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紫皋实在是搞不懂这个弥雪洇了,就在他迟疑是配合弥雪洇,还是再等等的时候,宋凌霄踹门而入,拉开弥雪洇,对着他就是一拳——
“嘶。”吴紫皋捧着腮帮子,那股疼劲儿半天缓不下去。
“这里面可能有误会。”梁庆赶紧过来打圆场,“这样吧,我做东,请大家去满金楼吃个饭,听个曲儿,叫卿卿姑娘出来作陪,如何?”
沉默。
梁庆冲宋凌霄挤眼睛,那意思是,你还想不想签作者挣钱了,赶紧的。
“有什么误会?”宋凌霄顿了顿,“是说开了好。”
吴紫皋捧着腮帮子,皱眉瞅着梁庆:“我不想说话,也不想吃饭,我只想见卿卿。”
梁庆松了口气,看来还有戏,没有完全翻脸:“成,没问题,去了就叫卿卿姑娘给吴老板揉揉。”
吴紫皋听到这话,态度才稍微软化下来一些,先跟着梁庆下去了。
宋凌霄回过身,打量弥雪洇:“你没事吧?”
弥雪洇摇了摇头。
宋凌霄见他衣服穿得好好的,只是头发稍微乱了点,肯定是什么都没发生了,不过,他冲进来的时候,两个人都滚到床上去了,这般衣冠楚楚地滚在床上,难不成是在促膝长谈么?
“对不起……”弥雪洇红了眼圈,低下头,小声说道,“其实、其实吴先生并没有对我怎样……是、是我强迫他的……”
宋凌霄:???
什么鬼!
弥雪洇你不是一个狗血弱受么,为什么你突然干起了霸王硬上弓的体力活?!
怎么看你这小身板也不像能弄住中年精壮男子的样子啊!
少顷,宋凌霄带着弥雪洇来到满金楼,梁庆临水的雅间给大家开了个桌子,吴紫皋和卿卿已经落座了。
卿卿手执冰袋,给吴紫皋的下巴冷敷,如今是暮春之初,自然没有什么冰,还是梁庆从地下冰室取来的,免费给吴紫皋用。
吴紫皋看见宋凌霄时,仍然是条件反射地往后躲闪了一下,宋凌霄有点不好意思,给吴紫皋斟茶,送到他面前。
一路上来,宋凌霄算是问清楚了,吴紫皋确实没有强迫弥雪洇,当时那个场面,是弥雪洇扑在吴紫皋身上,想从他衣襟里摸出《银鉴月》的本子,交给宋凌霄,这样宋凌霄就能让他参加达摩院的选题大会了。
宋凌霄对弥雪洇的执着表示惊叹,以及不赞同。
“幸亏吴紫皋人品还行,你没有想过,万一他真的是个老色批呢。”宋凌霄忍不住说道。
“呜……”弥雪洇颤抖起来,仅仅是宋凌霄说出这种可能性,都让他非常害怕。
宋凌霄无语,所以弥雪洇根本没有想好后招,也没有把各种可能性盘清楚,直接就是上,这股莽劲儿怎么和黑旋风李逵有一拼。
弥雪洇兀自小脸煞白,完全没想到在宋凌霄心中,已经把他和一名黑脸壮汉划上了等号。
“来,来,来,大家请入座,大家都是梁某的朋友,既然今天因缘际会,啊,我们在满金楼里热热闹闹地聚一聚,就把前面的误会都说开了,我也给大家做个见证。”梁庆招呼姑娘上前菜。
一碟碟精致的小菜流水般地端上来,主要以软食汤食为主,方便吴紫皋进食,梁庆准备的周到,吴紫皋的脸色又缓和了一些。
“来,我先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咱们闻名京州的大商人,大老板,吴紫皋。”梁庆给人捧了一捧。
“吴老板。”宋凌霄赶紧站起来给人倒茶。
“不用了不用了,”吴紫皋连连摆手,“这一肚子气,喝不下。”
宋凌霄只好坐下。
气氛稍微有点尴尬,梁庆又介绍道:“这位是凌霄书坊的坊主,宋凌霄。”
他这一介绍,吴紫皋顿时抬起眼来,正眼看向宋凌霄。
“梁老板,”吴紫皋不敢做出太大的表情,眉头却皱了起来,“您是故意让我丢人现眼呢?这宋坊主的大名,为什么不早一点说出来?害得吴某人屡屡出言不逊,往后还怎么在京州这条道上行走呢?”
梁庆嘿嘿笑着举杯:“梁某自罚三杯,啊,梁某错了!”
吴紫皋的脸本来就挺黑,这会儿更黑了,有点不好意思似的,拨弄起了茶杯,闷声说道:“原来是宋坊主,久仰大名,吴某人出言不逊,还请宋坊主宽宥则个。”
“啊……不敢不敢,是我唐突在先……”宋凌霄也不好意思起来。
吴紫皋竟然听说过他么?
