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蓟感激地接过来,他现在身上的药膏味道正是来自这两种药剂。
“之前是您帮我上药的吗?”冬蓟问。
老人点点头:“分内之事。毕竟你是卡奈的朋友。”
“您认识卡奈?”
“嗯,从前我是他的老师,”老人说,“莫顿,这是我的名字。”
其实冬蓟从没有听卡奈提起过这个人,反而是阿尔丁偶尔说过,说卡奈曾经跟随着一位老师去了教院。
“我是冬蓟。很高兴认识您,莫顿大师。”冬蓟向老人欠了欠身。
从老人的反应看,他应该早已经知道冬蓟是谁了。他微笑着点头:“我听卡奈提起过,你是商会的精炼师。他很看重你,我会替他好好照顾你的。”
老人的目光很真诚,但他的话语却让冬蓟不知如何回答。
不久前,阿尔丁认为卡奈是背叛者,冬蓟还暗暗感到惋惜。然后事情向着冬蓟看不明白的方向发展,令人震惊的状况接连发生,卡奈的问题反而变得不重要了。
至今冬蓟也不知道卡奈到底是什么立场,究竟有没有背叛阿尔丁。
显然,这名老法师并不知道阿尔丁兄弟间的问题,更不知道冬蓟与阿尔丁的那层关系。在他看来,冬蓟只是卡奈在商会里的法师朋友。
老人无从知晓冬蓟心中的纠结,只以为是他文静腼腆,于是笑着轻拍了怕他放在膝头上的手背。
“我很高兴卡奈能在商会里有自己的朋友,”老人感叹道,“而且,这位朋友还是个研究型的施法者,这就更好啦。至少说明他的生活里不只有他哥哥。”
这话听着有点奇怪。看来老人要么是对卡奈的生活方式有意见,要么是对阿尔丁这个人有意见。
冬蓟正不知如何回应时,老人扶着桌子站了起来:“今天不巧,我等会儿有个小会议,不能跟你聊太久。”
说着,他左顾右盼了一下,终于想起刚才学徒负责拿来的皮箱。他把那只皮箱推到床边:“这里面是一些要给你的东西,有换洗衣物,也有一些我个人想推荐给你的书,还有其他起居用品。不知道你还需要什么?都可以跟我说,只要符合规矩,我会帮你准备的。”
冬蓟问:“我确实有个请求……我可以写信吗?”
“当然可以,”老人指指皮箱,“给你的东西里有纸笔,有墨水。不过,你的信可能会被别人查看内容。我是不打算看,但会有人看。”
“没问题,我能理解。我不会写什么秘密内容的,毕竟我本来就不知道任何秘密。”
老人满意地点点头:“好。你一个人住在这,估计会十分辛苦。我不忙的时候可以来找你闲聊吗?”
“当然可以,我非常乐意!”冬蓟站起来,再次对老人微微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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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捉到那个怪物之后,已经过了五天。
怪物被从市政厅移交到了白昼神殿,关押在神殿的地牢中。地牢的出入口和墙壁上都镌刻着神圣祷文,比市政厅的监牢更适合关押亵渎之物。
在海港城,祷文地牢已经很久没有启用过了,牧首和骑士支队长也很久没有见过真正的怪物。
这天下午,阿尔丁带了几个手下到神殿,去地牢看了一眼那个怪物,没待多久就出来了。
牧首邀请阿尔丁留下喝杯茶再走,阿尔丁明白,她是有话想说。
会客室里,牧首屏退了招待客人的助祭,阿尔丁也把手下都留在了外面。
牧首做了几个例行祈祷的动作,然后皱着眉说:“大神殿传来了消息,神使可能会要求把那个生物押送到白湖城大神殿去。在这之前,你们最好把想问的东西都问完。”
阿尔丁说:“你们的神使真的打算把他押送过去?我不建议你们这样做。”
牧首说:“命令还没下来,神使和上级祭者们还在商议。等神使的命令下来,我就做不了主了。不过,以我对他们的了解,他们多半是会要求押送的。”
阿尔丁转着茶杯把手,慢慢摇着头:“白湖城太远了。要从珊德尼亚的西南方出境,中间要经过两个郡,接着是长岩隘口,翻过骏鹰山,火龙峪,还要穿过雷克利亚的一小块边境……这条路上,不确定的因素太多了。”
牧首叹了口气:“我知道,神使肯定也知道。但还能怎么办呢?我们没办法杀掉它,也不可能一辈子像这样困住它。只有把它送到大神殿,神使和上级祭者们或许能想出办法来处置它。”
