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凌霄连忙下了马车,冲伙计挥手。
陈燧见他又去忙了,无奈,只得叫车夫再绕两圈,等宋凌霄先走了,他再回国子监。
……
伙计是苏老三派来的,叫宋凌霄火速回书坊一趟。
能把人派到国子监门口,可见苏老三是真的抓瞎了。
宋凌霄急忙叫了一辆马车,捎上伙计,一起回去,路上,宋凌霄问伙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伙计说有个长得特别漂亮的女的找他。
长得特别漂亮的女的?
宋凌霄皱眉,难不成是梁庆的人?
梁庆手下没有仆役了吗?怎么还请妹子来传话?
马车行驶到贡院附近的时候,宋凌霄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李釉娘!
来人确实是李釉娘。
宋凌霄统共见过一次李釉娘,绣楼里垂帘听琴、雪天演戏那两次都没看见脸不算,只有在状元宅那一次,宋凌霄是正面看见了李釉娘的脸。
李釉娘确实很好看,不过宋凌霄是看惯了各种国产剧、日剧、韩剧、美剧的人,天下的美人供我下班片时之乐,这种古代人想都不敢想的待遇,是现代每一个普普通通的社畜都可以享受的。
所以,宋凌霄见到李釉娘时,并没有其他人那么大的反应,他一脸镇定地将李釉娘请上二楼雅座,两人闭门谈话。
“那本书,是郑九畴写的吧?”李釉娘端起茶杯,文雅地啜饮了一小口,叹道,“雨前龙井,没想到贵书坊这般有品位。”
那倒不是,这个绿茶是嵇清持带来的。
宋凌霄心想,李釉娘果然是混迹上流社会的名女人,各方面品位都不俗,可以和嵇清持无缝接轨。
远在城南泛舟的嵇清持打了个喷嚏。
“不错。”宋凌霄说,“《金樽雪》正是郑九畴写的。”
郑九畴虽然让宋凌霄隐藏他的身份,而且再三撇清他和《金樽雪》的关系,但是,对于李釉娘,宋凌霄不会隐瞒。
而且,令他诧异的是……李釉娘竟然不知道郑九畴写了这么一本书还送到他这里来出版吗?
那天他去状元宅接稿子,可是当着李釉娘的面。宋凌霄还以为李釉娘已经知道了呢。
“我明白了。”李釉娘放下茶杯,温文有礼地站起身,冲宋凌霄行了一礼,“多谢款待。”
宋凌霄:?
这就走了?
宋凌霄送走李釉娘,那边掌柜过来,跟他汇报,说李釉娘一定要见到宋凌霄,当面问一句话,他这才迫不得已派伙计去国子监找宋凌霄的。
“小老板认识她?”掌柜眼中隐隐闪烁着八卦的火焰,“她问了一句什么?”
“嗯……”宋凌霄心事重重。
掌柜见状,不便再问,想来小老板虽然能力强,年纪却还小,应该不至于这么早就情债缠身吧?
而且,掌柜总觉得这个女人有点眼熟,脸他是没见过,但这个身形,为啥那么像郑九畴被他殴打之后,来捡汉子的郑家媳妇?
……
对了,掌柜一直以为自己假扮老爷殴打郑九畴那一次,只是为了促进郑家夫妻和谐,正所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掌柜很乐意充当居委会劝和大妈的角色。
……
宋凌霄这个人有时候是有点磨叽的。
比如,在瞧不起小说的人那里,他不赞同,就要出来顶一下子。
可是,在就喜欢小说的人那里,他又不能苟同那些特别低俗的部分,因而被视为假清高。
调教作者的时候,也一样。一方面,他要郑九畴为了艺术效果去演戏,去取材现实,去真情实感;另一方面,当李釉娘出现,问他《金樽雪》是不是郑九畴写的时候,他又觉得愧疚,觉得取材到李釉娘身上是一件有点不道德的事情。
可是,小说无非两个来源,一是历史积累,二是取材现实,郑九畴这样的体验派作家,天生就只会后一种创作方式,只有取材现实,才能让他真情实感,才能让他才华横溢。
最初,宋凌霄跟郑九畴说的是,你就照着现实写,发生了什么你就写什么,如此,不褒不贬,读者自有公论。
但是郑九畴毕竟是个感情丰富的人,他写出来就有倾向性,而且还写了那么一个结尾,意图非常明显了。
宋凌霄在拿到这本书的时候,急于付梓,没有仔细斟酌清楚李釉娘的态度,以及它的结尾会给李釉娘带来什么。
虽然,经过陈燧的修改,连皇上都看不出来双彩袖就是李釉娘。
但李釉娘自己肯定能看出来。
这是宋凌霄的失误。
因此,当李釉娘找上门来的时候,宋凌霄一瞬间想过,干脆把《金樽雪》叫停,全部收入刨掉许诺给梁庆和郑九畴的报酬以外,全都赔付给李釉娘。
李釉娘却并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她只是问了一句,那本书是郑九畴写的么?然后就走了。
宋凌霄揉了揉脸,侧身倚着二楼的窗棂,往外看夕阳下人来人往的洒金河街,陷入了沉思。
……
一支扎眼翠绿的孔雀翎在风中摇曳。
梁庆得意地走在洒金河大街上,感受着世界臣服在我脚下的快乐。
《金樽雪》开售三天,已经红遍京州,就是他满金楼里的客人们,也在谈论这本书。
要知道,他可没在满金楼铺货,他就是想看看,《金樽雪》的传播力度如何,显然,青楼就是一个消息集散地,最火的、最潮的文化产品,总会第一时间在青楼中传播开,如果没有传到青楼,那铁定是扑街了。
《金樽雪》的传播力度,让他非常满意,比起包下整条洒金河商业街,销售《金樽雪》更让他充满成就感,胸中逐渐膨胀起来的雄心壮志,使他坐不住了,他立刻就要向宋凌霄倾诉!
