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拿到报酬,要么就得找到借条,要么就要找到借条的下落。其实条件还蛮宽松的。
不当差的时候,队长约西蒙去喝酒。在小酒馆的角落里,他和西蒙聊起了这件事:那伙佣兵已经全都死了,一个也不剩。
如果真有谁身上带着借条,借条肯定已经和尸体一起被烧了。
“全都死了?”听到这里,冬蓟震惊不已。
西蒙说:“是的,一开始我也不知道。前些日子我躲起来了,没怎么打听你们的审判结果……我倒是听说过佣兵被毒杀的事,但并不知道具体死了多少人。”
他说话的时候,冬蓟坐在操作台前,与他隔着一条长桌,一直微微低着头。
他不太能看清冬蓟的表情,更不知道冬蓟现在紧紧攥着拳,浑身僵硬。
冬蓟问:“能确定吗,他们……真的都死了?”
西蒙回答:“当时我也觉得不能确定,所以就让那个当守卫的朋友细讲了一下。”
西蒙询问的时候,守卫有点为难,说这事没法讲得太细,他只能讲现有的结论:假贝罗斯的手下给监牢下毒,头一天晚上死了三个佣兵,然后过了些天,其他佣兵也陆续毒发。
西蒙听说麦达掌事带走了很多佣兵。他就问守卫,会不会是商会的人安排了假死?那些佣兵给死灵师怪物干过活儿,还和城卫队起过冲突,名声实在是不好。也许是麦达掌事明里暗里一操作,就让这些佣兵换个身份,偷偷离开了。
如果真是这样,过几年万一要是有人带着借条回来讨债,那岂不是更麻烦了。
守卫摆摆手,说可以保证这事绝对是真的,佣兵确实死了,绝不会再冒出来了。
他没有亲自参与搬运尸体,但其他守卫里有好几个人是见过尸体的,市政厅和神殿也联手检验过尸体,确认那批佣兵是都被毒死了。
西蒙又问尸体葬在哪里,守卫说,因为他们被死灵师下过毒,身上里可能还藏着别的危险法术效果,所以神殿烧掉了尸体。
烧这么多尸体还挺困难的,显然不能在市政厅里执行。所以市政厅把尸体分批运出了城。
海港城外向北走几十里,有个废弃的制陶厂。里面的烧制炉还能用。
守卫队长反复强调,他能担保佣兵确实死了,借条肯定没了,绝对不会有人拿着借条回来讨债找麻烦。
如果还不放心,他可以带西蒙去制陶厂看。废弃的旧烧炉重新启用,还烧过那么多尸体,肯定能看出不同的。
西蒙讲到这里时,冬蓟问:“那……你去看了吗?”
西蒙说:“还没有。我觉得应该先回来跟你商量一下,看你信不信他的说法。如果你觉得有必要去制陶厂看看,那我就跟他去看,确认一下。如果你觉得这样也不能保证借条的下落,那我就让他接着找。”
冬蓟缓缓摇头:“不用了。不用再去找了。”
第61章
冬蓟坐在桌前,盯着操作台上静置的仪器们,久久没有再说话。他眼神发直,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发呆。
西蒙观察了一会儿,忍不住出声提醒他,问他接下来该怎么办。
冬蓟回过神,问:“你怎么认为?”
西蒙答道:“我觉得他说的是真的,那些佣兵应该确实是死了。”
“就不会是守卫在骗我们吗……”冬蓟的声音有点发虚。
“不会,”西蒙摸着下巴分析了起来,“和守卫朋友聊过之后,我也想要多方确认一下,就又去别处打听了一圈。打听的结果都差不多,很多人都知道他们死了。这事吧,虽然大家不会公开说,但也并不是什么重大秘密,不仅市政厅的守卫知道,城卫队也知道,他们中还有人参与过运尸体呢。神殿那边我也问过,和一个小助祭谈了谈,他说的情况也都基本如此。这事涉及到死灵师,涉及到毒药,还死了这么多人……确实是比较恐怖,比较忌讳,所以大家不太愿意多提。你不出门,没听说过也是正常的,连我也是刚刚打听到这些。你看,如果没人见过尸体才可疑呢,而事实是很多人都见过尸体,还参与过处理尸体。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足以见得那伙人应该是真的死了,肯定不是偷偷出城了。”
他说到这里,冬蓟仍然只是盯着操作台不说话,像是仍然不能放心似的。
于是西蒙又继续说:“还有,那借条写了两百个金币,数额这么大,守卫们不敢私藏或者涂改。这里可是海港城呀,欺负你就是欺负森蚺,谁敢这么和森蚺作对?只要帮你查明借条的下落就能有钱拿,简单又安全,他们犯不上冒别的险。”
冬蓟缓缓点头:“也是……看来他们是真的死了。”
西蒙问:“守卫那边怎么办,真给他报酬吗?”
