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重的辣香味扑鼻而来,呛得关铭直咳嗽。
“铭哥来了!”许唐起身朝关铭迎面走来,手脚麻利地接过了关铭手里的行李箱,扶着关铭的背将人往座位里带,热情得堪比一位四川本地人:“快快快,坐,菜正好儿上齐,你可太有口福了!”
关铭握着拳抵在嘴边止咳,任由许唐拉着他走,为他接风,听他寒暄,而后在许唐的对面坐了下来。
许唐体贴得不动声色,将摆在桌边的冰粉端了一碗到关铭面前,又往关铭的杯子里倒上冰豆奶,笑盈盈地问:“铭哥之前来过四川么?”
关铭拿过杯子说了句“谢谢”,喝了一大口冰豆奶,暂时压下了眼前的火辣刺激,答道:“没有,川渝地区很少来,两年前去过一趟重庆。”
许唐怔住一秒,一拍脑门儿:“哟,坏了,那你吃得惯辣么?我还专门儿要了个辣锅,想说让你尝尝地道的四川火锅呢!”
关铭看了一眼冒着红油翻滚着热浪的锅,定了定神,说:“我确实不常吃辣,不过没关系,应该挺香的。”
许唐挑着眉笑,点了点头,说了句“得嘞”,就站起了身,拿了自己和关铭的两只油碟,朝蘸料区走去。
关铭喝了一口冰奶茶,坐在喧腾的火锅店里,看许唐忙忙碌碌的身影。
许唐端着两只碟子来回走,在各种调料前驻足停留,一会儿伸长了胳膊去舀着什么,一会儿又弯腰曲背挖着什么,一会儿握着个瓶子往碗里倒啊倒的,一副忙得不可开交的样子。
夜晚八点钟的火锅店人声鼎沸,到处燎着辣乎乎的白烟,红油里的辣香味飘来飘去,周遭热闹又喧嚣,却又让人安心。
过了一会儿,许唐终于炮制完了他所谓的“独家秘方”。
他在原本的普通油碟里又加了一点点盐、醋和味精,点了几滴香油和蚝油,撒了两把芝麻和花生碎,最后加了一点点糖,又给自己碟子里添了点香菜末,“花里胡哨”地端了回来。
他笑得灿烂,眼睛弯成两道月牙,得瑟地喊了一嗓子:“客官您久等!”
关铭也笑了,看着两只“五颜六色”的碟子,开玩笑道:“这么丰盛?”
许唐看着关铭,拍拍胸脯打包票:“不好吃你找我!”
然而,五分钟不到,关铭已经快被辣出了眼泪。
“咳咳”,关铭大口大口往嘴里灌豆奶,喝完了还不忘夸许唐:“好吃是真的好吃,咳,你调得蘸料也挺香的,就是,太辣了…咳……”
“哈哈哈哈哈哈哈——”许唐捂着肚子笑个不停,笑完一边往关铭杯子里加豆奶,一边招呼着服务员:“老板儿,给我来杯水!”
水上来后,许唐便嘱咐关铭:“你要实在吃不惯辣就用水涮一下,涮完再吃。”
关铭乖乖照做,吃了两口,果然没那么辣了,许唐却还不放心,又说:“不过这一个多礼拜肯定都得吃辣,没辙,到了四川哪有不吃辣的道理?要么你就迅速逼自己适应,要么每回吃饭你就都拿一杯子,往这水里涮涮再吃,知道了吗?”
关铭垂着头,抿着嘴,点了点头,说:“知道了,我试试吧。”
许唐见这孩子低眉顺眼的,实在是乖得不行,又一副被辣着了的可怜巴巴的样子,心里不知怎么泛起点母性光辉:“哎哟,瞧你这小可怜样儿,来,吃块儿糍粑压一压。”
说完把长方形盘子往关铭眼前推了推,关铭便放下了碟子里的牛肉,去夹糍粑吃。
表皮还是焦脆焦脆的,上海人爱食甜,外面裹的那一层红糖入口,外焦里糯的,关铭三两口就吃完了。
许唐看关铭像看自己某个亲戚家的弟弟,此时此刻眼神大概慈爱得不行,又说:“来,再尝碗冰粉儿,你指定喜欢。”
关铭又放下筷子,乖乖拿勺子吃起了冰粉,一口浸着红糖水的冰粉混着芝麻、花生碎、山楂碎和各种酸酸甜甜的配料,呼噜呼噜掉进嘴里,一点一点甜到深处。
许唐被关铭这副模样萌到了,忍不住说:“铭哥你有点儿可爱啊,我让你吃什么你就吃什么,也太乖了吧?”
关铭嚼完了嘴里的一口冰粉,又用勺子挖了第二口,抬起眼睛,眼里无比柔软,含着诚恳,慢慢地问:“这就叫耙耳朵,是不是?”
第15章 川(二)
“这就叫耙耳朵,是不是?”
