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馨雨拼命点头,做了无数个深呼吸来强迫自己控制情绪,抖着嗓子问:“你……你是他儿子吗?”
影视剧里都是这么说的,豪门世家抢起继承权来六亲不认,九州以前还是帝制的时候,不乏为了夺权杀兄弑父的例子。更何况,这样一来,他们为什么对她动手也说得通了——抓小三。
陶风澈:“……”
章馨雨完全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顷刻间,屋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她身上,尤其是那几个全副武装的alpha,眼神中蕴含的意味十分复杂,像是震惊,像是疑惑,又像是“天啊她居然敢这么问”的微妙赞叹。
她缩了缩脖子,将自己在沙发上团得更紧了些。
陶风澈拆枪的手一顿,手中的零件险些掉在地上,他将它握紧,死死地皱起眉盯着章馨雨,简直就像是在看一只单细胞的史前生物,还是没进化出大脑的那种。
“当我父亲?”半晌后,陶风澈嗤笑一声,语气中充满不屑,“他也配吗?”
他再没用漫不经心来掩饰自己身上的锋芒,章馨雨下意识地呼吸一滞,紧接着,她恐惧到了极点,甚至因此产生了想要呕吐的念头。
章馨雨从没有真正接触过上流社会,她和她的那群朋友不过是一帮在最外围盘旋打转的,食腐的苍蝇。于她而言,刘天磊已经是她所见过身份最高的人了,她无时无刻都在为对方的权势所着迷。
换作平时,如果有人敢跟她说这么一番话,她一定是要狠狠讥讽说话者狂妄自大、自视甚高的,但它由眼前的少年所说出来,却格外令人信服。
因为他足够锋芒毕露,也足够高高在上。他仿佛天生就处于那个于她而言遥不可及的世界,并牢牢地掌控着其中的话语权。
章馨雨终于明白自己之前的想法有多离谱了。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走投无路的歹徒?
他之所以那么气定神闲,是因为在他眼中,自己不过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蚂蚁。
而身为万物之灵长的人类,又怎会惧怕蝼蚁呢?
她想开口补救,想涕泗横流地求饶,可眼前的人却又忽然恢复了先前慢条斯理的模样。
“好了,章小姐,你提问的机会已经用完了。”陶风澈耸了耸肩,“现在,保持安静。要不然,我就只能让他们找条毛巾把你的嘴塞住了,相信我,那可不怎么好受。”
章馨雨瑟缩着点头,在沙发上蜷缩的像是只刚出壳的鹌鹑。她动作的幅度有些大,真丝的摩擦力又小,于是本就系得松散的墨绿色睡袍便往外滑开,露出胸口好大一片洁白的肌肤。
春光乍泄,她下意识地倒抽一口冷气,立刻伸手去捂,再抬头时,却对上了几道漠然的视线。
章馨雨一贯对自己的身材很有自信,即便她穿着普通,走在大街上也总是会有人来找她要联系方式,可如今这满屋子的alpha却完全无动于衷,看着她的目光跟看案板上的猪肉无二。
章馨雨拢了拢睡袍,试图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陶风澈对她的识趣很是满意,他将装好消音器的枪顺手放在桌边,冷着一张脸转而开始擦随身携带的军刀。
……虽然他一脸的成竹在胸,处变不惊,可事实上他现在慌得不行。要不然他也不会这么频繁地检查武器,并且对那个女性omega不假辞色,这一点都不符合他从小所受到的绅士教育。
但陶风澈现在已经无暇顾及这些细枝末节了。
他倒不是因为独自带人深入虎穴而慌张,更不是因为要面对刘天磊,一场恶战即将来临而惶恐,而是因为……
他今天是趁着随月生去参加晚宴的功夫,偷偷从家里溜出来的。
周三晚从家庭影院落荒而逃后,陶风澈一个人躲在浴室里冲了近半小时的冷水,才勉强控制住内心的躁动,也正因为如此,他一整个晚上都没敢再踏出房门一步。
翌日清晨,陶风澈好不容易做足了心理准备,鼓足勇气来到餐厅后,却发现随月生早在一刻钟前就已经出门上班了。
等到他晚上从研究院回到家,二人共进晚饭时,他暗中观察了随月生好久,后者面色如常,言行举止都看不出什么端倪。
……这么看来,哥哥是真的不知道了。毕竟是这么大逆不道的事,如果随月生知情的话肯定早就发作了,挨打都是轻的,指不定要被怎么收拾一顿。
顺利逃过一劫,陶风澈长出了口气的同时,也产生了些微妙的失落。
他决意装作无事发生,蹲在厨房一边煮牛奶,一边绞尽脑汁地想着支开随月生,单独带着家中保镖出门办事的理由。
等到牛奶煮好,他支使着徐松将它端上去,几分钟后,后者将托盘端了下来,说随少爷还在书房看文件,陶风澈立刻三步并两步地窜了上三楼,将腹稿又在心中过了一遍,伸手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
随月生带着一副金丝边的防蓝光眼镜,浅灰色的卷发披散在肩头。他听到动静后抬头望门口望去,睫毛长得仿佛自带眼线,从陶风澈的角度看过去,美得惊心动魄。
更何况随月生的唇边还带着一抹奶渍,大概是喝得太急,不小心沾上的。
陶风澈下意识地错开眼,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不自在地将手背在身后,拼命用手掐着自己的手心逼迫自己保持冷静,不要冲动,但还没等他将自己编好的理由说出口,随月生就先开口了:“小澈,有事吗?”
