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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扬低头，深黑色不见底的瞳仁一动不动地凝视吕嚣。
吕嚣屏住呼吸，心口怦怦地跳的格外凶猛。
“不对，不应该是这个意思。”张扬自言自语地又反驳了。“你还是个小孩子。”
“我不小了！”吕嚣忍不住反唇相讥。“当然，对你这种不老不死的妖怪来说，每个人都只是个小孩子吧？”
张扬一窒。
暗沉沉的巷子口是南北向，左手拐弯就是那家吕嚣心心念念了多年的老德记烤鸡，现在门铺都关着，路灯不知道为什么幽幽地闪了几下后就灭了。吕梁的尸体仍倒卧在路灯下，血流入旁边的下水沟，总显得凄凉。
吕嚣目光落在吕梁渐渐停止抽搐的尸身，原本轻松的心情也变得沉重。“你杀了他。”
是肯定句。
张扬挑眉勾唇，内心却暗自骂了一句粗口，试图找个合理的解释。
夜风吹凉了两个人的脸，重新变成九岁身体的吕嚣蜷缩在张扬怀内安静了一瞬，原本挣扎的动作也静止了。
“对，我杀了他。”张扬沉声打破了静寂，哑着嗓子咳嗽了两声。“所以你打算怎么办，杀死我吗？”
吕嚣手指痉挛地扣紧张扬身上这件黑色毛呢大衣的领扣，暗金色铜扣的质感冰凉坚硬。他闭了闭眼，苦苦地笑了。“……我不知道。”
张扬抬脚又往巷子口走，带着点漫不经心和惯有的睥睨天下的气势。“你杀不死我。”
他的确杀不死张扬。
但不代表他不想。
哪怕在前世两个人负距离亲密的时候，他也止不住杀死张扬的念头。那时候的憎恨，大多源自于亲密的痛苦。身体内各种不适应，以及事后张扬呼呼大睡留下他独自蹒跚着去清理的后续，都令他对张扬恨到牙痒。
他那时候还不知道张扬和他父亲吕梁的死有关。
……所以他是什么时候开始纠结的呢？
吕嚣垂下眼，睫毛在眼前遮挡成了细密的阴影。他想，也许是死后重生见到了帅气多金的Young？或是张扬小心翼翼地在深山老林的酒店404房间吻醒他的某个不知名的清晨？
又或者，是在快穿事务所他以为张扬死了的时候。
他纠结的……甚至分不清自己什么时候爱上的张扬。这种纠结，又到底算不算爱情呢？
作为一个系统数据区，张扬真的懂得爱情吗？
巷子口有斑驳的柏油路，常年年久失修，地面坑洼不平。张扬抱着他站在路口迟疑了一秒，抬头看了眼迷蒙夜色。“要下雨了。”
吕嚣轻咬下唇，几乎是惯性地勾住张扬脖子，竭力地抬起头，声音很轻。“胖子！”
……张扬皱眉。
“假如，我是说假如，你会不会随时离开冀北？”
假如什么呢？在吕嚣看来当然是假如快穿事务所主系统从被黑的坑里爬出来反过来对张扬围追堵截，又或者是那个自称博士的俊美男人一念之间弃了审判者计划，一切皆有可能。
张扬是主系统的一部分，也是提取大boss博士基因制作的数据区，抬脚就能离开冀北。到时候他怎么办呢？
爱不爱张扬，恨不恨张扬，想不想留下张扬……吕嚣纠结的厉害。
于是他把问题抛给了张扬。
“老子离开冀北做什么？”张扬沉默了一会儿才答他，随后岔开话题。“下雨了。”
淅淅沥沥的小雨下在夜色里，耳边传来不知躲在哪个角落垃圾桶内微弱的一声猫叫。吕嚣惊奇地发现筑基后的能力居然还在他九岁的身体内，他耳尖子动了动，甚至能捕捉到胭脂胡同他的卧室内那几个消除者的窃窃私语声。
“老大这什么意思？”
“听说……这孩子是个主角。”
“可消除者军规上不是说的很清楚吗，消除者不可以直接参与一个原生世界的主角人生历程，也不能擅自改变历史。”
……历史。
吕嚣心里一动，他有点明白为什么会重回九岁父亲吕梁被杀这夜了。主系统说过，吕梁被杀的历史不能改变，他的人生轨迹只能从十八岁那年重启。
可是为什么呢？
在吕梁留下的那座海岛，博士送他回来，既不是为了改变吕梁被杀的历史，那么为什么又要让他重回九岁呢？
总不能是为了让他重温一次这段充满复杂恨意的童年记忆。
“胖子，”吕嚣挣扎着开口。“有关冀北、有关于我，你到底重启了多少次？”
张扬深邃的黑眸闪烁了几下，随后掉开，顿了顿又刻意低声笑的性感。“啊，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凌濛细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在空气中冻住了，变成冰棱的形状。吕嚣在追逐张扬目光的时候看见了冰棱花，也愣了愣。
