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要还是拒绝呢?”
澄晖微微烦躁,他觉得自己让步的已经够多,对面这小鬼简直得寸进尺,于是硬邦邦道:“阿弥陀佛,我相国寺有普度众生,但也有怒目金刚,还望施主好自为之。”
叶安瞧他一副天凉王破的口气便想发笑,“师父既然来到这里,想必也知道在下背后都有谁。区区不才,天生不合时宜,倘若贵寺真想做什么,登闻鼓就在那儿摆着,想去鸣冤也有人照看。”
“你!”澄晖大怒,黄口小儿,竟然威胁起他来了,但也知其说的是事实。蘅芷清芬是他此行的第一间铺子,开门就碰钉子实在是没想到,强忍问道:“施主究竟有什么不满意?”
叶安冷笑,确实,澄晖描绘的听起来很不错,可首先他根本不缺那点客流量,二来在某些方面,大相国寺也算掌握着胭脂铺的销售渠道,长此以往双方真有什么摩擦,这是掐着他命门呢。最后相国寺瓦市的尼姑可是也卖胭脂,倒时候鱼目混珠,不是砸了自家的招牌。
这些他一个小孩子能想到,相国寺的老油条肯定也能想到,只不过在这儿给他挖坑呢。叶安也不点破,而是平静道:“没什么,不过小子不才,想给师父讲个故事。”
澄晖不说话,示意他有屁快放。
“从前有个男子善于牧羊,非常有钱,可是这人生性悭吝,不肯用。有一人骗子知他脑子不好,而且极想娶妻,就骗他道:‘我知道个小娘子十分美貌,替你娶做妻子吧。’男子很是欢喜,给了他许多财物。过了一年,那人又道:‘你妻子已给你生了一个儿子。’男子人从未见过妻子,但听说已生儿子,更加高兴,又给了他许多财物。后来那人又道:‘你儿子已经死啦!’牧羊人大哭不已,万分悲伤。”
“你是想说我也跟那傻子一样不成?”对面大怒。
叶安叹了口气,假如是范纯仁,肯定立刻就能反映过来,这假和尚心思完全不在参禅上,“在下是说,世上的事无不如此,钱权富贵便如那牧羊人的妻子儿子一般,都是虚幻。开封府这么多人,只大相国寺一个瓦市怎么吃得下,我佛慈悲,还望师父您高抬贵手,莫要这么吝啬。”
澄晖气绝,拂袖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1、文中的故事引述的是佛家宣讲大乘法的《百喻经》
2、登闻鼓,是宋初所设。原意是让普通百姓也可以击鼓上闻。赵匡胤在位的时候,有个叫牟晖的敲登闻鼓。
赵匡胤还以为民间出了什么大事,百忙之中亲自接见了他。结果这家伙就是家里猪丢了来找皇帝诉苦,把赵匡胤气的够呛。忍着脾气,赐给他一千钱,算是补偿。之后,他冲宰相发了一通火,告诉他以后这种人就不要领进来了。
3、这章的内容提要是宋朝的一首诗,诗人见到和尚纷纷娶妻生子有感而发。
行尽人间四百州,
只应此地最风流,
夜来花烛开新燕,
迎得王郎不裹头。
第22章
怼完人后,叶安神清气爽,看李飒都颇为顺眼,一连好些天笑眯眯的看着他。搞得李飒心中忐忑,最后求饶道:“好郎君,小乙哥错了,我不应该今早飞到你家厨房偷拿果子吃,保证没有下次。”
叶安:“……”冰冷的推开他,果然,有些人就不能给好脸。
结果没过几日,澄晖竟然又来了,不仅如此,身后还跟着个老和尚。
“阿弥陀佛,贫僧惠净,见过施主。”老和尚慈眉善目,看上去很是和蔼。
……你们怎么还带组团来的。伸手不打笑脸人,叶安也行了一礼:“大师好,”而后问向澄晖:“又见面了啊,师父。”
澄晖怒瞪,然而还没开口就被老和尚训斥:“人家施主跟你讲话,怎么不好好回话,这么大的人了还要礼仪还要我教?”
看得出来惠净极有威严,澄晖被训得跟鹌鹑一样不敢出声。如此一来叶安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忙招呼二人用茶,并询问再次来访所为何事。
“也无大事,只不过贫僧在寺中无意间听我这师侄说起与施主的恩怨,知他平日里行为放荡,得罪了施主,特意来此赔礼。”
看惠净这通身的气度也知他在大相国寺地位颇高,这般大人物给自己道歉,叶安也不大好意思,“大师严重,小子无状,对澄晖师父也多有得罪,还望贵寺多多海涵。”接着向澄晖抱拳:“见谅了。”
澄晖本来不想理他,但架不住师父恐怖的目光,只能别别扭扭的回礼,二人恩怨暂且揭过。
之后惠净又问起来他为嘲讽澄晖所将的小故事,叶安搜肠刮肚的整理了一番上辈子听过的斗禅段子,勉强的跟惠净聊了一会儿佛理。谁知惠净反倒拍案叫绝,直呼叶安有慧根,之后感叹道:“世风日下,寺中弟子都向往红尘,已经很少有人能静下心来参禅了,我这个管戒律院也是失职。”
“大师莫要自责,贵寺身为佛道领袖,这些年为了弘扬佛法做出的努力大家有目共睹,真有问题也不过是些内部小事,不影响什么。”叶安安慰。
惠净一想也是,赞同道:“施主言之有理,贫僧回去定会对弟子多加管束,让他们远离俗世。”
澄晖在旁边苦着一张脸,已经预感到如自己这样开妓院的,肯定是重点照顾对象,未来的日子怕是不会好过。
两人又闲聊了会儿,看天色已晚惠净才起身告退。临行前叶安叫住澄晖道:“师父,这样吧。小子也退一步,我在此保证,蘅芷清芬不会参加大相国寺瓦市,也不会参加其他瓦市,您看这样如何?”