“按承诺给。我给他币票。”
冬蓟站起身,走向房间一角的书桌。拉开抽屉的时候,他忽然想到这张桌子原本是卡奈的。
以前卡奈把收入明细给他看,他还惊讶于上面的数字,现在他竟然在给别人开币票,他还能赏赐别人了,还可以利用别人探查自己想知道的事……
冬蓟不禁苦笑,这笑容在西蒙眼里却代表着满意。
等西蒙走了之后,冬蓟离开实验室,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他呆呆地坐了一会儿,站起来去打开了柜子。
他的柜子并不是很规整,各类不同物品混杂在一起,他翻找了一会儿,从角落里扯出来一件长衬衫。
衬衫是薄麻布质地,灰黄色,很旧也很柔软。冬蓟初到海港城时穿的就是这件衣服。
在他扯出衬衫时,也带出来了另一件衣服。夜蓝色的双层纱织法袍,配着钢银色的缎边,是阿尔丁送他的第一套法袍。
冬蓟并不需要换衣服,也不打算找什么东西。
他只是忽然想看看这些东西。
他缓缓坐在地毯上,看着手里的布料,陷入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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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擦黑之后,阿尔丁回来了。他和冬蓟一起吃了晚餐,聊到海港城内的一些小事,聊到西郊工坊,还聊到卡奈的伤势等等……
阿尔丁察觉到,今天冬蓟的状态有点不对劲,情绪很低落,有些心不在焉。
阿尔丁问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解决的事,冬蓟说没有。
他回答的时候,正拿起杯子要喝里面的水,杯子放在嘴边,根本还没喝到,他又把杯子放下了,看都没看里面的东西。
这副样子显然不是没事。
阿尔丁继续追问,冬蓟一边敷衍地回答,一边抬起头,原本阿尔丁坐在他的斜对面,现在那个椅子上却没人了。
这时,阿尔丁拍拍冬蓟的肩膀,冬蓟这才注意到他已经离开了原本的座位,坐到了自己身边来。
这桌子比较大,周围能坐很多人,阿尔丁一向不拘小节,总是这样随便摆东西、随便坐座位,不讲究什么礼仪。
更早一些的时候,卡奈和莱恩偶尔也会坐下吃东西。那时冬蓟很喜欢这样的气氛,这里的食物和饮品十分美味,应该可以与贵族的生活媲美,但又不需要学贵族的用餐规矩,可以说非常完美。
现在,桌上只有他和阿尔丁两个人,他却越来越尝不出食物的味道了。
阿尔丁伸手摸了摸冬蓟的额头,又把自己的额头和半精灵的顶在一起,反复确认了几次温度。
“看来没有发热,”阿尔丁说,“是身体不舒服吗?”
冬蓟轻轻摇头:“没有……我只是想到了一些事。”
“什么事?”
冬蓟说:“阿尔丁大人,那个能俯瞰远处码头的高台叫什么名字?那个地方有具体地名吗?”
阿尔丁说:“附近的路有名字,但那个高台没有。它又不是正式瞭望台,只是恰好地势高而已。怎么了?你想去那个地方?”
冬蓟叹了口气:“现在没必要去了。天气凉了,那个地方高,风肯定很冷。”
冬蓟微微低头望着自己的手。阿尔丁就执起他的手,亲了一下手指。
冬蓟终于抬起头看向了阿尔丁。
“现在是深秋了,晚上室外确实有点冷,”阿尔丁说,“等入冬之后,我帮你准备一些厚点的衣服,如果你还想去那边看码头,穿厚一点就可以了。”
冬蓟说:“厚衣服有什么用……我又不能出去。”
阿尔丁笑道:“当然不是现在。我说了,等到入冬以后。”
“入冬后,难道我就能出去了?”
