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喻风缓缓摇头:“不急,先看他到底能玩到什么时候。”
“嗯,也成,这些你自己安排就好。坐下来,跟娘亲说说,怎么突然就来了?”
沈喻风跟着坐在她身边,微微沉吟,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以至于他一时间竟不知从哪里讲起。
他缓了一口气,才徐徐道:“此人是长安云家少主,名叫云敛,是我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
“母亲隐世多年,可能不知道近日如意山庄出现了一桩大事,江湖上有人传言山庄出现一项叫做双极功的武林至宝,我这才知道原来云敛早在多年前就被顶替,现在这个云敛其实是天罗宫的暗桩。云敛为了保护我以及山庄的人,使计将围困山庄的江湖人士引到端州来。”
白沐华认真听着,问道:“怎么引开的?”
沈喻风踟蹰一阵,顿了下,换了个不怎么令她反感的说辞:“是……是他说……双极功有一半被母亲拿到端州来。”
白沐华脸色顿变,沈喻风察言观色,解释道:“母亲,他想出这个主意,也是为了替山庄解围,绝非故意针对您老人家,当时山庄内忧外患,他当时确实没有其他办法,还请母亲不要太过气恼。”
听他不断相劝,白沐华脸色这才缓下来,不快不慢道:“这小子倒是没有说错。”
在沈喻风惊疑不定的时候,她从袖中拿出一本破旧的黄册子,“我当年离开如意山庄,确实偷了你爹一本双极功功法。”
沈喻风更加惊异:“原来这事是真的?!”
他低下头望向白沐华手上的黄册子,只见上面以毛楷小字整齐写着“如意双极功”五个字,页边与页角已经泛白发卷,显然是多年来翻阅过无数次了。
他信手接过,翻开一看,里面内容与他从小练就的阴阳双脉确实一模一样,而且边角上用了小字密密麻麻做了无数注解,字迹有新有旧,显然绝非一朝一夕所能写就。
难道说,母亲多年来隐居无定观,不是在参研佛经,而是在探求双极功的秘密?
他正满心狐疑,又听白沐华冷笑道:“这姓云的小子倒是有点本事,竟然连这种秘闻都能翻出来。”
他叹道:“母亲为什么要拿走如意山庄的东西呢?”
“哼,这是那个负心汉欠我的!”白沐华从鼻孔里发生不满的声音,“谁叫他负了我,我拿走他沈家一点东西怎么了?”
沈喻风沉默不语。
白沐华看着他道:“我问你,你到底是认沈星洲那负心汉,还是认我这个母亲?”
沈喻风道:“你们都是我的亲人,没有必要争个高下,况且逝者已矣,母亲为什么还要耿耿于怀于当年的事情?”
白沐华怒道:“谁要跟他争个高下,你真当你娘是个不识大体、只知道舞刀弄枪的蠢女人?”
沈喻风一愣:“那你们当时到底为何分离?”
“都是沈星洲这个忘恩负义的薄情郎!”白沐华狠狠地啐了一口,“呸,什么正义大侠,什么仁义君子,根本就是个假仁假义的伪君子,表面上对我恭敬有加,其实心里一直念着另一个女人!”
沈喻风皱眉道:“不是说你们当年是因为探讨武学问题发生争议而合离的吗?”
白沐华道:“哼,那不过是沈星洲为了维持自己的好名声,对外宣称的说法罢了。他们都说,你娘是无理取闹的泼妇,你爹是仁义无双的大侠,是你娘任性顽劣,吵闹着不肯跟你爹好好过日子,对不对?”
沈喻风又是一阵沉默。
他一出生便知道生身父母成见已深,从小到大都以为是两人性格不合而造成的分离,却万万没想到其中真相竟是如此。
白沐华冷冷道:“你若是不信的话,等回到如意山庄之后去沈星洲书房看看,就知道我有没有说谎了。”
沈喻风摇头道:“孩儿没有不信,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接受。”
“嗯。”白沐华勉强接受他这个说法,也不再要求他做下选择,翻起那本双极功的册子,道:“唉,想想竟然也有二十六年了,时间过得真快,我儿转眼也长得这般高大了。”
“那年我刚满十八岁,正是青春年少的时候,与你师伯二人贪玩偷溜出白家庄,去了锦州游玩,我们逛遍了城中大大小小的庙会、画舫和佛寺,玩够了才生出回家的念头。结果,就在离开锦州的那一天,在湖边遇到了沈星洲。”
“他那时候仰躺在湖边的草地上,双眼紧闭,全身衣服都湿透了,我跟师兄生怕他受了伤,便救了他,一起上路。他醒来后对我各种殷勤,百般纠缠,呵呵,也是天生冤孽,我那时候初涉江湖,对情爱之事懵懵懂懂,竟然被他所蒙蔽,着了他的道,失身于他,后来更是不顾师兄反对,主动嫁给他。等跟他成了亲,怀着身子回到如意山庄,才知道原来他心爱的女人另嫁他人,他那时候躺在河边是在求死!”