“宋老板,来来来,我给你讲讲现在的销售情况,第一天的销量你已经知道了,这两天虽然没有第一天那么强,但是也很持久,目前是以一天两千册的速度在持续着,”梁庆在掌柜的指点下,冲上二楼,在窗边雅座前找到宋凌霄,往宋凌霄对面的椅子上一座,兴冲冲地对他说,“你猜现在《金樽雪》的销量总计有多少?”
“一万五。”宋凌霄木木地说。
“哎,你怎么知道?”梁庆诧异。
“第一天一万一,后面两天一天两千,加起来就是一万五。”宋凌惆怅地望着街面上,不假思索地给梁庆报数。
“你见过三天卖一万五千册的小说吗?”梁庆凑近他,问道。
“没有。”宋凌霄回答,就算在现代也很少见。
“那你干嘛吊着一张脸?”梁庆坐直了身子,不满地抗议,“好像在质疑我的销售能力一样!”
“我是在想……你那儿有总账吗?销售金额总共有多少?”宋凌霄问。
“两万两千六百五十三两。”梁庆不假思索地报出销售总额。
一天七千多两,你说说,这业绩,还有谁能给你做出来!梁庆骄傲。
“刨掉你那两成,剩下的先结算给我。”宋凌霄道。
梁庆感觉被伤害了,他来邀功,宋凌霄竟然让他提前结账!
做生意最讨厌的就是提前结账!你不知道那尾款拖一天就是一天的利息,白赚不赔!
何况是提前!
“能不能……”梁庆开了个头,被宋凌霄按灭:
“我现在就要。”
不能过了!这日子不能过了!
宋凌霄简直比天底下最奸的奸商还要奸!
做生意,和气生财,互利共赢,他偏不,他要独断专行,他说啥就是啥,两万现银,立刻给老子拿过来。
偏偏梁庆还不能拍拍屁股走人。
梁庆深吸一口气,皮笑肉不笑地赔笑:“……成,成,我过会儿就叫人拿过来,刨掉我的两成辛苦费,一共是一万八千一百二十二两四钱银子。”
“嗯。”宋凌霄撑着下巴,听到这么多钱,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梁庆吐血了,他为什么那么早就跟宋凌霄签了下一本书?
……
宋凌霄第一次不请自来,上门拜访郑九畴。
门子见过他,因此挺客气的,说给他通传。
过了一会儿,门子出来,对宋凌霄说:“郑老爷休息下了,今天时间不早,不想见客,要不,您有什么事儿先跟小人说?”
宋凌霄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前襟,里头揣着分好的银票,其中一万一千三百两是银票,二十六两五钱是碎银子,装在一个信函里,是按照五五分成的比例,分给郑九畴的稿费。
另外六千八百两,装了一个信函,是给李釉娘的……宋凌霄也不知道该叫啥钱。
“既然郑老爷不在,”宋凌霄说,“那夫人在吗?”