“押运队和市政厅的魔法防御你都经手了。等这些全都搞好了,差不多就是入冬时候吧。”
冬蓟点点头,恍然“啊”了一声。他想到,等一切就绪了,神殿就要押运着乌云离开海港城了。
“只要送走乌云,我就不算危险分子了?”冬蓟问。
阿尔丁解释道:“你自己也知道,你只是算‘危险分子’,而不是算囚犯。现在教院只是受托对你进行‘监管与调查’,不是给你判刑监禁。等神殿把乌云送走,海港城这边的风头也就算彻底过去了,那时候我们再和法师们多沟通一下,教院对你的调查一结束,证明了你没什么危险性,你当然就可以重获自由了。”
“嗯,我明白了。”冬蓟轻声说。
“现在这样确实很委屈你,也难怪你心情不好。”阿尔丁说。
冬蓟摇摇头:“没什么,总比一直关在教院的禁闭室好。我都明白。反正现在我每天都很忙,即使允许我出门,恐怕我也忙得没时间出去。”他停下来,若有所思地顿了顿,“也好。等这批复杂的工作结束了,我再考虑别的。”
说完,冬蓟的表情放松了些。他端起刚才那杯水,终于真正喝了一口,然后站起身,说要回实验室去,今天他还有一点事情没做完。
阿尔丁点点头,也跟着站起来,拥抱了他一下,当做暂时的小小告别。
冬蓟没有拒绝这个拥抱。阿尔丁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和后背,就像在安抚的怕冷的小动物。
直到离开桌子,走出议事厅,冬蓟一直故意躲着阿尔丁的目光,两人的眼神没有交汇。
阿尔丁也走到门口,盯着冬蓟慢慢走远的背影。
他背对灯火,面对庭院内的夜色,眼神蒙上一层微薄的阴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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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条”的事情解决完之后,西蒙并没有减少来见冬蓟的频率,反而还来得更频繁了。
冬蓟也不排斥他,只当他真的是那批元素法师的助手,与他正常合作。
不过,有时候西蒙确实挺让人着急的,比如冬蓟交代一些专业事项的时候,西蒙经常不太能听懂。他虽然有一点奥术基础知识,但毕竟不是真正的法师。于是冬蓟只能反复解释,或者干脆扯一张纸写下来。
今天也是这样。冬蓟一边写需要法师们准备的东西,一边对西蒙说:“下次你来的时候,我这边应该已经做好了空白的符文卷轴,需要在熏化过程的同时进行进行元素触发,然后才能让他们拿走作为下一步的施法材料。所以你来的时候不能一个人,要带一个法师和你一起过来。带两个也行。”
西蒙懵懵地听完,好像只听懂了“带别的法师一起过来”这部分,前面的都不太明白。他试试探探地问:“是我有什么地方不周到吗?”
冬蓟停下笔,艰难地在脑海中搜寻了一下措辞:“不是。我的意思是,下次交流的时候正好我会做好一个东西的半成品,你得带一个元素法师来,让他在我处置半成品的同时,对那个东西施法,这样东西才能完成,才能交给他们让他们进行下一步。不是你周到不周到的问题。我这么说能听懂了吗?”
西蒙终于听懂了,赶紧点点头。
他总有种感觉:不知什么时候起,冬蓟的给人的感觉有点不一样了……以前看着是温柔文弱的可爱半精灵,现在却总是皱着眉,一脸烦闷,气质正在与卡奈渐渐重合。
离开实验室之后,西蒙看了看天色。西边天空刚刚现出微红。
他沿着藤萝长廊走了一会儿,思考着将来。最近他出入频繁,这地方的仆人有很多都见过他,也肯定记得他,这样一来,阿尔丁和卡奈肯定已经知道他常来了。
他们没派人赶走他,也没有叫冬蓟停止与他来往,看来是已经默许了他的出现。这是好事。
西蒙边想边走,正好来到藤萝长廊拐角处,刚一迈步,竟然撞在了一个人身上。
因为双方步速都挺快,西蒙被撞得趔趄了一下。他向后退了半步,对方伸手扶住了他的肩膀。
西蒙抬起头。
这么近的距离下,他看见那人穿着深棕色的皮制外套和灰色衬衣,衬衣的领口敞开,露出栩栩如生的蟒蛇头部。
西蒙赶紧再向后退了几步,低着头连连道歉。
“我见过你,”阿尔丁说,“你在给元素学法师团工作?”
西蒙望向阿尔丁。阿尔丁脸上没有任何不悦,表情相当放松。
西蒙回答:“是的……我很抱歉,阿尔丁掌事。”
“有什么可抱歉的?”
西蒙说:“我来这里拜访,却不敢主动去和您打招呼。我很抱歉。”
阿尔丁笑了起来:“有什么不敢的,我很可怕吗?”
“当然没有,是我自己理亏。”西蒙低下头。
“你是指评议庭上的事?”阿尔丁主动拍了拍他的肩,“没事,我不怪你。”
“真的吗?”
阿尔丁说:“当然。乌云欺骗了很多人,包括曾经的我,还有你。你又不是主动要为那种怪物服务的。倒不是因为我有多相信你,而是我知道,你没那个胆子。别介意我说话难听。”
西蒙当然不介意,他反而还十分开心。
在阿尔丁的带领下,两人一起沿着藤萝长廊继续行走。阿尔丁走在西蒙身边,用余光看着西蒙脸上的笑意。
阿尔丁有意无意地问了西蒙一些事,基本是关于乌云,关于卡奈等等。
西蒙说,以前他十分崇敬贝罗斯,认为贝罗斯所说的都是事实。他一度误以为阿尔丁是个会虐待亲生弟弟的残暴之人,以为阿尔丁会把卡奈推出来顶罪,所以他一心想帮助卡奈,希望卡奈能抢先告发阿尔丁。谁知道,这一切都是贝罗斯的误导,甚至连贝罗斯这个人都是邪恶生物假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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