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到这里,众人再要求留下都有些不合情理,剩下几个比较倔的还不愿就此离去,要求主动留下,替云敛引开最后的一波势力。
云敛听他们争论完,向沈喻风看上一眼,含笑道:“你们都回山庄吧,我带着李涵去就可以。”
那几人面面相觑。李涵这段时日以来跟众人出生入死,他的实力水准大家看在眼里,他们心里想道若他也护不住云敛,那其他人更加护不住了,心下一定,当下又熄了想要留在端州的念头,纷纷向云敛告退。
众护卫调转马头,依照云敛嘱咐分成四拨人马,分头从端州城四个方位的城门离开。沈喻风与众人依依惜别,见众人还在感伤于自家庄主的不幸罹难,同时商量着要在路上挖出“沈喻风”的尸体,带回如意山庄,他心有不忍,打算向众护卫坦白一切,但目光一转,又见得云敛还在一旁看着,临时改了主意,想道:“这群护卫还以为我已经死了,想方设法要帮我的尸体掘出来帮我报仇,确实是难得的重情重义,相信只要他们回到山庄,在李叔的劝解下,自能明白一切,倒不用担忧太多。”
随即没有把真相告诉众护卫,目送他们一一策马离去。
云敛骑着马,特意控着缰绳,与他并辔而行,勾唇笑道:“怎么,舍不得?”
他心情像是极为不错,不仅笑着送别山庄众人,甚至还有心情还跟自己开起玩笑来。
沈喻风也笑笑不语,云敛继续笑道:“你对白家的事情倒是很了解。”
沈喻风道:“在进山庄之前,曾听庄主听过一些白家的事情。”
云敛一时愤愤然起来,“那他怎么从不跟我说?”
“这属下就不清楚了,公子,事不宜迟,我们上路吧。”
沈喻风担忧说得太多恐会露馅,主动岔开话题,驱着马儿上了路。
云敛哼了一声,对他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举止不太满意,跟着也骑着马追赶上来,在他身后道:“我可事先说好了,我来无定观只是做做面子,最多只待上两天就要走了。”
沈喻风随意道:“公子自己做主就行。”
两人策马扬鞭,疾驰半个时辰,出了端州城。
***
无定观位于端州城城郊一处林中,山林郁郁葱葱,隐逸清幽,两人依照白家指示,进了树林,又绕过山溪,一刻钟后,来到一处破败的庙宇门前,只见庙门紧闭,门两侧各写了一句诗句,合起来是:业净六根成慧眼,身无一物到茅庵。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下了马,云敛想直接开门而入,沈喻风拦下他:“让我来吧。”主动越过他来到门前,轻扣门扉。
云敛看着他站在自己身前的身躯,微微地蹙着眉。感觉好像自从昨夜在白家庄后院亭子里会谈一次之后,李涵的行为越来越加自作主张,也越来越不像个护卫的样子。尤其是刚才在白家庄劝说自己设计坑骗白家父子所表现出的智慧与反应能力,像是对白家父子了若指掌一般,而自己不知为何,竟会完全信赖于他的支配与命令。
云敛不由升起一丝懊恼,同时也开始慢慢起了疑问,为什么这名护卫给他的感觉越来越像一个人?
随着沈喻风敲门声起,片刻之后,门内响起了脚步声,随即门被人从内而外打开了。
一个身披紫衣的年轻尼姑开了门,见到门外站着两个陌生男子,冷眉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沈喻风道:“敝主人如意山庄之主想见夫人一面。”
那尼姑柳眉飞挑,杏目尖脸,一看就不是个好相处的,冷冷道:“要进也行,必须卸了兵器,才能进观!”
云敛走上前,与沈喻风并肩站着,笑道:“想见自己母亲一面,也需要这么大规矩吗?”
那尼姑脸一下子就红了:“呸,哪里来的不要脸的登徒子!这里谁是你母亲?”
云敛道:“进去不就知道了。”昂着头,越过她,直接跨进门,沈喻风也不想跟这个小尼姑在这种小事上纠缠下去,跟在云敛身后走进无定观。
那尼姑一下子就急了,抽出手里提着的长剑,格在两人面前:“站住!你们给我站住!再不站住我就出手了!”
云敛笑嘻嘻道:“出剑要快,剑身要稳,姑娘是第一次使剑吧?”
