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幼稚的冲动,是他自以为是的英雄主义——傅明衍的手机今天一直在亮,闪了一整天。傅明衍贴着他的耳朵告诉过他,那是公关部在汇报,因为他的一念之差,这场紧急公关费了很大心血,不止是钱,很多人都在熬夜,为了他的一点“正义”就要牺牲这么多人的努力,傅明衍问他,他还觉得自己做的对吗。
沈尧不敢回答,他也答不出来,他浑身颤抖,弄脏了身下的床单。
他没道歉,但也没说出一句有用的话来,他只是死死抱住傅明衍的肩膀,在他耳边断断续续地说:“我做,我做……我还给他们……还给他们……”
当然,大局已定,张庭山亲自出面豁出一张老脸也要让沈尧出这个名,他是真心想让沈尧走出去。他打心眼里想把机会让给沈尧。沈尧要再不接,就是真的蠢了。
傅明衍没歇,转头又去了明方大厦,但局势也逐渐稳定下来了,沈尧当这个顾问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虽然最终画用了张庭山的那幅,但这个名号依然还是落在沈尧头上,对于明方来说,这场投资其实根本说不上失败,虽然阴差阳错,但结局反而更有利。
沈尧那个随便申请的微博,粉丝一夜之间涨了十几万,连徐信徐影帝也在风浪平息后关注了他,又掀起一波关于电影开机和宣传的讨论。沈尧的照片和视频剪辑漫天传,说实话很多人是没有什么记忆和站队标准的,他们更在意的是看帅哥,而沈尧无疑是一个帅哥,他坐在镜头前笑,灯光都不需要聚焦,他依然明艳动人,没人能把视线从他脸上移开。
沈尧的美,再一次震撼了很多初见他的人,即使隔着屏幕,也依然能让人觉得心跳一空,他总让人觉得任何人对他的偏爱就像是天经地义——尤其他不只是一个靠脸吃饭的人的时候。
张庭山的画工其实挺明显,稍微有点研究的人就感觉得出来,这画要说是沈尧画的,那大概率是张庭山扶着沈尧的手画的;但这话是张庭山亲自说的,即使有人想怀疑,或许也被他的澄清给挡了回去。
张庭山用自己很可能是最后一张能够展示在这么多人面前的画换了沈尧一个机遇,当然他也早就明白沈尧那么说是为了谁。
这件事对于张庭山来说是个意外,但也是一个开端,他因为那段采访而被很多人认识,张庭山的画也被人扒了帖子,浏览量一日翻了万倍,随即很快就有人联系到了明江大学,要高价买张庭山的画。
张庭山也因此算是出了风头,因祸得福,沈尧也不算全然做了蠢事。
尽管对他自己来说,这的确是蠢。他第一次认识到自己的幼稚和冲动,从前他总是高傲,仗着天赋和自由,从不把谁放在眼里,认错撒娇也都只是表面敷衍,他从不低头,也绝不会对谁认错,他简直就是不知人间疾苦却还偏要做作地伤春悲秋的少爷,看着那么可笑。
沈尧头一次知道,是他太幼稚了,可笑的自大,狂傲的自信——直到傅明衍的怒气贯穿他,直到被实实在在地抽的满身斑驳,他才明白这世上是有痛的,有些痛只是身体,而有些痛无法挽回。
他只能咬牙,把这顿打记在心里。
经过这场意外而激烈的交锋,傅明衍于他,终究不会再只是一个“玩玩”的心态——他已经不能再用这样轻浮的视线去观察任何人,他不能再做那个有恃无恐狂妄自大的孩子,他在这世上举目无亲,傅明衍是他唯一一个能算作的亲人。
沈尧从下午一觉睡到天亮,醒来的时候,他正在傅明衍怀里,也不知道是不是又是他自己钻过去的。
“还疼吗?”傅明衍见他睁眼,摸了摸他的额头。
沈尧摇摇头,又点点头,说:“我还要去学校,我……我要见老师。”
“如果你要去吵架,我会把你留在这儿。”傅明衍点了点他的下巴,语气很淡,但明晃晃的威胁。
“不是……我是去……道歉。”沈尧抿唇,低头窝在枕头上。
傅明衍顿了一下,良久,顺了顺沈尧细软的头发:“好。”
沈尧抬眼看他,傅明衍的笑很浅,但那么好看。
明江大学的院长办公室里,刘江波看着手机上的新闻连抽了两包好烟,但尼.古.丁也缓解不了他的心情。张庭山的画已经有人公然叫价,卖了两百多万。
刘江波最好的画,也不过卖了两百万,这里面还有一百万是他姐夫给出的钱。
或许再过不久,院长的选举他就可能落选,这么多年铺好的路就可能毁于一旦!
张庭山——必须先解决掉他!