“胖子，”吕嚣带着尚未变声的童音，一板一眼地掰手指数给他听。“假设我的第一世，我是主角，被穿书者崔明轩抢去了气运，最后落了一身病凄凉老死。假设我的第二世，就是现在这样，你送我去刘家，二十岁那年我作为演艺培训班的新生去给你敬酒，你养我五年，我在某个深山盘路遭遇车祸……然后再假设有第三世，你依然送我去刘家，然后在我十八岁那年你主动化名Young来找我，我们去拍了部古装仙侠ip剧《凌仙》。”
吕嚣很少一口气说这么长的话。他从家里被张扬抱出来，只光脚趿拉着一双拖鞋，此刻脚踝露在空气中，略感寒凉地缩了缩。冰棱花遍布的马路上空荡荡的，没有车，也没有行人经过，光线却透出一弯不真实的朦胧的白。
像是有人刻意在地平线留了一道月牙状的旧伤口。
又像是，另一扇通往不同时空的门。
张扬沉默的太久，有些尴尬地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你说的，听起来不像是故事。”
“本来就不是故事。”吕嚣笑起来，桃花眼尾略有些倦意。“胖子，这才是你导演的剧本对不对？拍摄像《凌仙》那样的剧本，本意也就是为了引来仙侠世界的穿书者，然后借由你消除者的身份，胁迫他们交予你部分力量。你拍过许多戏，现在想来，大概每部戏……你都是有利可图。”
张扬眯了眯眼，右手插裤兜。吕嚣听见清晰的手指摩挲声，以及那只熟悉的粗糙大手摩挲捏住了什么硬物的声响。
也许是那把银灰色的枪。
吕嚣哑着嗓子，笑的更加悲伤。“胖子，你从来就没爱过我。”
第63章
张扬想了想才回答他。“爱情太奢侈了。”
这个答案倒是很意外。
为了恰如其分地衬托出他的意外，吕嚣故意微歪了歪头，拖长语调。“哦？我以为你会说，爱情不过是肾上腺素、多巴胺、腺体分泌物。”
“那怎么能！”张扬低低地笑了。“每个原生世界都有自行运转的规则，有的需要繁衍，有的不需要。有的爱情基于繁衍，有的不是。”
“嘘！”吕嚣突然凑近他，脸颊轻偎。“我不想听你说那些大道理，我就想问一声，你到底是利用我完成审判者计划，还是真的想和我过一辈子？”
……问出来了。
他终于还是问出来了。
吕嚣如释重负。
在吕嚣看来这才是横亘在他和张扬之间真正的障碍。从前他不确定，现在问出来了他才知道，原来他一直在意的只是这个而已。
吕梁在离开了冀北后依然生活于他处，九岁那年遭遇的变故他也渐渐地消化了大半，在张扬跪在真人秀节目舞台上当众求婚的时候，真正让他犹豫不决的，原来只是有关于，张扬到底爱不爱他。
这个问题吕嚣看的格外郑重，他以为张扬至少也会考虑个几分钟，没想到这家伙居然只是略微沉吟了三秒，就抬眉笑了。
“啊，你想问我爱不爱你。”张扬笑了一声，带着点戏谑。“可你还是个孩子啊！就算在你说的那些版本里头，老子与你纠缠不清，那也是以后的事情。现在么，还是先给你找个寄养的人家。”
“不、需、要！”
吕嚣捏紧双拳大吼了一声，奋勇地从他怀里跳下地，双脚一落地，冰棱花就簇簇地从地面支楞出来，仿佛一根根从地底长出的雪白色荆棘。冰棱刺穿吕嚣光.裸的脚背，刺透肌肉组织的时候有鲜红的血流出来。
“你干什么？”张扬吓了一跳，本能地从裤兜里抽出手，连忙去拉吕嚣。
吕嚣甩开他的手，冷笑了一声。“干什么？”
吕嚣扬起脸，小脸儿雪白的，两片淡色樱花唇一张一合。“15-3，你今儿个别想再骗我！”
张扬眼睛一眯，右手又缩回裤兜摩挲着那把银灰色的枪，嘴里却慢吞吞地笑道：“哈！”
既然把话都挑开了，吕嚣就不想给他再躲的机会。主要他自己也不能再逃避下去！
“你代号15-3，是快穿事务所主系统的一部分，也是博士基因的一部分……”
吕嚣脖子突然被卡住。他脸色瞬间变了，原本苍白的小脸染了点郁紫，呼吸艰难地望向这个卡住他脖子的男人。
“你居然知道博士？”
张扬单手卡住吕嚣脖子，毫不怜惜地将他双脚离地提起来，就像在提一只弱鸡仔。
吕嚣闭了闭眼，长而卷的睫毛垂下，遮住了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内神色。