他今天心情确实不错,有心情跟这个小尼姑打起趣来,伸出二指,直直捏住那薄如蝉翼的剑锋,那尼姑感到一股内力透过长剑在制住自己,提着剑的手进退不得,眼眶一红,差点要哭了起来,沈喻风无奈至极,想劝他几句,这时候从庙宇中传出一道沉稳洪亮的女声:“凝光,让他们进来。”
云敛听到这声音,即刻松了手指,那尼姑也只好收回剑,语气硬邦邦道:“是,观主。”忿忿瞪了两人一眼,退了半步,为他们让开路:“哼,进去吧。”
云敛含笑道:“出家人脾气这么大,可不好啊。”
随后再也不看她柳眉倒竖的脸色,直接带着沈喻风走进庙宇。
两人进了厅房,见得一个发髻高簪、身穿褐衣的妇人背对着他们坐在蒲团上,口中声音低切,似乎是在呢喃着什么。而她身前则摆着佛像与香盘之类的东西。
云敛下意识一凛,收敛轻佻笑意,恭敬躬身道:“孩儿见过母亲。”
“是喻风啊,多年未见了。”
那妇人站起身来,转了个身,手捧佛经,面对着他们。
云敛乍一看到她的相貌,差点怔愣在当场。
太像了。
沈喻风面容肖似其母,皆是一模一样的薄唇明眸,只不过相比于沈喻风的丰神俊朗,白沐华脸部没有那么锋锐的线条,双颊也瘦削许多。
沈喻风自己则更是情绪波动,见得生母就近在眼前,自己却无法上前问候,心中的懊恼可想而知,他为了掩饰自己激动心绪,特意退后几步,站在门边。
白沐华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才转头对着云敛,开口道:“没想到喻风长大了,面貌也变了,为娘差点认不出来。”
云敛勉强地笑了笑,幸好沈喻风自小便与母亲分离,白沐华没能见得自己儿子长大后的样子,他自来到端州城外,便开始掩盖住鼻头上的红痣,同时刻意模仿沈喻风的一言一行,相信应能瞒过不少白家之人。
白沐华果然只看了他一会儿,没有发出疑问,就把话题转到正事上。
“我儿,多年未见,为何突然有兴致来看望为娘?”
语气不冷不淡,如白文石一般疏离冷漠,对这个意外造访的儿子显得完全没有想象中那么热情。
云敛心下一松,笑着道:“母亲不想让孩儿来吗?还是说,母亲没有收到白家庄的拜帖?”
白沐华放下手中佛经,走过来,拉上云敛的手:“哪有的事,为娘多年来无时不刻在想着我的儿,来吧,娘亲有好些体己话想跟你说。”她牵着云敛的手就要走出去,云敛若有所指地看向门边的沈喻风。
“娘亲,我身边还有一个人,是不是先安顿好他?”
白沐华恍然点头道:“对,是该给你们准备下休息的地方。”
只听她唤了一声:“凝玉”。
“观主。”自门外缓步走进一名年轻的女尼。
“给公子爷准备一间客舍。”
凝玉应了一声是,又指着沈喻风:“还有这位施主呢。”
白沐华向沈喻风扫去一眼,冷淡道:“一个下人也需要吗?”
沈喻风下意识一愣,觉得她这番话实在是刻薄得有些伤人,云敛也愣了一下,很快道:“母亲,这位是我山庄目前武功最高的护卫,不是一般的下人。”
白沐华嗯了一声,依旧没有什么好脸色给沈喻风,只随意地挥挥手:“那就把他安排去西厢最里面的厢房住吧。”
接着衣摆一飘,牵着云敛走出厅房,不知去了哪里。
那名叫凝玉的女尼对沈喻风道:“施主请跟贫尼来。”
沈喻风也是无可奈何,不明白母亲哪怕认不出自己,也不至于会对自己如此奚落。他望向自己身上身穿的沈家护卫服饰,难道说,母亲是因为厌恶沈家之人,所以才想对沈家人来一个下马威?
这道理他怎么想也想不通,便不再去想,跟着凝玉去了西厢。
来到西厢房后,心里对母亲的不解更添一层,原来白沐华给他所安排的下榻之地隔壁就是柴房,这里是整个无定观最简陋的厢房,一般是绝不会拿来招待外客的。
那女尼凝玉脸上形色也有些悻悻,欲言又止,仿佛想解释几句,沈喻风比她先开口:“多谢姑娘,在下感激不尽。”
凝玉也只能收回话,对他躬了躬身,离开西厢。
无定观都是女尼,让沈喻风一个大男人在尼姑庵里住下已经是十分宽容了,他也不敢在观中随意走动,干脆进了房门,脱下外袍,脱鞋上榻,在床上练起功来。
他出门以来连日练习如意心法,收获颇丰,只觉得好像多年来笼罩在眼前的灰霾被一一拨开,很多悬而不解的问题都在运功过程中得到解决,他也顺利使得自己功力更上一层楼。
但可惜的是,那日出现的问题还是无法突破,功力每每运行到双脉连接之处便无法前进一步,使他一直无法完全掌握汇通阴阳双脉之法。
他是个随遇而安的人,一有凝涩之处,也不急于强行破解,而是停下来慢慢思索其中残缺之处。
***
这一番运功,直待到黄昏时分。他感到腹中饥饿难熬,停止练功,重新披上衣裳,开了房门出去。
他不识路途,于是沿着白天的来时路重新走去。
许是正值晚膳时刻,路上一个人也没有见到,云敛也不知到哪里去。
沈喻风一路走着,好不容易见到一间厢房有灯火闪烁和阵阵饭菜香味,走过去在门外问道:“请问哪里有晚膳可以用?”