“此言当真?”澄晖大喜,这样的话大相国寺也还算能维持住优势。
“自然当真。”叶安笃定,开玩笑,他是打定主意想走高端路线的,瓦市与自家品牌形象定位不符。等生产稳定倒是可以考虑推出二三线产品,不过那也是许久之后了。
……
时光飞快,转眼就到了大暑。今年的汴梁格外闷热,官家看百官辛苦,额外给放了假,国子监也跟着沾光。
叶家小院内,范纯仁有精无彩的打着扇子,“我说安哥儿,你怎么不多买些冰,省钱也不是这般省得,活遭罪啊。”
旁边的狄咏疯狂点头,虽仍然冷着张脸,但额头上的汗珠却一滴滴落下。
叶安耸耸肩,“不要用你们土豪的眼光去看待我这个小市民的生活,全汴梁就那么些冰,每天早早的就都被官老爷们提前预定,我哪儿订?”
范纯仁与狄咏面面相觑,他们确实不知道这点。范家就不必说了,范仲淹身为天子近臣,此时正是炙手可热如日中天的时候;而前线的狄青一连打了几场胜仗,朝廷高兴的很。这两家自初伏日为始,每日官家赐冰,人四匣,凡六次,府中完全不缺。
“哪现在如何是好!”范纯仁也不顾及形象了,直接伏在石桌上,想要吸取些凉意。
叶安想了想,这倒是自己疏忽了,原主胎里带着病,一直体弱,现在即使治好了也落下些毛病。想这样的伏天,他也只是略微感到炎热,没考虑到身边的人。遂出言道:“这样吧,我去准备些冷食,刚好昨日还买了张手美家的伏日绿荷包子,咱们就着包子吃上一顿。”
“张手美家”是五代传至今的老店,因着汴梁城水陆交通发达,城内食材丰富。借着这种便利,这家食肆每个节日都会推出一款符合当日寓意的明星菜肴,不仅新鲜味道还好,以至于风靡全城了。而“伏日绿荷包子”就是大暑特供,元宝排了好久的队方才买到。
对面二人狂点头,叶安犹豫了会儿,又问道:“要不要煮些羊肉汤?”古代向来有伏天吃羊肉补身子的说法。
狄咏表情裂开了,连连摆手:“不要羊肉!”虽说对身体好,但他们都是十几岁的小伙子,哪里受得了大夏天温补。在家一连吃了几天羊肉后,前些日子狄咏在国子监疯狂流鼻血,连博士都被惊到了。
叶安忍笑,他也就是这么一说,然后转头去准备吃的。宋朝经济繁荣,冷饮果品上也是推陈出新。开封府有家大型冷饮店叫“曹家从食”,专门售卖漉梨浆、卤梅水、姜蜜水等冰饮。
想着这些东西恐怕他俩都吃腻了,叶安便打算弄点新的,刚好昨日闲来无事,用剩下的奶油做了冰激凌,拿家里为数不多的冰镇着。看到冻得有些结实,又搅了搅,感觉差不多了用勺子挖成球形。之后还准备了细捞面,汤汁参考后世冷面的做法,以牛肉为底料,加了苹果和梨子,酸甜可口。
范纯仁和狄咏吃得头的抬不起来,他们这几日胃口都不算太好,现在被这样的美食一刺激,方才觉得腹中饥饿难耐。叶安倒是不怎么喜欢,可能是因为吃习惯了现代的口感,古代版冰淇淋和冷面总觉得不太对味儿。
不过绿荷包子却没让人失望,店家估计是将荷叶与一些能够解暑的野草捣碎成汁,和面时融入其中,做出来的包子带着荷叶的颜色和芬芳,配合里面的酱肉馅料,香得让人想连吞几个。
六月的天,娃娃的脸,说变就变。刚才还是烈日当空,转眼间就下起瓢泼大雨。可惜这种天气,即便下雨也没多凉爽,反而更加让人气闷。
范纯仁和狄咏用完餐后等了许久,雨势虽然转小但始终没有停下来的趋势。眼见天色已晚,叶安提议:“要不,今日你们俩就在我这儿住吧,明天一起去国子监。”
狄咏倒是无所谓,范纯仁因为家里管得严,有些犹豫,但又舍不得小伙伴,于是给自己找了个借口,“我推门看看,要是积水太多就不走了。”
叶安笑着点头,撑着伞跟其共同走出去。果然,外面一片狼藉。叶安露出笑意,刚想与范纯仁讲话,突然看到前方一个黑影,好似有什么东西闪过。心中有些不安,但还是强撑着仔细看,黑影越靠越近,依稀能分辨一披头散发身穿白衣之人缓慢朝自己移动。
“鬼啊!!!!”叶安险些吓尿,忍不住放声尖叫。屋内的狄咏神色一凛,提着灯笼飞身上前。
在昏黄灯光下,赵宗述浑身湿透的站在那里,表情十分尴尬。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食物叫法
