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地,越来越多的血浸透了麻绳。
燕洛不禁咬着牙冷笑起来,攥拳时指甲嵌入肉里:“楚殿主好手段。”
楚言孤身立于旗杆之下,上空不停有血滴落,落在他的肩上衣襟上甚至脸颊上。
他避也不避,冷声道:“论狠毒手段自是不敢与燕教主、白公子相比,今日孤无他所求,只要解药。”
“无趣。”
燕洛哼了一声,转身去牵马的缰绳,“我要走了。”
楚言道:“请便。”
下一刻,燕洛反手拍断一根树枝,回身掷来。那树枝被灌注了内力,犹如离弦利箭一般破风飞去,瞄准的却不是楚言,而是那根系着白华的麻绳!
然楚言却早防着他这一招,足下轻功一踏,人已在半空。殿主双掌一合,树枝在他掌中啪嚓断为两截,落入崖下深渊。
雍容衣袍翻飞,楚言落回山崖上,脚下踩弯了枯草,冷笑启唇:“孤还在这儿呢,燕洛!别使这等丢脸的小伎俩,你太小看孤了。”
燕洛脸色愈加难看。半空中,白华忽然哀哀地惨叫了一声,一只黑鹰啄瞎了他的右眼,血从眼眶里泼洒下来。
楚言不躲不避,那血溅湿了他半侧俊美的眉眼,又滴落下来,无声地在衣襟上浸染得更深。
燕洛嘴角的肌肉抽动,他的呼吸渐渐粗了,突然怒目道:“楚言……你且听着,我不会把解药给你,我什么也不给你!!”
好像雷霆在山崖上炸起,燕洛陡然暴喝。
“楚言,你蠢,蠢极了!瞧你自以为天纵奇才,肆意妄为,如今还不是为情所困,为了一个卑贱的侍卫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他的眼眶里好像烧着狂乱的火种:“是你害得我一无所有,是你毁我大好前程,我此生因你而毁,但凡是你所求的,我便要你求而不得!”
“若你以为,区区苦肉计就能叫我与你一样蠢,把掌中胜筹拱手让人,那便是大错特错。白华于我不过趁手的刀匕一把,如今失利,我还留他做甚!?”
楚言道:“很好,那你便眼睁睁看着你的人被飞鹰分食殆尽罢。也算……”
殿主抬眼,望了一眼挣扎渐弱的白华,眉眼冰冷,“也算你亲眼送他去走黄泉路,有始有终。”
……
“这次不会得到解药。”
密林内,墨刃沙哑地开口,眼神望向那根滴血的旗杆,“主上心内明明也该知道。”
秋槿轻叹:“墨大哥,我知道你不想看主上做这种事。”
墨刃闭眼,向车内转过身去:“……太脏了,主上不该……他不是这种人,主上不该为了我……”
秋槿抿唇道:“但你的毒……也就剩下这点希望了,你叫主上如何能甘心放弃?以主上的脾气,他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所以才不妥。”墨刃静静眯起眼,“白华罪该万死,被凌迟也不冤。但今日主上能为我驱鹰分食活人,明日后日……待我真正命悬一线之时,又会做出什么?”
“到了那种地步,谁能确保主上不会真的……被燕洛白华胁迫着做出什么傻事。”
“就算没有,待我死后主上又会如何?血屠巫咸教么,踏平南疆么?与盟主府撕破脸皮,搅个江湖大乱么?”
“秋槿,若我不在了,谁能拉住主上让他不要犯错……你能么?”
秋槿默然不语。
她不能。
两息后,墨刃忽然站起身来,裘衣从他瘦削的肩膀上无声滑落,落在马车内的毛毯上。
秋槿惊道:“墨大哥!”
她看到墨刃从马车中起身的时候,右手中多了一副弓箭。
“我不能让主上这样下去,我要白华死在我的手下,就在此时此地。”
墨刃发狠地咬字,他将弓箭往马鞍上一挂,“我是主上的利刃,沾血的人应当是我,不是主上。”
他翻身上马。
“驾。”
“等等,墨大哥!!”
秋槿的呼声自耳边掠过,骏马嘶鸣,四蹄踩碎落叶。
墨刃手挽缰绳目视前方,他看到崎岖的山路自两侧飞快挪移。
忽然想:若非毒素侵体,他可以直接轻功赶去的。
万幸骑术倒也没落下。
墨刃悄然绕过了楚言与燕洛对峙的那片山崖,纵马继续向上。
拐上山林坡路的时候,侍卫安静地回忆自己的这两辈子。
……他不是第一次违逆主上的命令了。他其实真的不是一个听话的侍卫,也不是一把趁手的剑。
更不是一个值得深爱的情人……毕竟,他如今就正在辜负主上深情的路上。
那么,他于殿主而言,究竟是什么呢。
林路已尽,眼前霍然开朗。
山崖上,楚言陡然变色——他不敢置信地望着熟悉的黑衣身影,骑马出现在更高的崎路上。
“——阿刃!?”