沈喻风听得又惊又怜,听她继续说道:
“那时候得知这件事我整个人的天都要塌下来了!他天天坐在书房,对着那女人的画像,一坐就是一整天,对我却理也不理!一开始,为了还没出生的你,我以为我能忍着,可后来我发现我一天、一个时辰都忍不下去了!在我生你的那一天他仍然呆在书房,甚至都没来看过我们母子一次!”
沈喻风听她越说声音越是激动,急忙搂住她肩膀,柔声安慰道:“母亲,这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白沐华却已经陷入旧日回忆中,对他安慰的话置若罔闻,自顾自道:“我恨他!我恨死这个害了我一生的男人了!于是我为了报复他,在一次跟他吵了架之后,偷走房中的双极功功法,重新回到端州。”
“回到端州后,为了与你师伯参详其中奥秘,我特意修了一座无定观,与他隐居在此,日夜不休研讨武学,没想到,呵呵,你那师伯竟然也是个伪君子!他觊觎我从沈家得来的功法,趁我睡着时要偷我的双极功,被我发觉后赶了出去。”
她一说起当年的事情,还是忍不住狠狠拍了一下身下的床板。
沈喻风始终将她搂在怀里。听她言谈中提到的除了自己父亲外,最多的就是白家那位师伯。这位师伯他只听父亲提过一两次,按照父亲的说法是,他的这位师伯陈继容儒雅温润,学贯百家,是位真真正正的方闻之士,与白沐华口中所说的完全迥异,他也没多想,转而安慰起她道:“母亲,过去的事情就就让他过去吧。”
白沐华被他温言劝了几句,终于不再沉溺于往事之中,亲昵地拉住他的手,点头道:“嗯,这是自然,幸好我有个好儿子。”目光温柔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脸上神色大为满足。
“母亲,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孩儿去做,孩儿也会经常过来端州看望母亲的。”
白沐华点点头:“我儿随时都可以来,只要你不带着外面那小子就可以。”
沈喻风不用想也知道云敛必定是跟她处不来的,笑道:“母亲是跟他说什么了?”
白沐华道:“哼,这小子有些邪气,为娘很不喜欢他。刚才我特意试探他,对于沈星洲的看法,你猜他怎么回答?”
沈喻风问道:“怎么答的?”
“这小子竟然说沈星洲文韬武略,气魄冠世,有枭雄之能,如此英年早逝真是可惜,呸,真是气死我了,为娘一听就知道这小子心思没那么单纯。”
沈喻风道:“母亲觉得他说的不对吗?”
白沐华瞪圆了眼,气冲冲道:“哪里对了,当然不对了!沈星洲阴险自私,算哪门子的英雄!这小子欣赏这种人物,将来自己也肯定会众叛亲离!”
沈喻风不太想听这样的话,轻轻地挣开她的手,别过了头。
第12章 天罗四煞
母子二人多年未见,难得有很多话要说,白沐华在他房中长谈到深夜,方自离去。
当夜风平浪静,无事发生。第二天一早,沈喻风在房中打坐运功,听到外面传来接连不断的吵闹声,其中尤以云敛的声音出现最多,他被勾起好奇心,直接披衣下床。
开门一看,只见得云敛指挥着包括凝光、凝玉在内的六七名尼姑在后院挖洞。
那洞共有三个,宽约三尺,深不可见底,被挖出的黄泥高高堆垒在洞口旁,足有座小山高,几名尼姑忙得灰头土脸,汗如雨下,只有云敛依旧一身干干净净的白衣,坐在一旁,悠悠然地使唤着众人。
昨夜白沐华离去前,沈喻风有交代过她,无论云敛接下来有什么举动,都尽量满足他的要求,以免打草惊蛇,因此这群尼姑听从观主的话,被云敛派来挖洞,都不敢有半句怨言。
沈喻风走过去,问他道:“公子是想做什么呢?”
云敛半躺着坐在树荫下,眯着眼睛,神态惬意,道:“没什么,做一个小陷阱而已。”
他挖这几个洞无非是为了对付即将到来的天罗宫众人,想来是他昨夜在屋顶上发现了什么,沈喻风很快意会,又凑前一步:“你觉得那群人会在什么时候出现?”