第26章 认错
张庭山一如往常地出现在办公室, 他也几乎全年都呆在办公室里,甚至他办公室堆着画材和废品的角落里还有一张行军床,有时晚上他会睡在办公室。随时有学生来, 随时都能看见他在给学生改画, 或者画些例图。
他是明江美协的负责老师,美协对外的比赛,很多需要负责的项目都是他在实际指导,活动里那么多老师名字,其实有一大部分都是挂名。张庭山一年到头忙的团团转, 也不知道图什么,连暑假都一天不缺的留在学校里开补课。
他以前有时缺钱, 会带一些兴趣爱好班, 来的都是些小孩儿,那他也一丝不苟的认真教,从基础指导, 很多孩子都被他教的当场大哭,甚至很多家长投诉他, 后来也就干不成了,现在收入除了学校工资, 最大的额外来源可能就是暑假带带补习班,以及偶尔会卖出一两张画去,对方不管出多少钱,砍的再厉害, 只要不太离谱,张庭山都卖。但他一个单身汉其实需要用钱的地方并不多,最多就是腿脚常年的风湿需要花钱,他挣的钱一大部分都资助了各种各样的贫困生, 以及自己贴钱带学生出去比赛,请孩子们吃饭的时候大方的像是土大款。
张庭山常年被刘江波在院里的“党.派”压着,报销比赛和活动的路费经常是报上去半年以后才姗姗来迟的报下来,一看结果往往只报销了十几二十块钱;他带出去的成绩无论多辉煌,最终表彰的都只有刘江波的亲支近派,张庭山只有拿“奖金”的份儿,名头给的很足,但奖金发下来不会超过十块钱,就是故意寒碜你。
学术派和管理层的争端从有明江大学建立开始就已经存在了,刘江波坐了位子,手下的就全是他的人,从上至下,没有他管不了的人,没有他平不了的事。张庭山就只剩下堵着一口撒不出的气,但他还得继续工作,谁叫他爱学生,离不开他的孩子们,离不开这座象牙塔。
然而眼看暑期临近结束,他最上心最疼的学生还给他惹了不小的麻烦——此时还在门口徘徊不敢进来。站门口那么久就不嫌沾一身厕所的臭味吗。
张庭山在办公室里继续指导学生画面。这个女生最近经常来找他,就是沈尧上次撞见的林媛,油画系的小系花,可爱清秀,但画画的一般,最多只能算是中等水平,似乎也不算很努力的类型,理论课也时常在挂科边缘徘徊,最近总往张庭山这儿跑,让他指导自己的画,张庭山虽然嘴上骂的毫不留情,但仍然很是欣慰,知道努力就是好孩子。
哪有人像门口那个臭小子一样,胡乱抹画面也还能莫名其妙的看着不错。就这样一个有灵气难得一见的好苗子,平时嘴甜又乖巧,哄人的话一套一套的,但一惹事就是捅大娄子。
“……不是这么画!你怎么又先描细节,不要在意细节!起来起来我再给你改一次!”
张庭山紧缩眉头,横看竖看都不满意,自己又亲自抢过画笔坐下改。
女生在一旁拘谨的站着,两只被颜料染脏的手交握在身前,紧张地动来动去。
“看见没……多用颜料,胆子那么小干什么?绣花呢?就这么画,直接往上刷!下次我再看见你在那儿沾一丁点颜料绣花就直接拿回去重画!”
“可是……这是刘老师给我改的……”女生声音越来越小,很是委屈的样子,声线还有些颤抖。
“刘江波?他会画个屁!听他的做什么?不信我就别来找我指导。”张庭山听见刘江波就一脑门子官司。
“刘老师他说……他说这么画才有特点……”
“特点?!”张庭山火一下就上来了,“他会教吗?基础不打好还想追求什么特点?说的都是什么屁话……拿走,要信我你就按我说的练,要不然你就找刘江波去。什么东西。”
女生像是被他的火气吓胆怯了,拿起画战战兢兢地就往门口走,刚一推门就吓得惊叫了一声——沈尧正趴在门缝往里看。
“沈……同学,你好……”女生看见沈尧,呆呆地和他对视了两秒,又赶紧低下头,羞答答地别了别耳后的头发。
“你好你好,那什么,林媛,是吧?我记得你,上次展示课那幅黑猫是你画的吧?我有印象有印象。”沈尧笑的一本正经,好像刚刚趴在门缝的人压根儿不是他一样。
“是……是我。”女生很是惊讶,又很羞怯地低头,对沈尧“专门”记住了自己这个事实很受宠若惊。
其实只是沈尧对那幅画的不怎么样的画儿印象很深而已。
“你脸色好像有点白,不舒服吗?”沈尧注意到她神色好像不太自然,便小声问她。
见他凑近女生吓得往后退了半步,连连摇头,捏住裙子的口袋就要往外走,她笑的勉强:“没事,我先走了,改天再来找张老师……”
