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开书包,将那份报告从练习册的夹缝里取出来,摊开翻了翻。
药品一期临床试验的目的是研究人体对新药的耐受性,提出初步的给药方案,并指导下一阶段的临床试验,是新药上市前不可或缺的一环。
陶风澈自从上中学开始就在研究院里学习,虽然这是一种他从未接触过的新型合成类药物,但起来也没什么难度。
这份报告总共也就十几页纸,陶风澈逐字逐句完毕,发现结果不错——仅有少数的受试者出现了一级不良反应,为二期实验给出的剂量建议也十分精准,整份报告用词严谨,行文简洁,没有丝毫赘述之语。
陶风澈将报告翻到第一面,在报告人那一行上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字:王承志,合成药物研究室的主任,之前跟他一起去看过厂房。
……是王主任的话,写出这种水平的文书也就不奇怪了。
陶风澈想着,再次翻到尾页,盯着附上的一则异常情况报告陷入了沉思。
在本次试验期间,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岔子。
这是还未上市的特效药,一期临床试验的受试者应该是身体健康的志愿者,可是王承志汇报称,有一位患者通过特殊手段混进了志愿者中。
虽然在试验开始的第二天他的身份就暴露了,被赶出试验组,同时还面临诉讼,也没有对试验造成什么损失,但他能混进试验组这件事,本身就很值得深思。
他到底是怎么混进来的?
是竞争公司安插进来的商业间谍,还是研究院内部有人被收买?
……随月生这段时间正在跟江景云一起联手打压红帮的生意,并寻找他们违法犯罪的证据。红帮从陶知行那一代发家,虽然也有贿赂部分官员,使其成为自己的保护伞,但是触角到底还是没能伸进议员这一层级。
这段时间以来,静浦严查走私,红帮损失惨重,尤其是军火生意,几乎全都停了,也没怎么出来活动,看上去消停不少。
可研究院出的这件事,很难说不是红帮反扑的前兆。
陶风澈眉关紧缩,怎么也想不出个头绪,半晌后,他长长地出了口气。
随月生看了这份报告,估计又要动怒了。
……不,报告有电子版,他又已经让周助理重新打印,这会儿估计都已经看完了。
陶风澈默默叹气,不知道自己能帮上什么忙。
随月生现在大概率还在气头上,直接给他发信息或是打电话都容易火上浇油,还极有可能引火上身。
陶风澈想了想,抽出一张便签纸,用铅笔在上面画了一个Q版的小火山,还在旁边加了些岩浆,右上角加了个“╬”表示愤怒。
最后,他一笔一划地在这座喷发中的火山下写下了一行字——“不要生气,它已经帮你气过了”。
陶风澈眯起眼端详片刻,对这个成品很是满意,便认真地将它贴在了报告尾页,又郑重地将报告收进了书包。
放学后,陶风澈兴冲冲地回到家,却只找到了随月生早上出门时穿的那件大衣。
对上陶风澈探究的眼神,徐松笑着解释:“随少爷刚才回来了一趟,去书房拿了点东西,又换了身衣服,就急匆匆地走了。说是晚上跟江议员有事情要谈,就不回来吃饭了。”
“好。”陶风澈点了点头。
自从跟随月生确定了恋爱关系,又确认江景云跟随月生只是同门师兄弟关系,没有任何超出友谊的接触和情感后,陶风澈对这位议员先生的反感情绪少多了。
如今仅存的这几分,与其说是反感,不如说是嫉妒——嫉妒江景云比他多跟随月生相处的那一段时光。
随月生在西大陆的那十年时光,陶风澈是完全缺席的。
不过他倒也不着急,毕竟他们现在还年轻,还有很多很多的十年。不管是下一个,还是下下一个……他都会一直陪在随月生的身边。
陶风澈想着,转头吩咐徐松:“先上菜吧,我马上就下来。”
他拒绝了佣人的帮忙,独自背着书包进了书房,将报告翻出来放在了随月生的桌面上,又特意改成了背面朝上的姿势,想给随月生一个惊喜。
看见那个小火山的时候,随月生应该会开心一点吧?陶风澈心想。
他转身欲走,余光却在无意中瞥见自己的书桌上也有些东西。他心中一动,快步走上前拿起一看,果不其然,正是那张被随月生带走了的卷子。
而试卷上方的空白处,居然也多了点什么——一只用钢笔画的,趴在地上,正睡得流口水的小狗。
应,应该是狗吧?
看着有点像是萨摩耶?
