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大学士的文章说起来头头是道,谈起傅玄就一脸敬仰之情,说云澜只是单纯为了押题而研究得这么透,宋凌霄是不相信的。
虽然云澜没说,但是宋凌霄可以肯定,他一定很崇拜傅玄。
……
马车绕道凌霄书坊前,还未停稳,就听见一个喜忧参半的老者呼道:“小公子!”
宋凌霄从车窗外看去,意外地发现,宋伯正站在门前,在他身边,小小的云澜板着一张脸,站得笔直,令人意外的是,他没有哭。
宋凌霄冲俩人招了招手,云澜立刻像颗小炮弹一样奔了过来。
“公子!”云澜爬上马车,撩开帘子,一下扑住宋凌霄,两只细细的胳膊牢牢圈住宋凌霄,警惕地抬眼来盯着旁边坐着的蓝弁。
蓝弁被小孩当成坏人了,蓝弁不高兴。
“小子,你这是什么眼神!”蓝弁抗议。
“好了好了,”宋凌霄把胳膊从云澜的抱抱里面抽出来,顺了顺小孩的毛,扭头对蓝弁说,“这就是我要接的人了,劳烦蓝兄弟再停留片刻,我和我家宋伯解释一下。”
蓝弁也看见外面那个满眼担忧的老者,他想到了自家老管家,便点点头。
“多谢。”宋凌霄诚挚道,就这么抱着云澜,隔着马车的车窗,跟宋伯简单说了一下满金楼的经历,又交代了接下来要去傅玄宅,继续解释《京州密卷》押题的事情,应该、大概、能赶在家里宵禁前回家,不过如果没赶上,又被爸爸发现了,只能请宋伯解释一下。
宋伯听完宋凌霄的话,一向慈和的脸色,沉了下来,眼神也变得凌厉,似乎在思索什么,片刻之后,与宋凌霄说话时,又恢复了和蔼的笑容:“小公子放心,主子那,宋伯会安抚住。”
“多谢宋伯。”宋凌霄松了口气。
“嗯?”宋伯有些不悦地看了一眼宋凌霄,“又忘了宋伯说的话了?”
“因为——”宋凌霄突然想起来宋伯说什么尊卑有序,对下人不能说谢,这些复杂的封建糟粕,他新世纪好青年根本记不住啊,他决定胡搅蛮缠一下,“因为宋伯在我心中,就像亲人一样啊。”
宋伯愣了愣。
其实也不全是胡搅蛮缠吧,就是觉得,宋伯对他非常照顾,事无巨细都教他,就像一个温和耐心的长辈。
“小公子,你放心。”宋伯没有再多说什么,退后一步,向马车鞠了一躬,而后转身进了凌霄书坊。
……
约莫半个时辰车程,马车来到位于东北城区的傅玄宅。
此时,傅玄宅外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闹事考生,如铁桶一般。
蓝弁令马车取道偏门,自己爬出车厢去,“蹭”地抽出腰间明晃晃的宝剑,站在车辕上,大声喝道:“好狗不挡道,都给老子闪开!”
蓝弁的声音蕴藏着金石之声,铮铮带有杀伐气,仿佛战场上一呼百应的将军,书生们哪里见过这阵仗,不由自主腿软,纷纷退去。
宋凌霄暗赞一声,没想到蓝弁还有这般才能,真是小看他了。
不知怎么的,宋凌霄想到了睡神。
都是武官之子吧。
……
马车顺畅地驶入傅宅,高耸的院墙,宽阔的场院,青瓦白墙林木半掩,一看就是有些年头的老宅了。
傅宅中很安静,偶尔才能看见一个奴仆,整体感觉十分朴素,可见主人是个清贫自守的人。
“公子,我们到了。”云澜率先下车,充满好奇地看看这,看看那,眼睛里好像在发光。
宋凌霄也下了车。这时,一位打扮清素的瘦高儒生出现在小门前,向他们端正地行了礼,语调文雅地传话道:“师父请诸位到前院一叙,请随我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的营养液+1,鹿8面的营养液+1~
第25章 曲终奏雅
宋凌霄头一次领略古代大儒的魅力, 只见大学士傅玄身穿深色道士袍,坐在一张暗色的桌案后,远远望去, 便觉气势卓绝。
傅玄身后侍立着四名学生,皆身着浅色儒生袍,头戴逍遥巾, 气质却与清流书坊中伪冒学究的林修齐之辈大不相类, 他们态度恭谨、谦卑,丝毫不因为自己在傅大学士府上求学,就自觉高人一等。
“请坐。”傅玄微微欠身。
宋凌霄看了看院子, 开阔的场院里,已摆放着两张桌案和坐席, 是给他们坐的, 只是奇怪的是, 两张桌案和坐席的方向, 是朝着背向傅玄一面的, 也就是朝着大门的。
宋凌霄立刻蹿到位置上,坐好, 云澜迟疑了一下,依然以书童礼, 在桌角坐下, 宋凌霄叫他去坐旁边那张桌子, 他赶紧摇头。
接着, 两名侍卫压着一个中年文士走出来, 傅玄也让他在桌案前坐下了,这中年文士就是林修齐。
