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见了陶风澈隐约显露出来的眷恋,也看见了他下意识凑过来的那个动作。随月生几乎都已经做好了准备,张开怀抱,让困倦的少年在自己怀里蹭上一蹭,等他心满意足地撒完娇,他就可以板起脸来训斥对方晚上不好好休息了。
可陶风澈并没有凑上来。
少年人眼中的困意犹在,但清醒的情绪已然占了上风,八岁的陶风澈不过是惊鸿一瞥,即将年满十八岁的陶风澈便重新回到了躯壳。
随月生有一丝被掩盖得极好的失望,甚至连他自己都没能察觉到这一点。
他礼貌而又克制地坐在原地,扮演着一个称职的监护人的角色——前提条件已经不复存在,直接开口呵斥未免显得有些不近人情,更何况陶风澈还在很专注地盯着他自己的指尖发愣。
这让随月生感觉到了一点尴尬。
那是他的情不自禁,就像是一朵只在陶风澈意识不清醒时才会偷偷绽放的昙花,花期稍纵即逝,如同随月生刚才隐藏得极深的纵容。
他绝不会在陶风澈意识清醒的情况下做出类似的举动,更不会让陶风澈意识到他曾经做过。
……可陶风澈是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再让他这么沉默着思索下去,说不定就要探究出那个真相了。
说点什么,随月生,说点什么。
意识决定行为,在它的不断催促下,随月生微微探身,将陶风澈搁在一边的书包拎到了他的面前:“小澈,你要迟到了。”
书包靠着陶风澈一侧的车门,随月生的这番举动明显多余,可惜陶风澈并没有意识到这个异常。
他只以为是自己发呆的时间太久,故意拖延时间,想跟哥哥在这个封闭的小空间里多待一会儿的企图被发现了,有些窘迫地伸手将书包接过,都来不及将它背好,单手拎着就准备下车,可随月生却又忽然将他叫住。
“小澈?”
陶风澈动作一顿,回过头来:“嗯?”
随月生再度探身,只不过这一次,是将他拥进了怀里。
陶风澈呼吸一滞,目光不受控地在随月生颈后,腺体附近的那一小块皮肤上来回打转,上面没有任何的痕迹,就跟周围一样光滑莹润——天啊,不管是江景云,还是那个玫瑰味的花花公子,又或者是别的谁,他们怎么能忍住不咬下去的?!
这都能控制得住,到底还是不是一个正常的alpha了?!
陶风澈的思维迅速发散开来,满脑子都是些乱七八糟的内容,细究之下,甚至还有些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堪称诡异的不忿。
“我收到你们班主任的信息了,说在正式开学之前,会有一个摸底考试。”随月生伸出手,摸着陶风澈背上凸起的脊骨,斟酌着措辞,“这是你自己的人生,你……”
纷杂的思绪消散,陶风澈顷刻间便回到现实,开口将随月生打断:“我知道。”
随月生手底下的力度很巧妙,介乎于摩挲和抚摸之间,在这样的安抚下,陶风澈奇异地保持了一种平静。
自从一个半月前的那一次不欢而散后,二人心照不宣地规避了一切跟考试有关的话题。此时此刻,随月生忽然旧事重提,原本提到这件事就容易变成刺猬,进入攻击模式的陶风澈,破天荒地收起了身上的尖刺。
他不再充满抗拒,更不再显露出那幅咄咄逼人的姿态,平静地将之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我知道的,哥哥,我会好好考的。”
随月生沉默着将手松开,微微拉开了二人间的距离,目光在空中跟陶风澈交汇,像是在判断他话语中的真实性。
……有了之前的那一出,自己在哥哥这里的可信度似乎下降了许多。陶风澈心中喃喃。
他有些难过,可这毕竟是他自作自受,逃避更解决不了问题,大脑飞速转动,下一刻,陶风澈想出了一个应对方案。
他没有发怒,更没有消极应对,而是带着些戏谑地笑了一下:“拜托,哥,信我,这次又没有夏令营了。”