“说啊！你还知道多少，你最好一次性都说完。”张扬皱眉冷笑，浓眉下那双银灰色的眸子冷淡得像枪。“老子耐心不好，也最不喜欢别人刺探。”
“可我……不是别人，”吕嚣呼吸声几不可闻，话语也很轻。“胖子，我说过，我们原本是打算结婚的情人。”
张扬深邃的瞳孔就像是一口潭，吕嚣落入其中，渐渐溺亡不能呼吸。
吕嚣的眼白开始往上翻。
“这个世界运行，需要有一个审判者。”张扬单手提起吕嚣，在他几近窒息的时候却又把他搂入怀里，压低嗓门道：“吕嚣，你是最好的那个人选。”
第64章
吕嚣心底彻底凉下去。
就像是怕他还不能彻底死心，张扬又刻意笑了声，指尖盘旋着那把银灰色的枪，漫不经心地道：“你记得多少，都不重要。你能弄明白多少，也不重要。你只需要做好你的审判者角色就行了。”
从二十五岁死而复生、又从重生后的十八岁回到九岁时父亲被杀这夜，结果却换来了这样一个答案。
吕嚣冷得全身打颤。“如果，我不同意呢？”
张扬俯身逼近他，长臂几乎是座牢笼，将吕嚣彻底困死在牢笼内。“由不得你不同意！我可以捆住你、囚住你，也能彻底洗掉你的记忆。”
张扬勾唇，笑得分外残酷。“吕嚣张，你可以自己选。”
吕嚣扬起尖尖的下巴，一双桃花眼中倒影出张扬。——张扬，他前世今生纠缠不清的男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吕嚣容貌太好，还是因为他这副凄楚模样鬼使神差地对了张扬胃口，张扬就像是猛然被什么击中了一般，忽然勾唇笑了。
张扬笑得残酷。“你不信？你不能懂？”
吕嚣仍然怔怔地望着他。
“你不就是想不明白老子为什么要这样待你么？”张扬却突然不耐烦起来，焦躁地挑动浓眉。
高鼻深目的脸，做出这种凶狠表情尤其可怖。
“走，老子带你去看看。”张扬大力扭住吕嚣胳膊，就像拎着只弱鸡仔似的，拎着吕嚣，顺便抄手横抱。
“你干嘛？胖子！你个死、胖、子！”
张扬压根懒得搭理他，抱着他，银灰色瞳仁内一片死寂。“老子带你去看看，当年审判者计划失败后，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
这关他什么事儿？
吕嚣剧烈挣扎，可惜九岁的孩童身体完全不是张扬对手，他的反抗迅速被镇压，然后他被夹在张扬腋窝下入了墙壁。
……等等，为什么他们要钻墙？
可还没等吕嚣问出口，一道又一道剧烈眩晕感袭来，眼前光线亮的要瞎。吕嚣连忙闭上眼，张开口大吼，但是这个鬼地方，就连声音都传递不出去。
没有空气。
吕嚣心底沉沉地坠落下去。
只有在没有空气也没有引力场的地方，才会连声音都传递不了。
这不是他所熟悉的星球，所谓他的世界，大概只是个模拟场。
【不，它不是模拟场。】
张扬的声音响在他脑海，沉甸甸，每个字都清晰的能有颗粒度。低音炮般的质感，滑过他耳膜，震颤的心底一阵阵不由自主打颤。
吕嚣惊惶地瞪大眼，心底除了恨，还是恨。这家伙总是控制着他，轻易地控制他的人生，控制他的一举一动，甚至控制着他的爱与欲望。
【你恨老子？】
张扬的声音再次在他脑海中沉沉响起，伴随低沉笑音。
恨，当然恨。
吕嚣闭上了眼，但心底还是答了他。
【老子读的是你脑电波。】张扬这次顿了顿，勉强算是大发慈悲地解答了他的疑惑。【这地方都是脑电波，当然也有叫做电磁波的，你能理解多少，就叫它做什么。】
吕嚣恨恨地咬唇，呵，不过是嫌弃他蠢，居然连解释都说的这样含糊其辞。
【稍等，老子校准下刻度。】
这次，张扬停顿了很久。吕嚣从惊惧、惶恐、愤怒中回神，试探地动了动手指，才发现他没有手。身体不知道是不是被销毁了，一点知觉都没，眼前是大片大片剧烈白光，比在巡逻者三人组所谓的恢复机器面前那个光芒更强烈。
吕嚣觉得自己大概是瞎了，什么都看不见，全身神经系统也都罢工，什么都感知不到。
【你的视觉在这儿没用。】张扬大概是忙完了，咔哒一声后，他遮住了吕嚣的眼皮。有细碎光芒笼罩了吕嚣，又像是一朵朵冰凌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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