李釉娘让状元宅里的人称呼她——夫人,状元宅里的下人也是临时雇来的,主人爱叫什么叫什么,拿钱办事,因此也照办。
郑九畴似乎也对这个称呼没有什么异议,他现在什么都不在乎了,只想着好好温书,有朝一日金榜题名,那时候,他就可以执行《金樽雪》的大结局了。
只是,郑九畴没料到的一点是——宋凌霄的出版速度。
宋凌霄也没想到郑九畴的没想到。
一般这种体量的书,光是刻版,也要个把月,再加上印刷,装订,成书,只会比现代出版还慢,没有两三个月下不来。
郑九畴估摸着,他交稿之后再往后推三个月,正好春闱,无缝衔接,等到李釉娘听说有这本书,拿到手里看到了,他已经考完了。
谁知道,宋凌霄这个兔子效率,十一月十五就给他搞出来了,卖了三天就满城皆知!
当然,现在的郑九畴还不知道。
门子疑惑,怎么这个宋公子,找完老爷找夫人,敢情跟两个人都有交情?可是老爷都说不在了,他总不能单独见夫人吧……
宋凌霄掏出碎银子,塞给门子,门子得了银子,依然不再磨叽,麻溜儿地进去通传。
“老爷叫你进去。”不一会儿,门子便出来答复。
宋凌霄撇撇嘴,这会儿又不休息了么。
门子引着宋凌霄进入状元宅,引着他七拐八绕,来到一处门前植有芭蕉树的书房,郑九畴本尊正坐在书房里。
看见宋凌霄,他站起来,叫门子走开,将宋凌霄引进书房里,把门关上,这才松了口气,坐回椅子里。
“你来干什么?我不是说了吗,我不想再和兰之洛扯上关系,至少在春闱之前,我都不想再为那本书的事儿操心了。”郑九畴有点烦躁地说。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宋凌霄正色道,“这本书你给李釉娘看过没有?”
“我为什么要给她看?我又不是她买下来的,我做什么事都要她许可吗?她以为她是谁!是她对不起我!”郑九畴忽然像受了刺激一般,突突突反击了一大串。
很好,那就是没看了。
李釉娘果然不知道这件事。
不过想来也是,李釉娘如果看过了《金樽雪》的结局,还能和郑九畴假装夫妻过日子吗?
“我当时收稿子收的急,没有问你,你这个结局,到底是怎么想的?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李釉娘看到这个结局,会怎么样?”宋凌霄问道。
“不会,我都计算好了,这本书要上市,怎么也得春闱以后了,假设有万分之一的机会,李釉娘看到了这本书,猜到了是我写的,那也没关系,我考都考完了,大不了一拍两散,我正愁不知道怎么甩掉她呢。”郑九畴鸡贼地说道。
对了,宋凌霄从郑九畴的言行中发现了一个新的特质:鸡贼。
“你不觉得这样对她,和她当年骗你,没有什么分别吗?”宋凌霄揉了揉眉心。
“是啊,这不是你教我的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郑九畴有些得意地说道,“宋公子,如果不是你,我可不知道还能这样报复一个人。”
“我可没有教你骗人!”宋凌霄有些恼火起来,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明明他不是那样想的,可是被郑九畴一带,就好像真的是他出了一个很卑鄙很无耻的主意一样,“我是想让你回到她身边,让你提醒她她做的事曾经深深地伤害过一个人,那个人是为了她付出真心的,她不能因为曾经身不由己就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她必须把欠下的情还回来,善恶终有报,这个故事所谓的打脸所谓的爽,不过是让她意识到自己做错的那部分,并且弥补给你罢了。”
郑九畴一怔:“可是,你明明教我骗人了啊,你教我演戏……”
“演戏是为了找个契机,把你安排到她身边!不是为了让你成为第二个双彩釉!”宋凌霄头痛地说,“而且……算了,事已至此,我是来告诉你,李釉娘已经知道你写了这本书,她应该也看到了你写的大结局。”
郑九畴好像没听见宋凌霄的后半句话,他喃喃地自语:“可是,不成为第二个双彩釉,我怎么报复回去呢?”
宋凌霄想到了一句话,网络上已经用烂了,当你凝视深渊,深渊也凝视着你。
“什么?宋凌霄,你刚才说什么?”郑九畴似乎终于从迷茫状态惊醒过来,他猛地抓住了宋凌霄的前襟,用一股可怕的力量勒住他的脖子,“你说釉娘已经知道了?是你、是你告诉她的?!”
郑九畴双目尽赤,好似疯了一般,这些日子,他被李釉娘养的白白胖胖,力气也恢复不少,当初吃几个包子都能把宋凌霄肋骨打青,此时更是逞起凶来不在话下。
宋凌霄却也不是原来的柔弱小公子了,跟着陈燧练了这么长时间,他的力气也增涨了不少,他挥起拳头,一拳打在郑九畴左侧颧骨上,打得他一个趔趄,迫不得已松开了宋凌霄的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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