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身影一开始出现在花宴中时,尚是一身气态悠然,应接不暇地赏着花的样子。沈喻风也不着急,静静等着他接近画舫,同时心里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不过意外的是,还没等到师湛过来,人群中就有一个仆从追上师湛,对他附耳说了几句,说完后,他整个人脸色有刹那的变化,眼神开始收摄起来。
沈喻风目不转睛看着师湛身影,只见他一改方才悠然自得的模样,一会儿流连在花丛中,一会儿又往无人处躲躲藏藏,左顾右盼,完全不像是来赏花的样子。
沈喻风不解其意,认真地将他的动作看在眼里,忽地眸光一闪,脱口道:“他要逃走!”
看来刚才是六王爷派人来通知他王府的事了!
“什么?”云敛腾的站起来。
沈喻风却没有心思再跟他解释,步履匆匆,直接掠下画舫:“我去拦住他!”
“喻风,等等——”
沈喻风听而不闻,一阵风似的,一下子就消失在云敛面前。
云敛出口的话只说出了一半就被迫收回,他状似无奈地摇头轻笑:“唉,真是个急性子。”跟着他的步伐,慢悠悠地走下画舫。
他没有来得及告诉沈喻风的是,在出发前,他事先一步命千影与流虹两人一左一右围困花宴,只要师湛进了牡丹花会,就在他的掌握之中,根本无须如此防备过度。
花会之中的师湛在人群中胡乱游走,借以掩盖自己身影,然而不论到了何处,都有一名黑衣护卫暗中跟随,他表面上依旧是云淡风轻沉迷于花丛的模样,实际却一直研究着最好的逃跑路线。他绕过几条路后,身形一闪,进入了花宴中最不起眼的一条小路。
这条路罕有人迹,畅行无阻,只零星摆放着几盏花苞将开未开的花盆,这是离美人湖最近的一条路,从这里可直接进入湖中亭台。
他终于松了口气,急匆匆地赶着路,然而刚一转过小路,就被一个人挡住了去路。
他猛地停下脚步,强装镇定,笑道:“哈哈哈,十一小子,好久不见了。”
云敛负手而立,站在小路尽头,含笑道:“师煞主好警惕啊,差点就让你给逃走了呢。”
师湛余光向四周扫了一眼,发觉出现在这里的只有云敛一人,这人武功完全不是自己对手,根本无须惧怕。他一下子恢复自信,脸色一变,威胁云敛道:“小子,你拦不住我,识相点就快点让开!”
云敛故意道:“哎呀,我好怕啊。”脚步依旧没有动一步。
师湛被他如此漫不经心地小觑着,一股被人轻视的羞耻感涌上心头,怒喝道:“让开!”
云敛笑吟吟道:“便不让,又如何?”
师湛面色越来越阴沉,待思及往事,眼神变得狠戾,道:“好啊,当日你杀我徒弟,这笔仇我还没跟你算呢,你倒是自己找死来了!”
云敛慢条斯理道:“谁死还不一定呢。”
师湛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大笑起来:“哈哈哈,你以为就凭你那三脚猫功夫打得过我?!”
云敛笑道:“若论起功夫,我自然是打不过身为天罗宫一代高手的师煞主的,可是,我也没说我没有其他伙伴呀。”
师湛听他这么一说,一时笑容僵在脸上:“难道——是沈——”当日在川蜀边界,他被沈喻风一招杀死丁帆的事情吓得魂不附体,本就对这个名字惧怕非常,见云敛如此气定神闲的样子,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不过,他小心谨慎地在小路前后扫了一眼,却一个人也没有。明白过来云敛是在虚张声势,一股被戏耍的恼怒忽地升起,从牙缝里冷冷迸出一句:“小子找死!”指尖拈起毒粉,将要动手。
云敛还想再拖延,余光觑见师湛身后出现一抹衣角,道:“你瞧,他不就来了——”
师湛听得此言,预感不妙,下意识回头,看到一道身影在他身后的花丛中缓步迈出。
师湛看到这个身影,不由大喊出声:“是你,沈喻风?!”
他颤着声后退几步,干枯的面容终于难得地显露出几分惧色。
沈喻风提着“明心”剑,封住他的另一边去路,淡淡道:“将解药交出来吧。”
师湛下意识捂住自己袖口,冷笑道:“开什么玩笑?随便就将解药给你们,我不得被六王爷处死?”