被他挡住日光的云敛睁开眼来,直愣愣地看着他。
沈喻风对上他审视意味的眼神,反应过来自己语气不对,实在不像个属下的样子,下意识退开两步,“属下明白,看来今晚会有一场硬战。”
说罢也不理云敛会回些什么,直接疾步离开,来到后厨。
他有种感觉,这几天来频频在云敛面前出风头,云敛已经快要发现他的真实身份了,以后应该尽量少在他的面前出现。
他吃了早饭后,在无定观内逛了一会儿,又回到后院,见日光正盛,那群穿着紫衣的小尼姑被晒得满头大汗,在云敛命令下依旧不敢停下作息。
他于心不忍,走过去帮忙。
那群尼姑或者弃婴出身,或者从小被拐卖流浪,在无定观长到十几岁,几乎就没见过外面的人,乍一见到沈喻风这样的外来男子,个个羞赧地不敢直面,待跟他打了交代后,发觉他本人如此平易近人,开始恢复本性,叽叽喳喳地围着他聊起天来。
其中一个女尼声音软糯,娇滴滴的,十分好听,沈喻风笑道:“你有扬州口音,应该是扬州人。”
那女尼一脸惊喜道:“李大哥听得出我是哪里人?”
沈喻风笑道:“当然,你自己不知道吗?”
“不知道了,我很小就被人贩子拐走了,从来没见过自己爹娘,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
沈喻风敛了笑意,问道:“从小被拐卖的日子,应该是什么样的呢?”
那女尼道:“小时候我们被一群乞丐管着,天天打我们,叫我们干活又不给我们饭吃,还有一些小伙伴双腿被他们打断,去街上跟人讨钱,讨不到钱又要被打,幸好后面遇到观主,给了我们一个栖身之地,也给了我们一个家。”
沈喻风点点头,他本只是随口问起,没想到从小孤苦无依的孩子生活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苦许多。他突然心思一动,抬眼望向不远处的云敛。
按理来说,云敛是天罗宫派到云家的暗桩,那么他在进天罗宫前应也是一个孤儿,或许正跟这群尼姑一样,是被人拐卖到天罗宫,甚至可能在那里遭受过很多非人的虐待。
他想得入神,忽而听到云敛的声音在身侧阴恻恻响起:“这个洞不够深,继续挖。”
云敛冷冷盯着那个年轻的女尼,待接收到沈喻风望过去的眼神,又挑衅似的扫了他一眼:“你们倒是很有闲情逸致嘛。”
沈喻风搞不懂他怎么突然间生气了,实在无奈,拉住那名女尼道:“我来挖吧,你累了一上午,先去休息吧。”
“谁允许她下去休息的?我是叫她干活,不是叫你。”云敛皱眉,眼神更加冷了,眼睛始终死死盯着他与那女尼碰在一起的手。
那女尼遵从观主吩咐,也不敢违背观主儿子的意思,撅着嘴,走到另一边,拿起地上的铁锹继续下去挖洞。
等她下了洞,云敛半侧过头,冷飕飕瞟了沈喻风一眼,随即再度走开。
沈喻风想为她求情,但一想到早上被云敛盯着看的事情,担心主动开口会暴露太多,也只好置之不理,任由云敛耍脾气,心中方才对他所生出的一丁点怜爱在一瞬间消失殆尽,只余不满。
这一日除了挖洞,运土,什么事也没做成,在后院挖成三个大洞后,云敛又命这群女尼们搬来一些草料铺在洞顶,掩盖住洞口的痕迹。
***
天黑时分,沈喻风吃了晚饭,坐在自己的破屋中休息,听凝玉在屋外敲门,说是白沐华传唤他过去,他应了一声好,来到昨日的厅堂。
进了门,发觉白沐华依旧坐在那块蒲团上,抬眼见了他到来,神色淡淡,不给什么好脸色。
他见左右无人,叫了一句:“母亲。”
白沐华这才颜笑逐开:“嗯,我儿过来,为娘有事问你。”
沈喻风走过去:“母亲又在研究功法了?”
白沐华嗯了一声,“你也练过双极功,告诉母亲,”她拿起手上那本黄册子,指着其中一段,“这一处应该怎么解释?实不相瞒,为娘卡在这一关已经很多年了。”
沈喻风远远看着她指着的那段文字,这正是他从小修行的阴阳双脉中的基础部分,于他而言,实不难理解,当下给他母亲一五一十地解释清楚了。
白沐华听完敛眉不语,陷入苦苦思索中,片晌,又摇头道:“不对不对,你的方法不对。此处分明是先练阴脉,再练阳脉,你怎么反其道而行之?”
沈喻风道:“母亲相信我,练下去就是了。”
白沐华照着他的指导又练了一遍,这次依旧无法畅通练下去,她本就是个没什么耐心的人,起初在沈喻风的安慰下,还能耐着性子修炼下去,但在接连四五次的打击后,她十分气馁,气愤愤地将黄册子扔在一边地上。
“不练了不练了,可能为娘跟这套功法真的无缘吧,练了多年,依旧一无所获!”
沈喻风哭笑不得:“母亲,练功之事须得循序渐进,您这样暴躁怎么会有收获呢?”
白沐华哼道:“我不信,肯定是这功法有问题,或者是沈星洲算计我!算了,为娘反正也练不来,明天我就把它给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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