宋代一些食物的名字跟现在有所差别。
比如馒头,宋朝是馒头是有馅料的,类似于我们现在的包子
包子是后来才兴起的的,早期都是素馅的。文里出现的“绿荷包子”,应该是中国最早一批的包子。北宋时期包子算是馒头的别称。
还有武大郎卖的那个,叫炊饼,可以看成长条的馒头。
汤饼指的也不是饼,而是面片汤。
第23章
叶安三人与赵宗述面面相觑,半晌无人开口。最后还是赵宗述先绷不住了:“我路过,不用管我。”说完就要掉头走。
叶安无语,北海郡王府离这里八百丈远,怎么可能是路过。但也没拆穿,而是连忙将人拽住,“那啥……你看天这么黑,说不定一会儿还要下大雨,要不然进来先歇歇脚吧。”
赵宗述还是别别扭扭,最后叶安跟狄咏共同半架着,把他带进屋。
因着天气太过炎热,叶安也没在家里生火,只是给赵宗述找了套元宝的新衣服让其换上,去厨房煮了碗羊肉汤。在这过程中赵宗述一言不发,沉默的让人摆布,竟然显得有那么两分乖巧。
说起来当时叶安帮着朱博士整理文案的时候无意间看过天字班学生的信息。赵宗述长得虽高,但貌似比自己还要小两个月,今年虚岁才满十五。想到这里,叶安心又软了几分,算了算了,以前那些气人的话就不跟他计较了。
喝完汤几人便开始大眼瞪小眼,叶安好几次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下。
“你大晚上的,还下着雨,跑到叶安家做什么?”狄咏冷不丁开口。
“……”叶安来不及阻止,心中感叹这家伙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粗神经啊。像他们这个年纪半夜跑出去能因为什么,结合之前获取的信息,多半是跟父母的矛盾导致离家出走了。
果然,赵宗述脸涨的通红,色厉内荏道:“不用你管!我又没去你家。”
范纯仁此时突然来了一句:“我记得今日是郡王府二公子寿辰吧,舍弟还被请去吃宴,你这个当大哥的,不见人影可以吗。”
“你……”
“说起来早就听人讲过,北海郡王家的老大颇为不恭敬,貌似去年上元灯会还被人撞见过跟王妃顶嘴,也难怪从不去家宴了。”范纯仁没理赵宗述,而是自顾自的讲话。
……不要再欺负孩子了,孩子已经快哭了。叶安在心中吐槽,其实在他们几个人中,看似冷情冷面的狄咏反倒好说话,像赵宗述刚才出言不逊,恐怕狄咏都没往心里去。而成天笑吟吟仿佛没脾气一般的范纯仁反而是最强硬的,有时候甚至有些鬼、畜。
赵宗述明显刚不过,低头沉默片刻道:“你说得对,我是个不孝子,不管哪里都不是我该待的,告辞了。”
他这副样子众人怎么放心得下,范纯仁也就是嘴上不饶人,同窗一场还是伸手阻拦。
“行了,你到底怎么了?不说明白,就直接让郡王府来领人了,这么长时间令尊估计也着急。”狄咏难得说了一长串话,北海郡王赵允弼是行伍中人,对狄青比较欣赏,还送过他礼物,所以他才会管这些。
然而赵宗述却仿佛被刺痛到了,直接跳了起来:“管?他才不会管呢?他如今娇妻幼子,逍遥快活,我死在外边他才高兴!”
叶安丈二摸不着头脑,范纯仁微微皱眉,低声解释道:“原王妃在几年前已经去世,如今这位是继室。”
接着疑惑道:“我记得王爷与王妃伉俪情深,王爷每年写下的祭文都会在民间流传,感人至深。”
“伉俪情深?情深到我娘死了刚刚三年就迫不及待将别人娶进门?”赵宗述冷笑讽刺。
“……”范纯仁一时语塞:“可郡王总不能一直形单影只啊。”
赵宗述依旧红着眼眶倔强的不肯低头:“别人行,为什么他不行?哪怕是出去买个妾也好,凭什么让别的女人住我娘的屋子,用我娘的东西!”
北宋时的嫁娶风气并不像后世小说里写的那样严苛到不近情理,在许多地方婚丧嫁娶全凭个人。再嫁、一夫一妻、甚至无子的人都有,权贵中间一些人在妻子死后懒得再找,随便买几个妾共度余生的不再少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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