林修齐一向能咋呼,到了傅玄面前, 也蔫了,大气不敢出,战战兢兢坐直了身子。
“把门打开。”傅玄吩咐道。
宋凌霄诧异,很快,他明白了傅玄的用意。
傅玄想要当着所有闹事考生的面,来审理《京州密卷》的事。
两扇黑漆大门打开,堵在门前的考生没防备,一下子涌进来,定睛看见院子里森严的阵势,顿时被震了一震,不敢兀自向前,只围在门前位置。
后面的考生却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焦急地抻着头往里看,一时间推推搡搡,挤挤挨挨,好几个考生都摔倒了。
傅玄不疾不徐道:“诸位考生莫急,我是本届京州乡试主考官傅玄,今日奉旨专审《京州密卷》一事,如今敞开大门,欢迎各位考生前来监督,如有疑问,也可写在纸条上,递进来,可指定两位编修回答,也可以指定我回答。今日的审理,定当解答诸位所有疑问,给大家一个交代。”
考生们议论一番,本来是来抗议的,傅玄身居高位,却如此平易近人,又做事敞亮,那么他们也没什么好说的,洗耳恭听就是。
傅玄的四名学生分别执一沓纸条,与数根炭笔,送到大门前,给考生们取用。
傅玄又道:“诸位不必急着写,先让我来问一问这两位编修,其中一位,想必你们已经听说过,就是《京州密卷》的编修,凌霄书坊的云澜。”
云澜蓦然抬起头,他以为自己是来帮助小公子回答问题的,没想到竟然他是主答?顿时就有点局促起来。
“西首这位就是云澜云编修,”傅玄说道,见众人都把目光集中在宋凌霄身上,他又强调了一下,“云编修是位神童。”
神童,那就是不满十四了,众人惊奇的目光落在了云澜身上。
《京州密卷》是个小孩编的?这、这不是开玩笑吧?可是,这话可是从傅玄口中说出来的,绝对不可能是开玩笑。
宋凌霄轻轻拍了拍云澜的背,云澜侧过脸,给了宋凌霄一个坚定的点头,表示他可以,他能行。
傅玄又介绍了林修齐,说明他是《京州密卷原本》和《乡试押题大全》的编者。
接着,傅玄开始发问。
傅玄的问题简明扼要,非常有条理,第一问押题范围是什么,第二问如何圈定十五道题,第三问如何排序。
林修齐一见机会来了,以他日常编修举业书以及长年累月的推销经验来说,就算不知道《京州密卷》是怎么押题的,他也能说出一大篇道理来。
林修齐从举业书市场分析说起,列举了各种类的举业书,以及畅销头部书,接着,又开始讲述购买举业书的学子心理,以及什么样的举业书能在同类作品里脱颖而出,洋洋洒洒喷了一大篇。
考生们的状态,逐渐从洗耳恭听,变成了浑不耐烦,有些甚至喧嚷起来,叫林修齐不要东拉西扯浪费大家时间。
林修齐见开篇的宏观市场分析没有震住考生们,只好开始编自己是怎么押中那十五道题的,他拿出自己编的《京州密卷原本》,说明自己编押题书多年,这都是他根据历年规律推导出来的,至于是什么规律,他没有细讲,只是从宏观的角度泛泛带了一下,自然又带出不少听起来唬人的名词。
“嗯,林编修说完了么?”傅玄问道。
林修齐也不知道自己说得到底怎么样,但是压住旁边这个十二岁小孩是绰绰有余了,他忍不住吹嘘道:“说句不客气的话,敝人编举业书也有十六载了,当时还没有这小孩呢。”
没人笑。林修齐非常没品的冷笑话,得到了一片死寂。
轮到云澜说了。
经过上一次在凌霄书坊大堂里的历练,云澜说话更有条理,更严谨,朴实简洁的陈述如溪水一般空明地流过山石,不曾夸张装点,也不曾矫饰遮掩,听在众人耳中,只觉无比通达、悦耳。
躁动的考生们,在宽大场院里,从容的童稚之声中,逐渐沉静下来。
云澜已经有过一次成功经验,因此,在傅玄面前的这一次陈词,可以说是完美无缺,无可挑剔,考生们也更快地被折服。
云澜陈述完毕,考生们忍不住鼓起掌来。
“嗯,云编修也说完了?”傅玄仍是淡淡地说,听不出是赞同还是不赞同。
云澜顿时紧张起来,挺直了后背。
“诸位考生,现在有什么问题,可以在纸条上写下来。”傅玄说道。
很快,雪花片般的问题纸条送到了傅玄桌上。
傅玄大致浏览了一遍,抬起头来,说道:“现在《京州密卷》的归属很清楚,毫无疑问是凌霄书坊的编修云澜所做,看来诸位是没有异议了。”
林修齐自从听到云澜亲口讲述押题过程,他就知道,自己赢不了了。
什么都可以抢,唯独学识和能力,抢不了。
他纵横举业书界十六载,一朝败在黄口小儿之下……都是命,都是命啊,有些人天生注定就是天才,令人嫉恨,却又无可奈何!