阿尔丁说:“其实我有个建议。不但能把它送出海港城,还能保证将来我们都不用再为它费心,而且过程更安全。”
“哦?你说说看。”
“不要把他押到白湖城。你联系一下圣狄连的神殿,两个神殿一起把它从圣狄连那边送出境,从费西西特南部绕过去,不穿过城市,然后很快就可以抵达西北方最近的奥塔罗特神殿。接下来,把怪物移交给他们就行了,奥塔罗特骑士肯定会接收它,然后把它送到北星之城去。后面这段路就不归你们负责了。反正寂静之神的信徒本来就爱管这类事情,他们肯定不嫌麻烦。”
牧首立刻拒绝了:“不行。这是推诿责任的行为,有悖于白昼女士对我们的教诲。”
阿尔丁也没反驳她,只是看着她,不接话。
她又接着说:“如果这样走,我们就得靠近北方,越是靠近希瓦河就越可能有死灵师出没,这条路线也是十分危险的。”
阿尔丁说:“这路线比到白湖城的路起码近了一半,在珊德尼亚和费西西特附近的时候,我还可以调遣商会的佣兵团帮你们一起押送,尽最大可能保证安全。只要把怪物交给了奥塔罗特神殿,我们就不需要再担心任何事情了。你是神职者,你比我更了解奥塔罗特骑士的做派。”
牧首想了想,还是不同意:“阿尔丁,这不仅仅是安全问题。你想啊,万一我们向北走,结果仍然出事了,怪物逃跑了……那其他人会怎么想?很可能又会有人怀疑海港城和北方霜原勾结,怀疑你的佣兵团和我的手下骑士都不干净,怀疑我们故意往北走,和死灵师里应外合,把那个怪物送回霜原去。”
阿尔丁皱眉摇头:“现在大家都知道是我和麦达逮住了它,如果要放跑它,我们当初逮它干什么?再说了,即使有风险,风险最大的也是我,你怕什么?”
牧首说:“从多年前的恶热风波开始,海港城的白昼神殿一直备受指责,大神殿那边也非常不满。后来又因为那个年轻骑士和外乡人的死,我在神使面前颜面扫地,我需要向她解释的事情已经太多太多了……你的风险是很大,可我身上的担子也不轻啊。在现在这件事情上,我们必须谨慎。”
阿尔丁说:“对啊,就是因为要谨慎,才更应该把麻烦扔给奥塔罗特信徒。”
“不,如果往大神殿走,即使真出了事,也只能算是一场悲剧和意外罢了,都是因为那个怪物太狡猾;而如果往北边走,一旦出了事,接下来你、我、更多人……就又要面对一波来自各方的压力。你要想清楚。”
阿尔丁喝了一口茶,良久没有说话。
往白湖城的路太长了,中间缺少能接驳的骑士兵营,一旦发生意外,估计大神殿也来不及驰援……但是牧首的考虑也对,她说的名誉风险也确实存在。
阿尔丁思考了一会儿,说:“如果你们的神使下了命令,那我无权干涉。我只是提一下自己的建议,希望你也对神使转达一下。万一他们听取你的建言,直接命令你和北星之城进行交接,那岂不是更好?我们就不用为此烦恼了。”
“好,我会提出建言的。”牧首点头,与阿尔丁以茶代酒碰了下杯。
两人又各喝了一口茶,茶杯已经见底,但牧首并没有叫人来添水的意思。
她一直愁眉不展:“对了,还有一件事。我们一直没有找到那个叫艾琳的女法师。她可能已经逃远了。”
“实在追不到也没办法,”阿尔丁说,“她还带着两个誓仇者,要干掉她确实不容易。虽然她是个危险人物,但不一定会威胁到海港城,她志不在此。只要她不出现,我们就不急着杀她。”
牧师说:“也对。总之,接下来我会在适当的时候发布她的罪状,各地神殿和信徒都会替我们留意这个人,她应该也没法再靠近海港城了。”
“说到她的罪状……”阿尔丁把声音压低一些,“那几十个佣兵还在市政厅地下,都解决完了。今晚你安排一下,去检验一下尸体,然后就可以宣布死因了。”
经过几天的商谈,商会掌事们与本地市政厅已经达成一致:
这批佣兵的种种行动,均是受怪物死灵师的指示,然后又被名叫艾琳的死灵师毒杀灭口。
一开始大部分人没有死,因为他们摄入毒剂较少,其中摄入较多的三人当场毙命,剩下的人则在被审问之后才陆续毒发,最后终于全数死亡。
他们全都“毒发身亡”之后,各种善后之事就会简单许多。
市政厅可以迅速安抚那些对佣兵心怀愤怒的城卫队士兵与家属,也杜绝了佣兵后悔翻供的可能,省去了很多麻烦。
“他们……这次都喝了吗?”牧首握着空杯子,脸上稍稍有些惊惧,“经历了之前的事,我还以为他们会提高警惕……”
阿尔丁说:“只要神殿检验的结论是被毒杀,他们喝没喝,还要紧吗?”