沈喻风轻轻摇头:“既然如此,那只好怪我不讲情面了。”
他语气如此云淡风轻,是因有十足自信。而师湛自他出现后,就已明白自己毫无逃脱的机会,明面上先怯了几分,然而他也不可能如此轻易求饶,右掌一扬,使出“裂石掌”朝沈喻风命门劈去。
沈喻风不进不退,只横剑在手,阻挡他的掌法,甚至连一丝双极功功法都没有使出。师湛见他如此轻视自己,不由更加恼羞成怒,一连拍出十余掌,掌掌皆挟带无匹杀意。而沈喻风不动如山,以“明心”剑柄将他震开。
两人如此就打了数十招,见无论自己如何动作,始终碰不到沈喻风一抹衣角,师湛节节败退,枯槁的面容不断颤动,更令他意想不到的是,沈喻风的武功竟比数月前更加精进不少,以他先前的实力,尚能来回个十来招,而眼下无论他如何左右攻击,却一直被困在沈喻风的剑招下,突围不得。他暗自惊奇沈喻风得到何种机遇之余,余光扫到一旁笑吟吟站着的云敛,更加觉得面目可憎起来。要不是当天这坏心眼的小子吃里扒外,跟沈喻风勾结在一起,害死鬼主丁帆,天罗宫又怎会一蹶不振?他又怎会沦落到投靠六王爷、任朝廷人士驱使的地步?
深切的恨意陡然而生,他朝沈喻风洒去一把毒粉,趁他还手之际,猛然转身,错步一动,直取云敛咽喉。
而云敛则一点要躲闪的举动也没有,依旧笑意浅浅地站着,师湛一出手,才察觉哪里不对!
果然,下一瞬,沈喻风锐意无双的剑气从他身后一斩而下,师湛右臂传来一阵剧痛,被迫停顿身影。
他捂住右臂鲜血汩汩的伤口,颓然倒地。
沈喻风收了还沾着血的“明心”剑,走上前,朝他厉声道:“把解药给我!”
师湛忽然呵呵冷笑起来,语气森然:“你们真以为六王爷有那么蠢,让你们轻易把人救出,老实告诉你们,解药我只带了一份,剩下一份放在王府,你们,你们还是得回去求六王爷救命!”
云敛站到沈喻风身边:“那好,你现在去帮我们把剩余的解药拿出来。”
师湛从鼻腔里发出轻蔑且不屑的一声冷哼,干脆往地上一坐,再不说话。
沈喻风见他如此不配合,有心要将他抓回柳家别院。他正欲低下身,朝师湛伸出掌去,突然间被云敛撞开:“喻风小心!”
一道尖锐破羽声倏忽袭来!
沈喻风眼前一花,只见云敛已经来到他身前。他及时反应过来,知道是云敛替他挡下箭簇,急忙将人抱住:“如何?”
幸好那箭只是从他们身侧擦过,并未伤害到他们的胸背。云敛半倒在他怀里,捂住流血的手臂,摇头道:“我没事。”
沈喻风微微松开他,目光移到地上的师湛胸前,那上面正斜斜插着一支淬着寒光的箭簇,正是方才那道突如其来的杀机。
而师湛已然气绝。
“又是一箭穿心而过!”沈喻风皱眉,抬头四望。
然而到处都是花团锦簇,人影窜动,根本无暇分辨出凶手躲在哪个角落。
云敛也跟着俯下身,拔出箭簇,察看伤口,缓缓摇头:“那蒙师傅好狠的心。”
就跟几天前杀死辟罗的手法完全一致,而辟罗死前交代射死自己的人是蒙师傅,也就是说,刚才发出这一箭的人,也是蒙师傅。
他一直就在附近,只等合适时机杀掉师湛。
云敛直接翻开师湛的衣襟,从他怀里掏出两个玉瓶,一白一蓝。
云敛只扫了一眼,就确定了:“白色的是解药,蓝色的是毒药。”
他拔掉白玉瓶的塞口,倒在手掌心,发现果然只有一颗小小的黑色药丸。
沈喻风仍没有放弃:“搜他身上,或许还有。”
云敛将解药装回去,搜了一遍师湛衣裳,再度摇头:“他没说谎,真的没有了。”
沈喻风恨恨道:“好个六王爷,原来这样戏耍我们!”
