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声音都有些发抖:“你也是……”
双方都松下一口气。罗伊又努力往地缝里伸了伸,两边的指尖轻轻扣在一起,能感受到软软的指腹,但无法更进一步了。罗伊的食指把蜷起的手指捋平,指尖一个一个描摹了一遍:“四个?”
“还……还有一个太短了。”
“和我一样……”
原来真的是个人类吗……罗伊想,手好像也不大。
葡萄把手缩了回去。罗伊说:“我有结论了。”
葡萄说:“没有人有,有这种能力。”
罗伊笑出来:“那你还把手给我。”他重新坐下来,“我的结论是,那天你救了我。连一条不相识的人命也要奋力挽救的家伙,还不够格称自己为怪物。但是你的小屋子里的确有些奇怪的东西,你也知道那是什么。也许有一天你信我了,就会告诉我。”
葡萄低声说:“没,没有关系。不需要知道。很快就,就结束了。”
罗伊不太明白他如何知道这件事很快就能结束。他听到葡萄端起餐盘,在站起来。
然后,意外地,他听到了倒地的声音。那是毫无保护动作的倒地,甚至能听到脑袋磕到地面的声音。
“葡萄?”罗伊坐直了身体,试探地叫了一声,但是没有任何回应。罗伊又叫了他两声,但他的喊声被吞没在了沉默里。
罗伊盯着那道地缝,想看看情况。
会看到什么……会看到怪物吗……
罗伊慢慢移动到地缝的侧面,侧躺下来,将脸贴近地面。
透过那道不宽的地缝,原来可以这么清楚地看到里面的场景。他看到了一个人躺在那里。不折不扣的,是个“人”。穿得破旧单薄。褪色的袍子上有好多大洞,甚至都露出了皮肤。
那就是……葡萄?
他头朝着地缝倒下,罗伊能看到他黑色的长发散乱在地上,还有无力耷拉着的苍白手腕。他无疑已经失去了意识。罗伊立刻起身,在屋里到处找工具。
他最后砸烂了自己的椅子,拆下一根椅子腿,伸进地缝里,轻轻推葡萄的肩。
“葡萄……”他一边喊他的名字,一边在心里想了几种可能。能拉铃吗?那些人知道如何教训怪物,但是会在意葡萄的死活吗?我可以用水把他泼醒吗?怎么把水泼进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还活着吗?
他迅速考虑了最严重和最轻微的可能性,在他采取任何行动前,他看到葡萄动了一下,似乎又醒了过来,吃力地用手支着慢慢坐了起来。
他困惑地拿起罗伊的椅子腿,想了想,说:“我……我刚才睡着了。”
罗伊:“……”
罗伊崩溃地捂住额头:“你到底多久没睡了??”
葡萄说:“几,几天?我睡一会儿……”说着又倒在了地上。
罗伊一屁股坐在地上,长长地叹了口气,摇摇头。
他坐在那里,听着里面传出均匀的呼吸,忍不住摊开那只手,看看自己的指尖,回忆着那相碰的触感。
是人类吗……他想。
第15章
雷娜走在熙熙攘攘的集市里,想买点药材。她那不拘一格的装扮引来行人纷纷侧目。额头上歪歪地绑着瓦力族人的编织头带,身上没有穿着通常女性会穿的美丽长袍,而是穿着男性军人才会穿的两件式衣裤,衣服外面绑着蛮族才用的甲壳护具。这不协调的装扮使得她看起来既矫健又古怪。
她腰上的挂袋倒是说明了她的身份,那绿色的橄榄叶是奥利金的术士团专有的象征。也就是说,她是个不错的,用“术”为医治手段的医生。但又有哪个术士会像个游侠一样往背上背两把剑呢。雷娜对人偶尔投来的目光毫不在意。她一边啃着苹果一边溜达在集市里,并把不小心啃到的苹果籽吐在地上。
果蔬摊的老板正笑眯眯地招呼往来人群,忽然看到一颗一头卷毛的脑袋凑到了一筐蘑菇前。
“小姐,上好的蘑菇,今天早上刚从林子里运过来。你要的话,给你挑最好的。”老板说着就拿着称走过来,然后就停住了话。他发现客人看的不是蘑菇,而是从蘑菇里筛出来堆在一边的杂草。
雷娜从里面挑出一根杂草,说:“没事,我随便看看,老板你接着忙。”挥挥手里的苹果就要走,一副浪荡子的样子。
那老板忽然看到她腰间的挂包,眼珠一转:“哎,等等,客人,一根草也要付钱呀。”
雷娜匪夷所思地扭过头:“什么?这不是杂草吗?”