“《金樽雪》确实是一本不错的书。”吴紫皋扶着腮帮子,有点懊恼地说,“可惜我这、这脸上难受,没法跟宋坊主畅所欲言……”
“都是我的错。”宋凌霄赶紧检讨,“都是我的错。梁老板,今天这顿的钱我出。”
“得嘞,记在宋老板账上。”梁庆就等着这一下。
吴紫皋叹了口气,想到当时那个混乱的场景,忍不住自个儿闷笑了一声:“卿卿啊,你可能都想不到,对面这位宋坊主,可是个大人物。”
“卿卿知道,他出了那本《金樽雪》。”卿卿微笑道。
“不不,我是说,他拳头特别大,打起人来特别猛,你看我这脸。”吴紫皋显然已经不生气了,只是还在拿这事儿打趣。
卿卿微笑道:“那也是因为吴先生在外面拈花惹草,宋公子替楼里许多姐妹出了一口恶气呢。”
吴紫皋顿时被卿卿这话说得心情愉悦,明明是埋怨他的话,却可以被卿卿姑娘说得特别动听,哎,他干嘛放着卿卿这样的体己人,去招惹路边的小野猫呢,真是。
菜上来之后,吴紫皋就着卿卿的勺子吃了几口,但是咀嚼起来有点不舒服,他怕下巴再掉了,只好放弃。
吴紫皋吃不下了,其他人自然也停箸,梁庆叫人把饭菜撤了,换上上好的大红袍,给大家去去味儿。
既然是记在宋凌霄账上,那肯定是什么贵上什么。
宋凌霄这回也很大气,没跟梁庆掰扯。
相处下来,宋凌霄感觉到吴紫皋是个脾气挺好的人,生气的时候也不会疾言厉色,说话总是留着三分余地,一看就是社会阅历比较多的商人,相对圆滑一些。
因为吴紫皋经常客商游历多地,居无定所,直到四十多岁还没有成家,他到处留情,对每个地方的风俗业都很熟悉,今天在这里对卿卿姑娘温声细语,明天就在别处对另外的情人做小伏低,人都有两面,在吴紫皋身上格外鲜明。
宋凌霄只是做编书的工作,对别人的人生并没有评价的兴趣,只要吴紫皋能把《银鉴月》拿出来给他看一看,他就把吴紫皋当尊贵的生意伙伴供着。
“原来这位小美人并不是图我的钱啊,”吴紫皋听说弥雪洇扑上来在他身上一顿乱摸,为的不是助兴,而是真的想从他衣服里摸出东西来,不禁有些无奈,“可是,吴某人有个规矩,只有猜对全部故事发展的人,才能得到《银鉴月》的本子,小美人也不能例外啊。”
弥雪洇红了脸,默不作声。
宋凌霄叹了口气,这个吴紫皋的原则性还真强,如果他直接说要看《银鉴月》,吴紫皋多半也会拒绝。
说话要讲究技巧,明知道会被拒绝的话,最好就不要说出口。
但是,也有一种情况,明知道会被拒绝,也要说出来。
宋凌霄心念微动,他打算利用一个心理学技巧,来潜移默化地让吴紫皋答应他的要求。
“哈哈,吴老板的《银鉴月》,我也是久闻大名,梁庆经常在各种场合跟我力荐吴老板,不知道是否有机会合作呢?”宋凌霄将第一个不痛不痒的问题抛出来。
吴紫皋似乎有些诧异,宋凌霄刚听到他拒绝了弥雪洇,就主动发出请求,年龄不大,自信倒是挺大,该说他初生牛犊不怕虎呢,还是不懂得吴紫皋的弦外之音呢。罢了,看在他曾经出版过《金樽雪》的份上,就给他点透一些吧。
“宋坊主说笑了,《银鉴月》不过是一部上不了台面的自娱自乐之作,从未想过付梓,而且吴某人另有营生,也不求这个赚钱。不过是在花前月下之时,逗一逗大小美人开心罢了。”吴紫皋明明白白地拒绝了。
弥雪洇听到他拒绝,心中一揪,宋凌霄应该会很失望吧,费了这么大的力气,结果吴紫皋却干脆地拒绝了。
从宋凌霄出现在青玉馆中,替他打出那一拳开始,弥雪洇的立场就不由自主地和宋凌霄站在了一起,他是个特别悲观的人,尤其是当他认可的人受挫时,他会比对方先感受到失望、挫败、担忧、难过这些负面感情。
然而宋凌霄却并没有失望,他早就料到吴紫皋会拒绝了。
他叹了口气,说道:“吴老板果然是淡泊名利之人,我最是敬重吴老板这样的人,可惜不能出版《银鉴月》,实在是太可惜了!”
连梁庆都摸不准宋凌霄啥意思了,他不是会轻易说放弃的人啊!
吴紫皋淡淡一笑:“没什么可惜的,世上的沧海遗珠,都等着宋坊主去打捞呢,不必为了吴某人这部娱乐之作耽误时间。”
梁庆心想,你们文化人自谦起来,都这么刺人么!