林修齐羞惭满面地站起身,也不和傅玄告辞,跌跌撞撞出了大门,在众考生的起哄声中,掩面夺路而逃。
傅玄抬了抬眼皮,似乎根本没把林修齐放在眼里,他继续说道:“诸位的问题我都知道了,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认为其中有阴谋的,另一类是询问细节的。第一类,没有证据,就不能定罪,无论在刑部,在大理寺,在缇卫所,都是一样,如果你要质疑此间有阴谋,请给出直接证据,此类问题恕不再答。”
傅玄站起身,来到两张桌案之间,云澜和宋凌霄赶忙站起来行礼,傅玄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坐下,而后对着门外的众考生说道:“询问细节的,那就更简单了,既然大节无亏,细节可以慢慢再议,这些纸条上的问题,傅某替诸位问过两位编修便是。”
傅玄云淡风轻,说得众考生哑口无言。
“怎么,诸位还有什么问题么?”傅玄一脸淡漠,似乎眼前这些考生,都问不出什么让他惊艳的犀利问题,让他非常失望,“若是没什么问题了,傅某还有两个问题,要问一问云编修。”
说着,他转过身,看向云澜,云澜慌忙又要往起站,傅玄手执一卷书册,轻轻点住云澜肩膀:“坐下回话。方才听过云编修陈词,颇为精彩,不过,傅某还有两点疑问,请云编修解答。”
云澜轻声道:“学生惶恐。”
傅玄微微点了一下头,执书卷的手负在身后,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云澜:“第一,云编修的排序是怎么做的?如何精确到分毫?”
云澜梗住,其实,这块他是含混过去的,因为根据影响因素排序的数据工作,是韩知微做的,他并不懂得其中细节。
“其实……这排序不是我做的。”
众考生哗然,怎么,这里还牵扯到一个幕后高人?
云澜并不想说出韩知微的名字,因为他不希望这件事牵扯到韩先生,韩先生只是帮他的忙,他不想韩先生为此受到非议。
云澜诚恳地望着傅玄,说道:“是一位精通算学的师傅,但我不能说出他的名讳,以免给他带来麻烦。”
“算学?”“算学是什么?”“他说的可是……那种微末之技?”“算学有这么厉害?”考生们开始议论。
傅玄面上这才浮现出些许赞赏之色:“不错。那么第二,你对‘利者,义之和也’这句话怎么解?”
云澜一怔,答道:“语出《易传乾文言》,就是说,利益,是要符合道义的。正言如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反言如见利忘义。大约是讲,利益要符合道义,才能长远,警戒世间逐利者,不可贪图眼前利益。”
“嗯,中规中矩。”傅玄评价道。
宋凌霄在旁边简直要抗议了,云澜这么小,应对如流,出口成章,他都听傻了,你竟然说:“普普通通,呵呵。”什么意思嘛。
似乎觉察到宋凌霄的躁动,傅玄微微侧头,看向他:“这位就是凌霄书坊的老板吧?你有什么意见么?”
宋凌霄顿时缩了缩脖子,这就像在班主任的课上乱舞,被点了个正着,他冤枉,他不会,他只是偷偷在心里腹诽一下,也要被抓起来回答问题吗?太残酷了吧。
但是,现在,所有考生,所有潜在的买书客户,都在看着他,他必须说点什么。
“咳,就像云澜说的那样,什么利者什么义的……”宋凌霄顿了顿,“我有一个想法,是这样的……”
考生之中又起来一层嗡嗡议论,似乎大家都发现了这个凌霄书坊老板的文化水平不怎么样,虽然名义上是老板么,毕竟是商人,文化水平不怎么样也是正常的,谁能人人都像清流书坊老板那样满腹经纶,又做的来生意,又有眼界啊。
有的考生甚至都替云澜惋惜,明明一个神童,干嘛在这样的文盲手下做事啊,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在科举以外的地方?
“静一静。”傅玄目光扫向门前,考生们顿时闭上了嘴巴,傅玄对宋凌霄说:“你继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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