陶风澈不确定地看了半天,还是没能成功辨认出它的品种。
人无完人,即便是随月生也有不擅长的事情,比方说……绘画。
这幅小画的笔触几乎可以称得上稚嫩,却一笔一划画得认真,形也抓得很准,简直就像是对照着简笔画的例图描下来的。
估计是怕他看不明白,小狗脑袋边上还有一串逐渐减小的“z”。
随月生在工作间隙画这只小狗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是跟他现在一样的开心与满足吗?
又或许是跟他画那座小火山时一样,带着些许的忐忑,但更多的还是期待?
陶风澈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他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自己现在估计笑得很傻,可他已经顾不上这件事了——
他将卷子摆到窗户边上,又从书柜上抽了几本精装书出来当摆拍道具,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小狗放在了照片正中央,摁下了拍摄键。
紧接着,他打开修图软件,有些笨拙地P了好半天图。然后,他将这张照片设成了朋友圈的背景,又将这只小狗单独裁下来,放进了钱包的夹层中。
第163章 志愿
静浦今年的一模试卷出得很难,即便是陶风澈都觉得题目有些超纲,做起来很费脑子,就更别提其他学生了。
虽然国际高中的学生大部分都不打算走高考这条路,留在九州读大学的可能性也微乎及微,却也依旧被这场考试给打击得不轻,考场外全是叫苦不迭的考生。
像是汪源这种自身抗压能力比较差的,甚至在学校宿舍里躲了近两个星期,周末都没敢回家,生怕被望子成龙的父母逮住,再挨一通说教。
市统考的成绩出得很快,考完试不到三天就连着全市排名一起发回了学校。
虽然高三级组的各位老师对这份成绩单不是特别满意,但他们倒也不是真的不近人情。看着讲台下方一个个愁眉苦脸的学生,便也没有再继续批评,只说一模的作用就是摸底,难度也会比高考高上不少,目的就是为了适当打击学生,又讲评了一下试卷,便把这件事给翻过去了。
众人长出口气,顿时便觉劫后余生——家长们可不管你出不出国,家里投入了大量的教育资金,结果到了统考成绩和排名都不好看,连学习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以后走上社会了该怎么办?
有了这么一道“免死金牌”,大家心中的负担都轻多了。可还没能喘息几天,学校里就发了一份志愿意向表下来,说是要统计一下大家的意向院校和专业,并委婉地建议可以多申请几所学校。
但冯慧说话就没有级组通知里那么客气温和了。
这是她带的第一届学生,又是重点班,冯慧格外重视,专门挑了一节自习课充当班会,来讲申请学校的事。
她做了几十页PPT,在讲台上讲了大半个小时,中心思想其实只有一个——不要好高骛远,更不要妄自菲薄,能申多少就申多少。各个国家各个排名的学校都申一些,广撒网准没错,最重要的是,一定要申请一至两所保底院校,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冯慧是做了充足准备的,怕学生不信,还专门举了上几届某个学生的例子——他平常成绩很好,心气也高,只申了A国全球排名最靠前的那三所大学,还都挑的是强势专业,结果到了最后一个offer都没拿到,又不愿意留在九州读书,最终只能复读一年。
“虽然发生这种事的概率少之又少,但是大家一定要引以为戒,毕竟落在自己头上了,那就是百分之百……”
冯慧兀自在台上喋喋不休,陶风澈微微低着头,看着那张雪白的申请表出神,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也因此错过了汪源满是担忧的眼神。
放学后,汪源揣上钱包,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第一时间冲去食堂吃饭,反而快走几步,在班门口将陶风澈截住:“陶哥!等等!”
陶风澈转身,递过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你今天怎么走这么快,后面有老虎在追你啊?”汪源抱怨一句,又说,“等我一会儿一起走会死吗?”
陶风澈有些诧异:“你今天去外面吃饭?”
