吞噬妖怪,硬生生地用数量堆积出了滑头鬼在时间中的历练成果。
真可怕啊。
朝日川一时心悸地感叹着,面对上位鬼,低等级的鬼都会有本能的恐惧反应,他也不例外。
但他慢慢地在鸮的背上站了起来,随着鸮厚而长的翅膀扇动,绿色的、叶片新嫩的枝丫环绕在他们的身侧,酝出淡淡的金色的守护之光。
童磨也看到了朝日川一时,他们在浅草的半空中相遇,冰之鬼表情有微不可查地一怔,然后笑了起来。
“好久不见呀,小画师。”
他记起来了,有关画师之鬼的一切。
在见到朝日川一时之前,童磨感觉自己的记忆仿佛被朦胧在一片雾气里,无论他怎么搅动自己的大脑都无法响起朝日川一时真正的面容。
现在拥有强大妖力的童磨记起来了,这个画师之鬼伪装成的红椿鬼女,如何使用血鬼术阻拦他的步伐,又让他吞噬了属于男性的血肉。
他记得自己曾有一段时间一直对穿着振袖的黑发女人有着微妙的反胃感,原来是这个原因。
不过现在的朝日川一时有多弱小,童磨自然能感觉得出来。
他也能感觉到,朝日川一时居然更像人类了。
童磨的表情变得很惊喜,他抬起手臂,一上一下的金色的对扇在风雪中轻振。
他对朝日川一时说道:“那么你想怎么做呢,让我看看吧,画师之鬼,这一次你的手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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