陶风澈有意模糊了自己故意考低分的缘由,随月生也不知到底是信了还是没信,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继而轻轻摁了一声,又伸手揉了揉他的头。
随月生的力道很轻,控制在一个不会将陶风澈的头发揉乱的力道:“去吧,考试加油。”
适才那一瞬间的气氛太好,陶风澈甚至都有些怀疑随月生是否会给他一个吻,即便只是落在额头中央的那一种。
可即便是在他幼时,随月生也极少会亲吻他,唯一的那次,还是除夕夜那天,他厚着脸皮找随月生讨来的——后者一脸嫌弃地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没什么诚意,但陶风澈依旧心满意足,乐呵呵地拽着随月生一起出门放烟花去了。
好在陶风澈对这个吻成真的概率心知肚明,并没有对此抱有很大的期待,所以幻想破灭后也并不怎么觉得失望,点头答允后便推开车门下了车,跟随月生挥手道别后,又站在校门口目送着他离开了。
不得不承认,陶风澈先前拒绝随月生的那一番话是很有预见性的。
从Karlmann King大大咧咧地停在校门口开始算起,到他跟随月生道别完,司机驱车离开,全过程满打满算都不到五分钟,可周围却已经响起了一阵刻意压低着声音的议论。
这辆车太招摇,再加上陶风澈本身就是校内的风云人物,他对这一结果并不意外,但无论是来自于异性的追捧还是同性的羡慕,在经历了这一整个暑假的纷纷扰扰后,都不足以再在陶风澈的心中掀起任何波澜。
它们都没有跟随月生道别重要。
陶风澈甚至有些自我怀疑,如果再来一次蔡泓的事情,或许他都能心平气和地将后者当做一只恼人的苍蝇……
不,不能置之不理,这家伙嘴太贱了,还是再揍一顿吧。
陶风澈思索片刻,愉快地做了决定。
他迈开步伐,往校内走去,与此同时,第六感也飞速敲响了警钟。
——有什么东西,正在从右后方快速逼近。
陶风澈下意识地摆好了防御反击的姿势,却又在感受到那一阵熟悉气息的同时,迅速卸下了浑身的防备。
“早啊陶哥!”喜气洋洋的汪源冲了上来,伸手一拍陶风澈的右肩,紧接着长臂一揽,强行将左手搭在了陶风澈的肩上,拗出了一个哥俩好的造型,“你换新车了?”
幸好汪源近些年减肥成功,如果他还是小时候身高跟体重一比一的那个小胖墩,这么一下扑过来,即便是陶风澈,估计也会被他砸得一个趔趄不可。
……甚至还有可能跟他一起摔个狗啃泥。
陶风澈站直了身子,不动声色地将那一口老血,可险些被砸出来的一声粗口咽回了肚子里:“没,那是我哥的车。”
“今天就是他送我过来的。”他补充道。
可惜粗神经的汪源并没能体会到陶风澈话语中潜藏的炫耀。
他大惊失色:“啊?!你之前不是说你们关系一般吗?!这么快就和好了?!”
不就是去A国参加了个夏令营,短短一个半月的时间,他还时刻跟陶风澈保持着联系,怎么像是忽然少追了一季的剧情似的?!
汪源百思不得其解。
陶风澈:“……”
行吧,虽然没能get到“我有个送我上学的哥哥”这第一层意思,更没get到“我喜欢的人不辞劳苦送我上学,你喜欢的人从早到晚跟你互怼”这一深层含义,但至少汪源品出了字面意思。
“也不算吧?我们之前关系也挺不错啊。”
汪源:“……”
汪源沉默了。
你说的关系不错,是指停掉你银行卡,一个月只给你一千块钱,还给你充了高额饭卡,指望你在学校食堂吃到死的关系不错吗?
还是总是不给你玩游戏的关系不错?
汪源体会不到这二人间暗潮涌动的兄弟情深,更无法达到共情,最终只能干笑两声,努力给陶风澈捧场:“是吗,那挺好,挺好。”
陶风澈矜持地点了点头。
汪源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继续深究,他环顾了一下周围,见没什么人注意到他俩,忽然道:“你前两天让我查的那个人,我查出来一点苗头了。”
陶风澈眸色一凝。
“不管是他自己,还是他的妻儿,账户都特别干净,甚至可以说,干净得近乎诡异。”汪源耸了耸肩,“可谁让他那个藏得很严实的情妇被我找到了呢?”