“是啊。”汪源撇撇嘴,“食堂里做中餐的那几个师傅最近的手感十分飘忽,一会儿齁咸一会儿淡出个鸟,我去商业街换换口味。”
“哦。”
陶风澈不置可否地一点头,转身向外走去,可脚步却比之前要稍微放慢了些。
汪源嘿嘿一笑,赶忙跟上。
国际学校占地面积不小,从教学楼到校门口有挺长的一段路要走。
二人并肩走在校道上,周围是三五成群、步履匆匆的学生。汪源一连换了好几个话题,陶风澈都只是简单回应了两句,看着有些心不在焉。
汪源沉默片刻,出言宽慰道:“陶哥,你放心吧,你平时成绩那么好,就上学期那一次期末考试考砸了,一定没问题的。再说了,西大陆那边的学校也不是只看成绩,你还有那么多专业对口的实习经历,社会实践这一项,其他人拍马也追不上你。”
“再说了,你们家那个条件,要什么业内大牛的推荐信搞不到啊?远的暂且不说,光是你们家研究院的那个院长给你写一封,分量都够重了。”
汪源苦口婆心地说了一堆,转头一看,陶风澈还是一脸的无动于衷,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把话给听进去。
这人不会还在发呆吧?汪源心下直犯嘀咕,一个没忍住,小声逼逼道:“……你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陶风澈:“……”
他瞥了汪源一眼,眼神没什么温度,又没好气地用胳膊肘怼了一下汪源腰侧。
陶风澈的力度拿捏得很准,远远称不上“重”字,可汪源却像是被人拿剑捅了个对穿似的,嗷地一声捂住“伤口”弯下腰,仿佛受了重伤。
“……”陶风澈停下脚步,“别演了啊,适可而止。”
汪源不理他,兀自捂着“创口”哼哼唧唧。
陶风澈眉毛微不可察地抽动两下,隐忍地补了一句:“好多omega都看着你呢。”
汪源:“?!”
这句话仿佛是一剂立竿见影的强心剂,汪源瞬间便腰不疼了腿不酸了,面色如常地直起身来。
对上陶风澈暗藏鄙夷的眼神,汪源浑不在意地嘿嘿了两声。
陶风澈懒得搭理他,任由汪源将手很亲热地搭在他的肩上,又揽着他向前走去。
汪源只是神经粗,却并不是个蠢人,陶风澈今天情绪一直不高,他一个人演了半天的戏也累了,干脆止住话头,任由安静在两人之间流淌。
好半晌后,陶风澈忽然叹了口气:“不是因为这个。”
“恩?”
“我就是……忽然不想去了。”
汪源惊异地扭过头,却没从陶风澈的脸上看出半分开玩笑的意思。
“不是吧陶哥,你是不是发烧了?”
陶风澈白了他一眼:“没有。”
汪源自己是个时不时就戏瘾大发的戏精,陶风澈却基本不怎么陪他玩。他盯着陶风澈看了半天,实在没从他身上看出演戏的影子,再细细一琢磨陶风澈的话,内心一阵惊涛骇浪——
陶风澈怎么会忽然产生这种念头?
学了那么久,做了那么多准备,现在说不去就不去了?
如果不出国的话,这么多年以来的努力那不就都白费了吗?
……可是,这件事也不是没有预兆的。
高二暑假的时候,学校里组织去Z大参加夏令营。陶风澈为了不参加,甚至故意考了倒数。汪源当时还不知道陶知行身亡这件事背后的隐情,只以为是陶风澈青春期心血来潮,故意逆反。
等他知道以后,便暗自猜测陶风澈执意留在九州,或许是为了调查真相。
但是……这件事不是已经解决了吗?汪源拧起眉来。
去年九月份,陶风澈打来电话让他帮忙调查一个海外账户,说事情跟陶知行的死亡有关。他不敢大意,挑灯夜战几天后将查询结果发了过去,再然后,陶风澈连着一个星期没回学校。
他去找冯慧打听,冯慧说是家长帮忙请的病假,可等陶风澈回来之后,却一点大病初愈的影子都没有。
汪源实在是不放心,拐弯抹角地问了许久,陶风澈才隐晦地给了答案,说是事情已经解决完了,让他不要担心。
汪源知情识趣,便也没有再继续探听下去,只当从未听闻过这件事。
可现在陶风澈这般态度,莫非是事情又出现了差错,亦或是涉及到了某些很复杂的地方……?
汪源在冬日的寒风里打了个冷战,不敢再细想下去。
他转头看了陶风澈一眼,长长地叹了口气:“行吧,我也不问你具体原因了,反正我问了你也不会说。”
话说到最后,带了点抱怨的意味。陶风澈一哂,并没有反驳。
汪源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也不觉得落寞,自顾自地往下说去:“既然你已经做了决定,那我也不多劝你了。但是我觉得你最好还是考虑清楚,看看事情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是不是必须留在九州不可……”
“如果到了最后,你还是决定不出国,那也千万不要像上次那样一个人做主,一定要跟家里人好好商量一下,要不然你哥他会生气的。”
陶风澈颔首:“这个我知道。”
汪源想了想,脸上闪过一丝挣扎,又道:“其实吧……你哥他就算有时候说话难听了点,那也是为你好,他真的对你挺好的……你别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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