“不能出版实在是一大憾事!唉!”宋凌霄是真的露出了非常遗憾的神情,他退了一步,问道,“那能否借我一观呢?我这脾气就是,只要听说有好故事,就抓耳挠腮地想看一看,如果看不到,我就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自从梁庆把我这故事瘾逗起来,我都难受了好几天了……”
滑坡效应——先提出一个对方不可能答应的要求,再提出第二个对方不太愿意答应但是可以勉为其难答应的要求,前后两个要求制造成“退一步”的假象,仿佛提出要求的一方已经在第一次被拒绝时接受并做出了让步,那么,按照心理学的规律来推算,被提出要求的一方也应该让步。
其实,真实的要求是第二个,第一个要求提出来就是做障眼法的。
吴紫皋有些为难地看着宋凌霄,犹豫了片刻之后,说道:“宋坊主肯定会失望的,吴某人只是拿来自娱的……如果宋坊主一定要看,那就请宋坊主屈尊,到满金楼来看吧。”
宋凌霄一笑,伸出手掌:“一言为定。”
吴紫皋无奈地和他击掌为约。
时至此刻,梁庆和弥雪洇还没反应过来,宋凌霄到底怎么就说服了吴紫皋,把根本不可能拿出来给外人看的《银鉴月》直截了当地拿出来给宋凌霄看了。
梁庆心中暗道,太狠了,宋老板,原来你对付我的那些招数只是九牛一毛。
不过,看到吴紫皋被人套路,梁庆竟然有点想笑。
弥雪洇则是呆呆地望着宋凌霄,面上浮现出一层绮丽的浅粉色。
怎么可以……这么厉害!
宋凌霄并没有因为被拒绝就不再提要求,或是陷入自怨自艾的境地,而是退了一步,在他和吴紫皋之间重新形成了新的平衡。甚至,这平衡对宋凌霄来说还更为有利。
吴紫皋和宋凌霄击掌为约之后,摇了摇头,无奈地说道:“宋坊主果然是年轻有为,吴某人自愧弗如。”
上钩之后,吴紫皋才发现,自己本来牢不可破的两个原则——只给烟花巷中人看;猜对了才能看后面——全都在宋凌霄这作废了。
“明天什么时候方便?”宋凌霄自然是要赶着把这件事儿给落到实处。
“宋坊主,丑话说在前面,你要来看没问题,但是必须遵守我的规矩,”吴紫皋决定往回扳一城,“必须捡我有空的时间,我必须在场,你每一次看完,都要按照我的规矩,猜后面的剧情,如果猜错了,我们的约定就算作废。”
宋凌霄略一思索,他速读能力还是可以的,猜剧情这块,如果他不答应,吴紫皋看起来也不会心甘情愿地跟他履约,为了未来的进一步合作,展现出自己对故事的预判能力,还是有必要的。
“可以。”宋凌霄答应了。
“明天开始,每天申时(15:00)以后,我都有空,一直到晚饭前结束。”吴紫皋说道。
宋凌霄略一思索,这个时间点还行,就是点卯赶不上了。
“好,明天我会准时来。”宋凌霄说道。
这一顿饭局吃得颇有成果,宋凌霄心情愉快地往国子监返,顺带捎上弥雪洇一起。
两人相对而坐,马车的空间显得有些狭窄了。
“宋公子,我……”弥雪洇鼓起勇气,说道,“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做事?”
“不可以。”宋凌霄斩钉截铁地说道。
本以为弥雪洇会知难而退,谁知他仅仅是红了眼眶,这一次,他没有退缩:“没关系,我会努力证明自己有用的。”
宋凌霄无奈。
“那我明天和宋公子一起来吧。”弥雪洇顿了顿,说道,“如果是两个人的话,可以多猜一次,猜对的希望也就更大,不是吗?”
宋凌霄抬眼看向弥雪洇,只见弥雪洇一脸坚定地望着自己。
好像……是有些道理啊。
“你跟尚大海说什么了?为什么他没有来参加书坊的聚会?”宋凌霄转移话题。
“尚大海是个好人,宋公子请不要追究他,”弥雪洇神色暗了暗,“我是从他那里问出不少宋公子的事情,不过,尚大海并不把那些事当做秘密,而是当做非常值得炫耀的事情,他以和宋公子做朋友为豪。就是最近,他似乎因为在你们的聚会上表现不佳,害怕宋公子对他失望,所以他想一个人先做出一点成绩,再来告诉你。”
宋凌霄心下一软,尚大海虽然块头不小,心思却是细腻,四月初二那次选题会,宋凌霄都没有注意到尚大海的情绪,就这么轻飘飘地放过了,想来,《司南辞典》不能出版,尚大海应该很失望,他为此花费了无数心血,又被宋凌霄预先给过很高的期望,现在被小伙伴们无情驳斥,心理落差一定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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