“没,就……想把作业给你看看。”陶风澈脱口而出。
打好的腹稿呢!想好的理由呢!怎么说了个这么蠢的借口!
陶风澈懊恼到了极点,随月生却忽然笑了:“还在记恨我天天检查你作业?等过两天我一起看吧,现在还有点事。”
“我相信你,肯定已经做完了。”他对着陶风澈示意了一下自己手中的文件,又补了一句。
哥哥!说!他!相信!我!
陶风澈抿了抿唇,眼睛亮亮的,心情之激动不亚于当年第一次陪着陶知行参加完集团会议,成功回答出父亲提问后受到表扬。
他耳尖泛着点红,正想再说些什么,随月生忽然又问:“明天晚上钱董那边有个慈善晚会,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嗯?”陶风澈一愣。
如果换个时间点,他是绝对要跟着的,以来洗刷一下陶家兄弟二人不合的传闻,二来,哥哥这么漂亮的一个omega,外面多得是对他垂涎三尺的alpha,他得贴身盯着点,不然实在是不放心。
可这次实在是不行,他明天晚上还得去抓刘天磊呢。
陶风澈心中滴血,摇头拒绝了随月生的邀请,后者也没放在心上,二人又聊了一会儿家常,他便默默告辞了。
一直等到今天点人出门的时候,陶风澈都依然沉浸在懊悔的情绪之中。不过懊悔归懊悔,他并未因此影响到工作状态,除了先前陪着他去过生产基地的几个保镖以外,他又特意选了几个嘴严的,瞒着徐松直接将人带出来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可回家之后要怎么解释呢……
陶风澈都不敢去想随月生的反应。
“咔嚓。”
正在陶风澈心下烦躁的当,寂静的房子里忽然响起了一道声音。
浴室的门开了。
刘天磊赤裸着身体,只在下半身裹了一条浴巾,一无所知地踏出了浴室。下一秒,他正对上了两个把守在房间门口,荷枪实弹的保镖,以及他们手中黑洞洞的枪口。
常年行走在钢丝绳上的经历使刘天磊拥有极强的第六感,他几乎在眨眼间便意识到大事不妙,当即就想踹上房门后回屋取枪,可耳边却忽然传来了一道懒洋洋的声音。
“刘总,如果我是你的话,现在是不会乱动的。”
陶风澈从客厅的方向缓步走来,手上把玩着一把格洛克,架势宛若摩西分海。
刘天磊从来都不是言听计从的人,正准备闪身躲开,忽然间却浑身僵硬地定在了原地,像是不慎直视了美杜莎之瞳,因此变成了一尊石像——
随着陶风澈平淡的话语,室内悄然出现了一个调皮的红点,它在他的鼻尖调动了一下,像是跟他打了个招呼,继而往上移动,停在了额头中央。
对于刘天磊而言,这个红点实在是太熟悉了。
那是狙击枪的准心!
第83章 不妙
陶风澈?!
他怎么会在这里?!
……又或者说,他怎么会带着这么一群荷枪实弹的保镖出现在这套房子里,甚至还安排了占据制高点的狙击手?!
他又是怎么知道这里地址的?!
刘天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谁,他心念微动,顷刻间脑海中便闪过了百八十个念头,紧接着,他脸上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一路贯穿太阳穴直至眼角的刀疤和脸上的皱纹挤作一团,显得有几分滑稽。
“哎呀,陶少,您怎么来了?”刘天磊的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担忧和关切,多一分少一分都会显得虚假,“是陶氏出什么事了吗?如果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地方您跟我说一声就行,发短信打电话都成,再不济让下面的人通知我一声,犯不着弄这么大的阵仗……”
他小心翼翼地赔着笑脸,一边暗自揣摩着陶风澈的心思和来意,一边用余光暗暗打量着周遭保镖的站位,试图找到一个能够逃脱的机会。
可刘天磊心中的如意算盘注定要落空了。
陶家在静浦绵延近千年,家里一代一代养着的这些私人保镖,与其说是护卫者,不如说是一支独立的私人武装更为恰当,这么多年以来行动几乎没有出过纰漏;陶风澈更是为了今天的行动计划许久,整个小区的平面图都在他的脑子里,几个制高点上都安排了狙击手,保镖的站位也是研究过的,即便刘天磊忽然间物种变异,长出了一对翅膀,也难从这样严密的包围中脱逃。
因此,陶风澈虽然发觉了刘天磊的小心思,却也没有点破,只随意地把玩着手中的枪支,静静地看着刘天磊唱念俱佳的表演。
和早有准备的陶风澈不同,一直被保镖严加看管,蜷缩在沙发上的章馨雨,此刻却是有些坐立不安了。
从听到开门的动静开始,她就一直竖着耳朵听着卧室那边的动静。
一开始,她还暗自期待着刘天磊出来之后能震慑住来人,再不济也是展开一场势均力敌的谈判,可听完刘天磊赔着小心的奉承,她便彻底不抱希望了。
那个从来都拿鼻孔看人,在她眼中无所不能,几乎要被捧上神坛的刘总,居然会用这种语气说话?!简直已经卑微到了尘埃里。
她心中百感交集,既有幻想破碎的痛苦,又有对那“陶少”身份的揣测,更多的,还是对于未来的恐惧——她今天真的能活着走出这扇门吗?