老板笑笑:“杂草的话还请你放回原处。”
雷娜挑起一边眉:“好吧,这一根草你要问我要多少钱?”
那老板喜笑颜开:“这草啊,不一根一根卖。要买的话,带着它们一起买走。”说着就指向地上那堆脏兮兮的杂草。雷娜额角青筋一跳,咔嚓啃了口苹果。
雷娜走后,胖乎乎的老板捧着那两块银币乐开花:“我就知道,看她包上的标志我就知道,她可是术士团的人。草里面肯定混了珍贵的药材。这下赚了,赚了!”话音未落,噗的一声,手里的两块银币变成了两块苹果皮。老板傻眼了,仔细一看,苹果皮上的牙印都还在。周围人哄笑起来。
雷娜扔掉了苹果核,把那根草提溜到眼前,左看右看,塞进了腰包里。她没有继续逛集市,而是前往了一条深巷子。推开占卜师吉恩的破旧小门,门口的风铃发出破烂的声音。雷娜跨过坐在地上喂奶的妈妈和躺了一地的孩子们,问“吉恩呢?”
妇人指了指里屋。
雷娜掀开木珠串的帘子走进去,吉恩正在观察几颗红豆,仿佛这红豆会开花一样。
雷娜说:“帮我看看这个。你虽然是个骗子占卜师,却是全国最好的药剂师,我想只有你认识它。”说着翻开那绣着绿橄榄枝的腰包,接着就叫起来,“东西呢??那根草呢……该死,不会逃走了吧!”
吉恩笑起来:“一根草,逃走?”
说完两人的表情都严肃起来。
“你说的不会是……”
“是!”
两人跳起来扑到地上,就开始疯狂寻找。一路找到帘子外,看到吉恩家两岁的小女儿正在捏着一根企图逃跑的草玩耍。
“就是它了。”雷娜重新坐到吉恩面前,一只脚踩着凳子。那棵瑟瑟发抖的草被倒扣在一个玻璃杯里。
吉恩推推眼镜:“毫无疑问,这是个木精灵。但是总感觉哪里不对……”凑上来,“似乎有人类的味道……”
雷娜说:“早上山民采蘑菇的时候,它被顺带采下来。新鲜的,你估个价。”
吉恩挠挠胡子拉碴的下巴:“看样子是受了点伤,我只能出这个价。”比了个四的手势。
“四千?”
“四个银币。”
雷娜拍案而起:“开什么玩笑!这可是木精灵!”
吉恩说:“木精灵是稀奇,但它也太小了,瞅着这样子,刚诞生吧。你以为雇主买它是为了培养情操吗?等它成人了,买主都老得‘站’都‘站’不起来了!你要是想卖个好价钱,还是先把它养养大再说。现在的话,就值四个子。”
雷娜:“什么?它们不是草药吗?”
吉恩笑起来:“你也太天真了吧。草药?”
雷娜看到吉恩露出肮脏的表情。
“是宠物,”他说,“又漂亮又不容易死,也没什么反抗力,一个会变身的木精灵能值大价钱的。”
雷娜暴躁地收起那棵草,站起来就走。吉恩对着她的背影说:“可别养死了——”
雷娜走后,吉恩冷笑着摇摇头。
雷娜回到她的小草屋里,烦躁地翻书查找起来。
“找到了……”她的手指沿着书里的字划过,“木精灵多生存于古老的山林,需要湿润、新鲜的空气与营养丰富的泥土。……一只木精灵从诞生到成年大致需要……二十到四十年不等。成年后的木精灵能够拥有精灵形态,只要在合适的生存环境里,即拥有强大的修复能力,因此寿命长达数百年。而未成年的植物形态则不具备自我修复力,非常脆弱。为增强幼体的生存能力,幼体多为爬藤类植物,便于爬行寻找养分……”
她合上书,自言自语,“可恶的吉恩。”
她看看蜷缩在玻璃瓶里的草,心想,要不是急需用钱,也不会弄来这种东西。然而,为了几个钱,养它几十年是不可能,卖给有钱人做宠物更是不可能,她可不是没见过有钱人如何对待他们的“宠物”。要不放回山上吧,她想。
第二天早上,她独自来到山脚下。打开玻璃瓶,将那棵草倒到了地上。
那棵草就像被踩了一脚的蚱蜢一样,在地上扭了两下,就不动了。雷娜皱了皱眉头,蹲下来看它。应该是采它的人弄伤了它的根须,它没法自己扎根了。雷娜于是在地上掏了个小坑,把它的根埋了进去。
“再见,小东西。”雷娜甩甩手上的泥土,走了。
第二天,雷娜说服自己上山采点草药,并特意绕路,去了昨天的山脚下。
“咦!”