“章馨雨有一个私人银行的账户,我这两天弄到很晚,昨天晚上总算是抓住了一个漏洞潜了进去,发现了好几笔频率非常稳定的大额交易,而且这个额度大得超乎寻常,不过说实在的,她一个情妇,有私人银行的账户就已经很不对劲了。但你也知道,银行那边的系统漏洞很难找,我好不容易逮了一个,刚扫了两眼,立马就被他们发现了,我还得扫清入侵痕迹,免得警察找上门……”
汪源叹了口气:“对不住了啊陶哥,具体的钱款流向可能还得等一段时间,短期内多次入侵太危险了,而且现在也开学了……”
“没事。”陶风澈打断了汪源的话,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已经帮了我很大的忙了,这么多年了,别说见外的话,接下来你慢慢来就好,安全第一。”
事情尚未明朗之前,知道刘天磊背后是真的还有一个操纵者,这就已经够了。
陶风澈微微眯了眯眼,眸中的晦暗一闪而逝。
第97章 考试
陶风澈现在是真的不怎么着急。
刘天磊身处陶氏参股的私立医院中,一直待在ICU里,门口24小时都有保镖站岗,被牢牢地控制了起来,再翻不出什么风浪,消息也被重重封锁,落在外人眼中,就是凭空蒸发了。
幕后凶手联系不上人,又不敢报警,只能亲自下场重新布置,事情繁杂,难免会自乱阵脚,露出纰漏。
虽然年纪尚轻,偶尔会有冲动之举,但大多数时候,陶风澈都是个耐心极好的猎手。
事到如今,一切准备就绪,只等着那个人自投罗网了。
陶风澈垂下眸子,将计划在心中想了片刻,忽然一笑,跟汪源肩搭着肩,一起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升上高三后换了新教室,但座位表却依然沿用了上学期期末的那一个。陶风澈刚一踏进班门,坐在角落里的蔡泓便迅速往墙角缩了缩,恨不得将身上的肉都挤成直角形,努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了最低。
虽然前不久才被陶风澈在心中拿出来鞭尸了一番,但事实上,自从被汪源请来的体育特长生教训了几顿之后,蔡泓这段时间一直都特别安分守己。
别说是像从前那样主动挑衅了,蔡泓现在就连去食堂吃饭都恨不得绕着陶风澈走,半点看不出之前鼻孔朝天的猖狂样子,待在角落里的样子像极了一大颗发霉的蘑菇。
恼人的苍蝇终于回到了他自己的茅坑,陶风澈对此很是满意。
他走到座位上,做好了放下书包打扫卫生的准备,却意外看见了一副擦得锃亮的桌椅,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
——在他回来之前,已经有人帮他把卫生做完了。
“陶哥,艳福不浅啊。”汪源伸手,锤了一下陶风澈的肩。
这件事每年都要发生那么几次,汪源早就习惯了,却还是免不得要酸溜溜地调侃上一句。
陶风澈没接话,抬起头环视了一下班级:擦桌子的、交作业的、抓紧时间复习的……每个人看上去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看不出是谁帮他打扫了卫生。
就跟之前的那么多次一样。
……其实没必要,他一个alpha,自己有手有脚的,擦个桌子能有多麻烦?
陶风澈无声地叹了口气,汪源已经去洗抹布准备擦桌子了,他抓紧时间,开始交暑假作业。
就在此时,后桌的严伊忽然叫住了他:“陶风澈,你没去参加夏令营,那你暑假去哪儿了?”
从见到陶风澈进班开始,严伊的眼睛就唰一下亮了起来——一个暑假不见,陶风澈又帅了好多!
算起来,他也快成年了吧?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她跟他又坐得这么近……
上学期期末,她牟足了劲学习,好不容易才抢到了一个夏令营的名额,就为了能跟陶风澈在异国他乡共度一个半月,看看能不能暗生情愫,谁能想到陶风澈考了个石破天惊的倒数第一,直接失去了参加夏令营的资格。
不过现在也不晚嘛!
严伊喜滋滋地盘算开了。
陶风澈本来对她就没有那方面的兴趣,现在明白自己喜欢随月生了,更是心如止水。不过他对严伊倒也算不上讨厌,便挑着能说的部分跟她说了几句,严伊刚讲到想去生产基地看看的时候,拿着抹布的汪源回来了。
“严伊你不是吧,你不是决定去学艺术史了吗,你去我陶哥家里的生产基地干什么?难道是我跟不上时代了吗,现代工业机械也有艺术美了?”
严伊毫不客气,跟他针锋相对:“一来不是去你家的产业,二来也没说让你带我去,你管那么多干嘛?”
“人家很忙的,你去了会打扰别人工作。”汪源摆出一张苦口婆心的脸,“再说了,我跟我陶哥这么多年的发小,你麻烦他那也是麻烦我啊。”
“切。”严伊不屑一顾。
俩人飞快地斗起了嘴,你一言我一语地互相挤兑个不停,谁也没空搭理一旁的陶风澈了。
陶风澈顺利交完作业,满脸欣慰地围观了好一会儿。
他一直都觉得这俩人活脱脱一对欢喜冤家,过不了几年,等严伊想明白她并不是真的喜欢自己之后,便会在一起。再加上他这一整个暑假都辗转在成年人的世界之中,直面各种阴谋诡计和勾心斗角,前两天更是在灰色地带转了一圈,此时看见这种青春洋溢的校园限定场景,只觉得怀念得不行。
就连大家叫苦不遂的摸底考试,此时此刻在他看来都是好的。
陶风澈旁观够了,跟前来搭话的同学聊了会儿天,见时间差不多了便背起书包,跟这旁若无人的二人打了个招呼:“我先去考场了。”
考场按成绩划分,他上次考了全年级倒数第一,这回得去高三(8)班考试,跟1班都不在同一层,比不得这俩人这么悠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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