许唐一秒愣住,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像听到了个特别有趣的笑话一般,乐不可支。
“你听谁说的?”许唐一边喝豆奶一边问,拿漏勺在锅里涮着猪脑花,眨眨眼,冲关铭使眼色:“这词儿可不能乱用。”
关铭拿勺子慢慢舀着冰粉吃,眼睛却一刻不停锁定在许唐脸上,真诚发问:“为什么?”
邻桌时不时有人朝他们看过来,伴着笑声和窃窃私语,不知是在议论他们什么,也不知是在欣赏他们俩谁的俊颜。
许唐还是笑,眉头却微微皱起来,琢磨了一下说:“因为…这词儿是在说小两口儿,形容男人听老婆的话,怕老婆,就说他给老婆当耙耳朵,你怎么能用我身上呢?”
关铭若有所思点点头,抽了一张纸巾擦了擦嘴,问:“听老婆的话,怕…老婆?”
他望着许唐,一脸认真,眼神充满了求知欲,给许唐都看乐了。
许唐应道:“嗯。”
又觉得关铭顶着这张俊脸问问题的样子正经得有些好笑,大发善心,补充道:“虽说是有点妻管严的意思,但在四川地区这词儿可是褒义,这样,我给你造个句吧,比如说某个女的形容她老公听话,就可以说——我老公是耙耳朵——明白了吗?”
关铭抬起头,双眼盯着许唐,眼神里藏不住的锐利像是要把许唐吞没,但也只是持续了一两秒就消失了。
而后,他淡淡地笑了一下,咽下嘴里又一勺冰粉,喉结上下滚动,低着头,垂着眼睛说:“是,好,明白了。”
俩人后来吃饱喝足回了酒店,洗完澡、躺在床上的时候,许唐才察觉出来不对劲。
刚刚的饭桌上,关铭看似在请教他关于“耙耳朵”的知识点,但仔细回想一下,那些对话、举动明明更像是调戏。
如果关铭不是故意的,那就是许唐自己太敏感,想多了。
直男也能对这种事儿敏感,这还真不怪许唐,要怪就怪他这副面孔生得好看,招人待见,无论男女。
他还记得遇到过的最夸张的一次,五年前他回母校开讲座,刚一下台就被某个年轻漂亮的弟弟拦住,在人来人往的走廊被弟弟当众表白、索要微 信。
当时,许唐直接被吓傻,社恐严重程度直线飙升。
他闭上眼睛回想了下这段时间和关铭的接触,拍摄期间关铭那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言语间的疏离感,举动上的冷冰冰,一看就挺钢铁直男的。
许唐睁开眼睛,自嘲般笑了笑,觉得自己大概很久没谈女朋友了,空虚寂寞冷了,连长得好看的男人对他说几句话都要想东想西。
他摸出手机给关铭发消息:“明早七点出发,先租车,然后咱俩开车去云海镇。”
关铭就住在许唐隔壁,这会儿大概在洗澡,过了十几分钟才回复道:“没问题,明天见,晚安。”
许唐也回了个“晚安”,定了俩闹钟,舒舒服服地酝酿睡意去了。
然而第二天早上,许唐在一连按掉了两个闹钟以后,成功地起晚了,一直睡到九点才醒来。
“卧槽卧槽坏了”,许唐一睁眼就感觉不对劲,看了眼手机时间,马上给关铭打过去电话:“铭哥,那什么…真不好意思,我睡过头了,哎呀!”
关铭倒是气定神闲,说:“没关系的,又没有正式开拍。”
许唐又道了好一会儿歉,连着说了好几个不好意思,才把电话挂了,风一般冲进卫生间洗漱。
俩人一道出门去租车,走了十几分钟,就到了最近的提车点。
今天恐怕少不了走山路,许唐用软件熟门熟路地租了一辆suv,两人这就真正出发了。
《小镇》系列纪录片的第二站在四川,目的地是温山县的云海镇,距离成都车程3个多小时。
许唐是十年的老司机,拿了车就直接开上了,关铭便坐到了副驾驶位。
九月初的成都阴雨绵绵,世界还是绿油油的,天不太明朗,空气中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
许唐穿着单薄的长袖防晒衣,关铭着半袖,车里开着一点空调,音响里正放着鹿先森乐队的《很久以前》,他们一路向着西南,开去云海翻腾的地方。
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上了高速没一会儿,许唐的肚子便叫了起来。
第一声不太明显,他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掩饰了过去,继续着话题。
第二声却不太给他面子,长长地叫着,仿佛在小声抗议。
而第三声更是嘹亮高亢、无缝衔接,一旁的关铭直接笑出了声音。
许唐目不斜视,笑得明媚,侧脸扬起好看的弧度,抗议道:“铭哥你够了啊,别笑了,我这不是睡过头没吃早饭么!”