第51章 君子小人
师湛既死,解药的事便没了下文,两人拿了药瓶,将尸体处理掉,转道回了柳家别院。
一进了门,方家兄弟迎上来:“沈庄主,城主他们醒了。”
沈喻风回神,点头“嗯”了一声。
方家兄弟道:“城主已经知道事情经过,想跟沈庄主谈一下。”
“好,我这就过去。”沈喻风也有心想看望红怜,应了一声,快步朝内院赶去。
云敛突然叫他:“喻风。”
“嗯?”他回头。
“解药之事先不要给他们知道,”云敛道,“免得夫妻反目。”
沈喻风一诧,继而摇头:“你想太多了,他们是新婚夫妻,彼此相亲相爱,不会因为这些小事就翻脸的。”
云敛没有反驳,只是笑吟吟道:“你不听我的,绝对会吃亏。”
沈喻风并不喜欢他这样恶意揣度人,闭口不言,直接走进去。
红怜跟施凤亭在方家兄弟的悉心照料下有所好转,终于醒过来,虽脸上还带着几分削瘦,但相比之前昏迷不醒的样子,看上去确实好很多。
施凤亭身着内衫,倚靠在床头,一只手握着红怜的手腕,低着头,英俊的脸上毫无表情。
红怜则比他更严重些,被他抱在怀里,躺在床里位置,眼睛睁着,怔怔瞧着他看,还伸出另一只手,去摸他的脸。
施凤亭垂下头去,亲昵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沈喻风看他们两人情意绵绵的样子,一时心里受到宽慰,心想赵凛怀虽是死前临时谋划,倒是没有将妹妹托付错人。走进来叫了一句:“红怜姑娘。”
两人都望过来,红怜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沈大哥。”
沈喻风来到床边,把白色药瓶从怀里取出,将那唯一的一颗黑色药丸倒在掌心,道:“这是解药。”
红怜尚未回应,施凤亭先一步松开她,站起身来,看到沈喻风掌心那颗圆滚滚、孤零零的药丹,他皱眉道:“怎么只有一颗?”
沈喻风如实交代:“我们在师湛身上只找到一瓶,剩下的还在王府。你先给红怜服下吧,你的那份我再想办法解决。”
施凤亭眉梢一动,道:“不过是川蜀一带所制成的三流毒物,还不至于棘手成这样。”
“哦?”沈喻风颇为意外,蓦地想起眼前这个人曾在苗疆修习过蛊毒之术,应是有什么独门的解毒之法,问道,“你能研制出解药药方?”
施凤亭道:“你先把解药给我,让我看看。”
沈喻风点点头,将药丹给他。施凤亭接过之后,冷哼一声,突然张开嘴,将那颗解药一把吞下。
沈喻风登时一惊:“你——”他上前揪住施凤亭的衣襟,掐住他的脖子,“吐出来!”
施凤亭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喉结一动,反而将药丸直接给吞下去。
沈喻风更加怒不可遏,五指将他的脖子扣得死紧。
“咳咳——”施凤亭被迫猛然剧烈咳嗽起来,差点要被他掐死。
红怜躺在床上,眼角迸出泪珠,无力的双手胡乱挥舞着,哀求道:“沈大哥,求求你,你先松开他!”
沈喻风被红怜连连叫住,才终于松开手。
施凤亭大咳不止,身躯颤动,整个人直接从床上栽倒在地上。
沈喻风站在他身前,怒道:“你怎可以这么自私?”
施凤亭摊在床边地上,呵呵冷笑道:“都快要死了,当然是先想方设法留住自己的小命再说。”
沈喻风指着红怜道:“那红怜呢?红怜怎么办?她是你的妻子,你怎可以弃她于不顾?!”
施凤亭冷冷道:“可笑!要不是她跟她哥哥出现,我们自在城怎么会沦落成这个样子!”
沈喻风也冷笑道:“明明是你色欲熏心,想娶红怜,才给你们自在城招惹了祸端,怎么反倒变成了红怜的错?!”
施凤亭哈哈笑道:“你有什么资格骂我?红怜叫你一声‘沈大哥’,你就真以为你有资格插手我们夫妻的事吗?姓沈的我告诉你,哪怕你将解药给了红怜,她也一定会让给我的,我是她的丈夫,她理该以我为尊!”
沈喻风怒火顿烧:“你——”
他攥住他的前襟,挥出一拳,狠狠打在他的面颊上,同时听到红怜在床上垂泪呼喊:“沈大哥,求你,求你不要打他……”
沈喻风难以置信般回头,看着她道:“他都这么对你了,你还帮着他说话?”
红怜泪眼荧荧道:“他,他待我挺好的……沈大哥,求你放过他吧……”
沈喻风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一般:“他理都没理你,自己就将解药吞了,这也叫对你好?”
红怜依旧哭泣着道:“自在城毁了,我们的家也毁了,从自在城到长安,一路上都是他在照顾我,大哥死了,他现在是我唯一的依靠……沈大哥,他,我……我没有他……”
沈喻风听到她说起“赵凛怀”这个名字,身躯一震,冷静下来,看看床上这个,又看看地上那个,最后长叹一声,甩开手,转身走出房门。
他步出房门,立刻看到坐在门外树下的方家兄弟站起身来。
他们对上沈喻风的眼神,呐呐不语。
适才房中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他们兄弟守在门外,不可能什么都听不见,然而却未见他们有什么行动。
或许,对这对兄弟来说,施凤亭才是他们的主人。
沈喻风意识到这点,万般沮丧,他越过这兄弟二人,沿着房间一间间地走过去,直至来到云敛的那间屋子,大步冲进去,直接拿起桌上茶壶,为自己灌了一口冰凉茶水。
41/63 首页 上一页 39 40 41 42 43 4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