牧首避开阿尔丁的目光,缓缓地点了点头:“好,今晚我亲自去检验尸体。”
阿尔丁用余光注意到她的表情,略有些想笑。
她的眼神充满慈悲与忧伤,但这并没有什么意义。该进行某些合作的时候,她一向合作得很痛快,眼都不眨。
与牧首谈完之后,阿尔丁离开了神殿。
他没坐马车,是一路骑马回去的。他与手下们穿越海港城的街巷时,附近的居民都自动让出路来,有人在偷偷看他,有人低声交谈。
年长者的目光中带有克制的畏惧,反而越是年轻的孩子,投向他的目光就越是炽热,含着明显的向往甚至崇敬。
阿尔丁早就发现了这一点。他从不去回应这些目光。
回顾多少年前,他小的时候也曾经这样盯着带武器的异乡人们,那些人有的是探索者,有的是佣兵,总之都是强壮、自信、骇人、随身带着武器的那种男人。
现在他偶尔也会被人这样盯着,但他并不享受这种目光。既不享受,也不排斥,不厌恶。就只是觉得一切正常,平平无奇而已。
回到宅邸后,一名男仆立刻迎上来,说有重要信件送到。
阿尔丁接过信,立刻就知道这是冬蓟寄过来的。信件用蜡印封着,邮章来自希尔达教院。
其实这不算是“重要信件”,真正的重要信件都是通过信鹰或特使来送,而不是通过普通邮路。但阿尔丁对仆人交代过,凡是教院送来的信,都要第一时间交给他。
阿尔丁走到藤萝下,展开信纸。看到信的第一眼,阿尔丁忍不住笑了出来。
冬蓟的信写得十分规矩,抬头用了“尊敬的阿尔丁大人”这种称呼。然后信的第一句话又反思了起来,说自己的抬头写得太生分了,他习惯了这样,一时不知道改成什么称呼更好,希望阿尔丁不要介意。
冬蓟询问最近的情况如何,自己什么时候可以离开教院,如果暂时不能离开,是否有需要他帮得上忙的事情等等。他还问到了卡奈,问他们兄弟间的误解是否已经澄清。
接下来,他问到贝罗斯身上到底出了什么事,还提到了亡者猎人与三月。
他特意提到,她们帮助过他,提前让他远离海港城。他说她们的目标只是贝罗斯,而不是海港城内的其他人与事,希望阿尔丁不要将她们视为威胁。
冬蓟还说到了那伙佣兵,那些曾和他一起被关在地牢的人。冬蓟复述了地牢内的种种情况,他劝佣兵实话实说,不要受到贝罗斯连累。
冬蓟说,如果佣兵们确实与死灵师无关,只是拿钱办事的话,那么希望阿尔丁能多少关照一下他们,让他们有机会重新回到游隼佣兵团。
在地牢里,冬蓟特意对佣兵们承诺过这一点,说他会与阿尔丁沟通,给佣兵们说上点话。
阿尔丁看着信,叹了口气。
也不能怪这信到得晚。就算冬蓟在他身边亲口对他说着这些,那群佣兵的结果也还是一样的。
夕阳西下,光线渐暗,在藤萝下已经有点看不清字了。
阿尔丁慢慢踱向书房,去写给冬蓟的回信。
第55章
在冬蓟看来,卡奈是个难以接近的人,而他的老师却完全相反,是一位亲切可爱的老人家。
之前,老人说不忙的时候会来找冬蓟闲聊,他不是说说而已,他真的天天都来,还会特意带上糕点和沏好的黑茶。
他们通常闲聊各种法师之间的话题,有时难免要提到禁运材料,提到前不久海港城的那场风波。
聊这件事让冬蓟心生警惕,起初还有点提防。后来他发现,老人知道的事情比他还多,海港城那边的近况基本都是老人来讲给他的。之前他一直不知道那名亡者猎人的躯体被怪物彻底占用,这也是老法师告诉他的。
于是冬蓟也简述了一下自己的经历。老人听了之后还挺惊讶:“这么说,是你给乌云设了圈套?”
“乌云?”冬蓟倒是知道这个称呼,但没想到现在又听到了。
老人说:“哦,是这样的。这几天各方已经达成了一致,都同意那个生物显然不是贝罗斯本人,贝罗斯恐怕是受害者,他的遭遇一定非常可怕。所以我们不再把那个生物称为贝罗斯了。现在那生物用着亡者猎人的躯体,我们也不能叫它亡者猎人……如果叫它怪物、生物、不死生物,这样又容易有歧义,它总得有个代称,所以我们就用了它自己说过的假名——乌云。”
冬蓟点点头:“这样也好。被它占据身体的人们确实无辜。至于我的‘圈套’……其实那也不能算是圈套吧。”
老人说:“你事先给了乌云一些附魔工具,他看中那些工具的研究价值,就好好地收藏起来了。正是因为这些东西,他的真实身份才暴露在人们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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