关铭便不再笑了,忍着笑意说:“那找个服务区,我给你买点吃的。”
许唐单手扶方向盘,另一只手指了指车后座,说:“不用,我那包里装了几块儿零食,我一会儿吃点儿那个就行。”
关铭一伸手把后座的包拿了过来,拉开拉链,里面的巧克力、威化、曲奇饼干、苏打饼干、大白兔奶糖应有尽有,塞得满满当当。
巧克力还是上次关铭摸许唐裤兜时摸到的那个,coted or大象牌的。
关铭拿起一块黑巧克力,问:“看不出来,你喜欢吃甜食?”
许唐瞄了一眼,笑笑说:“也不是,嗐,我有点儿低血糖,有时候干起活儿来起早贪黑的,老忘记吃早饭,落下这小毛病了,包里就常备着这些小玩意儿。”
许唐瞥见关铭举着一块巧克力老半天,又说:“这是我最喜欢吃的牌子,黑巧克力的没那么甜,你尝尝?”
关铭轻轻撕开包装,掰了一块,没往自己嘴里塞,而是举着递到了许唐嘴边。
他扭过头,专注盯着许唐的侧颜,看到许唐错愕了一秒,随后马上叼进了嘴里,才说:“我喜欢吃甜的,不太吃黑巧克力。”
许唐含进嘴里,舌头稍一搅动,丝绒般柔滑的巧克力便在口腔里跳起舞来,唇齿相磨,黑巧的苦与甜在舌尖一点点融化,味觉缓缓绽放。
关铭注视着许唐的嘴部动作,确认他完完整整吃下了一块,便把手指含在了自己嘴里。
他舔了一口指尖残留的黑巧克力,那是徒手喂给许唐后遗留下来的一点点黏腻,明明没有任何暧昧触碰,关铭却说:“不过这块应该挺甜的。”
第16章 川(三)
“什么?”许唐目视前方,笑着问关铭:“什么挺甜的?”
关铭真是个懂事的弟弟,许唐被喂食了一块巧克力,胃里舒服多了。
关铭含化了指尖残留的那一点点黑巧克力,从嘴里抽出手指,搭在腿上,大拇指捏着食指慢慢摩挲,抬头往前看,飞驰的公路上,两边的山与景在不停倒退,面前的车窗上起了一层薄薄的雨雾。
他弯起嘴角,说:“没什么。”
车子一路疾驰,3个半小时以后,驶入了温山县云海镇地界。
这里天朗气清,云厚而状奇,一片片、一块块地飘,在高空中徜徉。
从高速下道,许唐和关铭的车一路蜿蜒向上,开始盘山。
云海镇地如其名,盘踞在连绵不绝的温山山脉的半山腰,晴空万里,辽阔如海,云便在这海上畅游。
它们一会儿聚集,一会儿飘散,却又和内蒙古那些高不可攀的云大有不同。盘山公路崎岖,车子一路往上开,那些在空中漫步的云就好像变得越来越触手可及。
“这云太漂亮了”,山路弯弯曲曲,许唐打着方向盘转弯,喜笑颜开:“等大部队来了咱们得好好拍点儿逐格!”
“好”,关铭应着,也不住地往外面看,天地间空灵如梦境,山连着山,云追着云。
左右车窗都被他们打开了,九月初夏末时节的风灌了进来,吹在他们的身上、脸上,吹得人身心舒爽,他们一路向上开,像在去往最愉悦的旅途中,要去看最美的风景。
“冷不冷?”海拔渐渐升高,山里的凉气一点点钻入了风里,许唐的体贴劲儿就又上来了:“怪我没提醒你多穿件外套,晚上降温了怎么办?”
关铭侧头看了许唐一会儿,好似快习惯了他这种没完没了的贴心,又觉得新鲜,无法相信有人能把这种细致入微坚持得这么到位。
许唐刚拐了个大弯,现在正沿着一段较长的平行于山脉线的路开,四平八稳,缓步上行,见关铭半天不说话,抽空扭头,短暂瞥了一眼,蓦地接收到关铭目不转睛投来的眼神,疑惑道:“看我干嘛?”
关铭依然自顾自地看,过了两三秒才问:“你一直都这样吗?”
关铭这问题让许唐摸不着头脑,他笑了,笑得憨实可爱:“我哪样了?铭哥你在说啥?”
许唐笑得大大方方,反倒让关铭自觉矫情,便说:“没什么,以后有机会再问你。”
这下换许唐难受了,他最受不了别人话说一半,急得伸手拍了一下关铭的肩,佯装生气:“不带你这样的啊,话说一半,故意让我难受啊?”
被这么一拍,关铭不怎么矫情了,像故意似的,抿着嘴偷笑了一下,清清嗓子,严肃正经地说:“咳,真没什么,导演你不要乱打人,好好开车。”
被噎回来,许唐理亏,居然不知道该反驳什么,嘴角却上扬得更高,男人那点儿幼稚的胜负欲跑了出来:“铭哥,我劝你今后好好表现,别让我抓着你什么小辫子!”
尽管许唐可能看不见,关铭还是点点头,语气乖巧得不行,老老实实说:“好的,许导。”
路途尽头不远处,民居、商铺、路灯、招牌渐渐显现了出来,五颜六色的小镇人气儿慢慢露出了真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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