陷入对峙之中的二人对客厅中omega的心理活动一无所知,不过就算是知道了,这二人也不会放在心上。
刘天磊自顾自地将设想好的台词说完,一双虎目中满是诚恳,眼巴巴地盯着陶风澈,试图博取他的信任。陶风澈不动声色地看了他半晌,忽然笑了。
“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刘总心里难道不清楚吗?”陶风澈反问道。
“我……应该知道吗?”刘天磊脸上是实打实的茫然,“陶少为什么会这么说?”
即便是跟在陶知行身后,见惯了大风大浪的陶风澈也不得不承认,刘天磊的演技实在是精湛,而且和他的个人气质完美融成一体,若不是他手中铁证如山,一个不小心,或许都要被他蒙骗过去。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陶风澈不开口,刘天磊也不说话,只满脸冤枉地盯着陶风澈,每一根头发丝都散发着无辜,像是在跟陶风澈攀比耐心似的。
最终,先憋不住的还是陶风澈。
他拿不准随月生什么时候会从慈善晚会出来,一切都已迫在眉睫,他并不准备继续跟眼前这只老奸巨猾的狐狸干耗下去了。陶风澈偏了偏头,身后的保镖立刻便上前一步,递了几张照片给他。
陶风澈将照片拿在手中看了片刻,不轻不重地将其往刘天磊的身上一丢。他准头好,手劲也大,一沓照片直接抽在了刘天磊赤裸的胸膛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留下数道红痕,继而在地面上四散开来。
刘天磊风里来雨里去这么多年,这种程度的疼痛自然不足以被他放在心上,可陶风澈此举中轻蔑意味极重,简直就是扇在他脸上的一个巴掌,或许不疼,但足够耻辱。
他一路从底层摸爬滚打上来,从大字不识几个的地痞流氓摇身一变,成了陶家的中层,即便因为监管不力的缘故被下放到了生产基地,也依然被人奉承着叫一声刘总。如今人生已经过了大半,他出行有司机,妻儿全部送往国外,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他自认已经是人生赢家了。
但此刻却被陶风澈这么轻飘飘的一个举动,一下子给抽回到了从前。
那个没有人瞧得起他,睡在桥洞里,吃不饱穿不暖,活得连有钱人家里的狗都不如的从前。
刘天磊的眸色陡然变深,呼吸也随之变得粗重的起来。
陶风澈漫不经心地瞧了他一眼,半点目光都没有分给地上的那一摊相片,就仿佛他刚才只不过是做了个再正常不过的动作:“怎么,刘总不打算看看吗?”
周遭站着的一圈保镖眼观鼻鼻观心,对眼前发生的这一切视若无睹。
“看。”刘天磊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借着俯身捡照片的功夫,遮住了脸上一闪而过的怨毒,“当然要看。”
雄才大略如越王勾践,尚且要卧薪尝胆,更何况他刘天磊呢?!他打定了主意,无论接下来陶风澈还要怎么羞辱他,都要咬牙忍耐下去,等到日后事成,一定要将今日的屈辱百倍、千倍奉还!
就在刘天磊蹲下身捡照片的这几秒钟内,他已经在脑海中勾勒出了一个完整的复仇计划,可当他真正将照片从地上捡起,定睛一看,猝然便变了脸色。
刘天磊脸上血色全无,就连拿着照片的手都有些微微发起抖来。
他已经快六十岁了,即便alpha天生五感出众,到了晚年也难免会退化,刘天磊自然也不例外。他有了些轻微的老花眼,刚才陶风澈突然来了那么一下,他并没有看清照片上是什么东西,此时才终于发现了不对——
几张照片上拍摄的内容各不相同:黑暗中亮着灯的中药厂;堆得整齐的温控箱;搬着货物来来去去的员工……当然,还有最要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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