沈尧看着她一溜烟跑远了,总觉得她好像不太对劲,但又看不出什么来,要说是因为他所以害羞,但又不该是这个反应,她那样倒更像是在害怕自己发现什么一样。
但他也来不及细想了,因为张庭山的眼刀已经射向了他,刮了他一层皮以后又收了回去,然后老头自顾自地坐在那儿夹了一张白纸,随手在纸上勾勒画画。
张庭山不说话,沈尧进也不是跑也不是,如芒在背,头一次觉得抬不起头。
“……杵着干什么?厕所的味儿好闻?”张庭山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让他进来。
沈尧这才进来,头一次知道乖乖回头给张庭山关好办公室的门——往常都是用脚往后一蹬,门关上的时候人就已经坐在椅子上乐了。
见他站在自己面前,也不说话,就低着头看自己,一双贼溜溜的眼睛确实挺漂亮,就是太欠揍。
张庭山脸都不抬一下,也不看他,从旁边顺手抽了一根竹制的教鞭,把笔扔进涮笔筒里,拿着教鞭就站了起来——
沈尧那还不明白吗?他一个激灵就往后退了半步:“老师老师……”
“站好了!”张庭山挥了挥竹竿,发出“咻咻”的破风声,还在手心试了试,很快冷着脸令道:“伸手。”
“老师……”沈尧可怜巴巴地看向张庭山,但还是蜷缩着手指胆怯地伸出了一只手。
“两只手!”张庭山手起杆落,猝不及防地先抽了一下那只手,沈尧“啊”地叫了一声,他手心很敏感,这一下就疼得他眼圈发红,但又不敢不从,只好把另一只手也拿出来,颤抖着并在一起。
张庭山撸起袖子,看了一眼沈尧的眼神,哼了一声。
“放平了——”张庭山这话落地,沈尧就抖了一下。他最怕的就是打手,小时候学画就被打手,心理阴影留存多年,尤其张庭山本来手劲儿就大,但沈尧还是颤颤巍巍地把手放平。
“这下是为你蠢的连自己前程都不要——这下是告诉你别自以为是觉得谁都能帮——你以为你是什么?啊——超人吗?我说让你帮了吗?蠢货!一天除了惹祸你还会什么?啊?抽不死你我——放平!干什么呢?大小伙子了敢作敢当,你不是敢吗?那么大的镜头面前你都敢胡说八道,在我跟前怂了?不会说话了?真长能耐,你什么你都敢,后果你想过吗?啊?要不是傅明衍救你,要不是他及时告诉我这事儿,你觉得你现在还能来这儿上学?臭小子——简直——你也不想想,有心人随随便便说你个学术造假,说你个冒名顶替,给你安个有的没的罪名,你还能有学上?!我真——”
“老师老师……我错了……老师,手疼……”沈尧疼得直打颤,手心很快抽出了几道红痕,但这有几分刻意的哀求和示弱只让张庭山停顿了两秒,随即更狠地抽了一下,沈尧不由自主地缩回了手,疼得直吸气。
“我看你是记不住!”张庭山举起教鞭作势要抽他身上,沈尧顿时吓得浑身绷紧缩了起来,张庭山看他反应这么大,似乎有些心软了,在空气中挥舞了两下教鞭,怒气却仍然不息:“像什么样子!跟个大姑娘一样!疼也给我忍着!走路怎么还跛了?昨天走夜道被人揍了?”
张庭山随口骂他,沈尧却很是冤屈。
他怕挨打是因为身上已经都是抽的伤痕了,再挨一下恐怕是真受不了,今天来他都不敢穿短袖;
跛……当然不是走半道儿被人劫了,不过情况也差不多就是了。今天他能站起来能走都算他体质好,他裤子都不敢太往上提。这下成了,来了又挨一顿,手上也花了,浑身上下是没什么好地儿了。
“没……”沈尧憋了半天,只能说没事。
要是让张庭山知道他天天叫傅明衍“叔叔”还跟他上.床,不等张庭山揍死他,他自己都要先找个地缝钻进去。
“废物,看你什么样子!”张庭山怒气不息,但显然没有再动手的意思,“坐。”
听到“坐”这个字沈尧就是一僵,他赶紧摇摇头:“不、不坐了,老师,我站着就好……”
“知道错了?”
“嗯……”
“错哪儿了?”
“……”沈尧抿了抿嘴唇,张庭山果然不是傅明衍。相比之下,傅明衍还是顾着他那点小脸儿的,虽然下手实在狠。
“说啊!”
“我不该……不该私自决定,乱说话,我……”沈尧下意识就说了出来,语无伦次地说了这么两句,脸就红了。但还好,在老师面前认错和在“家长”面前认错是两种概念,傅明衍可能打死沈尧沈尧也说不出什么清晰的认错态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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