在她做了标记的那棵树下,她看到那棵草自己爬出了泥土,倒在地上,叶尖儿都发黄了。
“你在搞什么鬼,”雷娜捧起它,“好吧,我就带你回家,”她把它放在肩上,“我可不知道你家在哪儿,你看到自己的家,你就自己跳下去。”
她带着它在山上采了一整天的药——说实话她真没那么缺草药——但草仍好好待在她的肩头,只是叶片更黄了。
雷娜叹了口气,把它带回了家。
几年后,雷娜因为有一根藤条助手,而在这地方出了名。她也从人们口中“打扮古怪的术士”变成了“有一根藤条的术士”。
那根草长成了一臂长的藤条,在雷娜给人看病的时候总是盘在椅子上,雷娜要什么,它就把什么递过去。人们一开始总被吓一跳,但走的时候,都会忍不住夸她的助手乖巧。
事实上,在长大一些之后,雷娜已经为它找到了家。但显然,与其住在山里天天喝露水,这根藤条更愿意跟着她。雷娜听说木精灵是拥有着高等智慧的生灵,于是总是念书给它听,教它各种各样的语言,对它说话,有时唱歌。她常常感到,除了不能开口以外,这根藤条拥有着和她一样的感情。藤条还学会了自己看书。雷娜为它做了个小书架,方便藤条盘在上面,并给自己翻页。它也学会了写字,会用叶子尖沾点墨与雷娜交流。
“我叫葡萄。”它写。
雷娜撑着脑袋,饶有兴致地用手指绕着它的藤条挠它痒痒:“你看起来可不像葡萄藤。”她说。
叶尖又沾了点墨水,说起它姓名的由来。雷娜看着看着,拍案而起:“字太丑了,明天开始练字!”
叶子瑟瑟发抖。
有时,雷娜会出远门,把葡萄留在家里。通常,她只走几个月,最多一年就回来了。但这一次,她离开了整整三年。
她回家的时候,肩上的包袱里装满了新书,新药,她神采奕奕,耳朵上也多了几样不属于这里的装饰。她推开门,飒爽地喊:“葡萄!我回来了!”
咦……?
她看到一个人类少年坐在她的床边,身上套着她的袍子。看到她回家,那少年忙不迭站起来,刚迈腿就被过长的袍子绊倒。
“你谁??”雷娜扬声叫起来,扭头到处找,“葡萄?葡萄??”
那少年七手八脚地爬起来,提着袍子下摆跑过来,着急地指指自己,张开嘴,不知道怎么说话。雷娜瞪了他一会儿,看到他指尖沾的墨。
“……你是葡萄?”
第16章
雷娜的眉头一抽一抽。这已经是第五个不依不饶地问起“你的小助手呢”的病人了。
她不得不再次解释:“他有点害羞,给他点时间。”
“他?哦。”牙齿漏风的老头毫无障碍地接受了“它”变成了“他”,但仍不满地嘀咕着,“我可不觉得之前他有什么害羞的,孩子长大会变性格很正常,你得让他多出来接触接触人。坦白说吧,没有小藤条帮我看病,我很怀疑我这老毛病还能不能好……”
“你这臭老头啊!”雷娜额角的青筋跳得快爆了,“你只不过是咳嗽了两下,需要我的小葡萄特地出马为你医治吗??”抓过药拍到他面前,“一天喝两次,一次喝一包!笔,我的笔呢!”
帘子后面,葡萄找到了笔,焦虑地走来走去,不敢把笔送出去。
那天晚上,小木屋有客人来。雷娜正在熬药,听到敲门声,大声说:“葡萄,开个门。”
她过了会儿听到门外人喊她名字,奇怪地放下搅拌勺走出去,发现葡萄仍站在门口不动。
雷娜:“葡萄?”
葡萄被叫得挺直了身体,往前走了一步,尝试伸出手。在他碰到门栓之前,雷娜已经上前打开了门。
前来拜访的是一个叫齐思林的术士。他是雷娜在术士团的同僚,因为他的黑色斗篷上也有绿色橄榄枝的标记。他的额头与眼角布满了风霜,有部大胡子。喜欢药草茶。雷娜在对他的态度上和对别人不太一样。怎么说……更喜欢嘲讽他。也不会对他大叫大嚷,声线听起来比平时柔和。这个是葡萄的观察结果。
“葡萄,过来。”雷娜回头,目光准确地定位了葡萄躲藏的柜子。
葡萄提高声音说:“我,我正在看,看,看书。”
雷娜:“你的口吃会暴露你的谎言。”
葡萄不得不放下书,从柜子后面站起来。他局促地走近两人,求助地看着雷娜:“我不,不,不喜欢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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