无定观少有外客,正围在一桌吃饭的年轻女尼们都惊诧望向门口,有几个脸皮薄的已经开始遮遮掩掩起来,倒是那白天引他去西厢房的凝玉善于款待外客,落落大方地带他去了后厨,为他安排了米饭与一些小菜。
沈喻风道了声谢,拿起饭碗,对她问道:“你们观主住在哪个房间,在下有些事情想当面向观主致意。”
凝玉道:“观主与沈公子正在房中用膳,观主说好多年没见到公子了,今夜可能要谈到很晚,还叫我们不去打扰呢。”
“原来如此。”他点点头,不再追问下去。
独自用完晚膳,他又顺着庭院位置,回到自己所下榻的厢房。
观中女尼们似乎都习惯了早眠,不到酉时都躺下了,四下里静悄悄的,除了几盏夜灯在风中摇曳摆动外,似乎隐隐还有着一道细不可察的尖啸声。
他驻足停留,下意识往上望去,只见一道白色的身影站在屋檐上。
正是云敛。
他颇觉纳闷,既然云敛在此,那小尼姑说的观主与他正在房中用膳并长谈一夜又是怎么回事?
云敛负手而立,眼神定住,不知在望着什么东西。
“公子。”沈喻风在下面叫了一声。
云敛看也不看他:“屋里闷,我在外面站一会儿就回去,你先回去吧。”
上一次沈喻风见到他这样奇怪而警惕的举动,是在白家庄的后院,等待藤瑶前来通风报信的时候,沈喻风故意问道:“是否那伙贼人跟过来了?”
云敛听到这句话,才终于望过来,刚回了一声是,很快又换了说法:“不是,你别担心,去睡吧。”
沈喻风知道他不会告诉自己太多,既然如此,自己也不必主动问太多,惹他怀疑。
“嗯,那公子小心。”
他胡思乱想地进了屋,关上门栓,想了想,又把门栓放下。
如果今夜真有敌袭,门有没有上栓根本没有任何区别,没有上栓的门反而能为他争取到更多时间。
他刚转过身,就见得不知什么时候,一个身穿褐衣紫袍的妇人坐在他的房中。
沈喻风下意识顿住脚步,他因为想着云敛的事情,根本没有注意到房中除他之外,还有着另一道气息声。
白沐华坐在厢房中的炕上打坐,听到他进屋的声音,睁开眼来,语气不疾不徐道:“我儿,为何见了娘亲也不肯叫一声?”
作者有话说:
业净六根成慧眼,身无一物到茅庵。——出自《赠庵中老僧僧解相人术少尝游历江南晚归庵中》【作者】唐顺之 【朝代】明
第11章 无定观宇(二)
沈喻风先是一诧,旋即很快冷静下来,行了一礼,淡淡道:“原来母亲早就认出我了。”
白沐华冷哼一声:“我自己生的儿子,我会认不出来?要不是白天见你一直往后躲,娘也不会那么冷冰冰地对你!”
说到白天的事情,她语气中满是咬牙切齿,朝他狠狠地瞪上一眼,一直冷硬的语气这才难得放柔了些,“走过来点,让娘亲看看你。”
沈喻风笑开来,走到她的跟前,道:“母亲近年安好?”
白沐华勾唇一笑,眉梢间神采飞扬:“安好安好!听到负心汉死了的消息,娘亲可是快活了一整年,”看见他那张脸,又是不满地哼了一声,“在你娘面前也要装模作样?”
沈喻风无奈一笑,伸手从下颌处开始动作,缓缓揭下脸上的人皮面具,跟白沐华正正对视着。
他带着面具日久,不受日光晒照,自然恢复白皙肤色,白沐华细细地打量他,语气中满是自得:“嗯,我儿长大了,果然长得随我,又白又俊,不像沈星洲那个薄情郎。”
“母亲——”沈喻风哭笑不得。
“算了算了,不提这个人,”白沐华又开始不耐烦了,“早知道当年就该把你一起带走,不让你待在沈家那个牢笼一样的臭地方。”
沈喻风听到这熟悉的语气,又是一笑。这才是他印象中那个刚强固执的母亲,白日里的母亲冷淡疏离,分明就是在云敛面前做戏,甚至故意奚落自己的举止,恐怕也是为了把自己赶到偏僻的西厢房住下,好让她深夜来与自己见面,不让云敛发觉。
“外面那小子你打算怎么处理?”白沐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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