山间的烈风吹开侍卫颈后高束的长发,还有他身后鼓动的玄黑衣摆。
墨刃眉眼间荡着一派清明冽光,他神情很淡。毒素、病痛与前尘的阴霾,仿佛被这阵风一起吹散了,被远远地抛在马蹄后。
他不知道,但主上还在唤他阿刃。
那么,他便是主上的阿刃。
穷尽两生,仅此一声呼唤而已。
逆风仰头的时候,墨刃对上了白华的视线。
白华正软绵绵地垂着脸,面颊染血,他用仅存的一只眼珠痴痴地看着墨刃纵马而来。
白华已经说不出什么话了,他刚刚一直在看着燕洛,但这时视线落在了墨刃身上,那只眼睛仿佛在替他说话:
墨侍卫,墨侍卫呀,你来杀我啦。
你的殿主为了救你不惜染血,你却要来杀死我?
杀了我,你的毒就此无解,你要亲手斩断自己活下去的最后一点希望啦?
墨刃取下挂在马鞍上的长弓,又捞出一根羽箭,很平静地抬起了手——右手握长弓,左手搭弓弦。
他暗道:你休想。
前世被你阴毒得手,今生,你的血休想再弄脏我的主上。
弓是两端漆金的玄木硬弓,弦是细而韧的兽脊生筋弦。
而那手,是苍白而有力的,淡淡凸出消瘦的骨节的一双手。
墨刃于马上展臂,挽弓如满月。
楚言猝然变色:“——阿刃,住手!!”
几乎同时,山崖另一侧的燕洛瞠目欲裂:“——住手!!”
快马奔驰之中的墨刃保持着弯弓搭箭的姿势,扭头望过来。
看的却不是楚言那一侧,他看的是燕洛。
那一刻电光石火,燕洛意识到自己失言,猛地撇开了眼。
他心口惊跳,暗想道:这楚言好生狡猾,竟叫身中剧毒的墨刃来诈他,若非自己反应得快……
他还没来得及在脑中想完这句话。
下一个瞬间,燕洛听见尖利的离弦破风之声。
他听见鹰群受惊振翅,齐齐高鸣。
他听见……
——哧!
利矢贯穿了白华的脖颈。
光阴与流云似乎凝固在这一刻。
旗杆之上,白华的脖颈竟然是仰着的,他仿佛是释然了,坦然迎接这一场死亡。
又仿佛是回到了孩提时代,坐在巫咸教的毒虫窟里,那个白衣孩子静静仰望天光,等待着一场与什么人的相遇。
几息之后,血色氤开。白华缓慢地垂下了脸,停止挣扎的四肢摇曳在半空。
痛苦之色从他的眉间解脱而去,那仅存的一只眼睛失去了光泽,瞳孔散大……他死了。
他死了。
燕洛在心内对自己重复了一句。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有些不真实。日光仍在薄薄地洒落,微风仍然在吹,树叶的影子仍然在婆娑摇动。
云在流,时光在走。入秋了,很快又是冬天,冬天将会落雪,茫茫的一片。
但白华却死了。
对面,墨刃驾马来到了楚言身旁。侍卫丢掉长弓,翻身就跪:“墨刃大罪,请主上赐——”
楚言却一把将他拉起来,紧紧地抱在怀里。
殿主的眼角有些薄红,唇角却是强撑着笑的:“阿刃是自知时日不长,所以索性想吓死孤,权当殉情罢?”
……他分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也知道了墨刃为何做出这种事。
楚言狠狠掐了一把墨刃苍白的脸:“你……你可真敢呐墨侍卫!就你如今这身子,骑马挽弓跑山路?嗯?”
“你叫孤说你什么好,一条白华的残命,值当你这样?”
墨刃垂着眼,苍白手指攥着殿主的衣袖。
他哑声道:“主上,和属下一起归殿吧。阿刃想喝梨花酒了。”
楚言蓦地闭嘴了。
他将墨刃揽在怀里,珍重地吻了一下侍卫的唇,随后长长地叹息一声,哽咽道:“……罢了,罢了。”
燕洛定定地看着。
他面无血色,唇瓣铁青,一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山崖对面相拥的两人,也不说话。
……他只是看着。
作者有话要说: 呜终于写出来了。这是旧版我为白华设想的真结局,包括这个血味有点重的山崖对峙飞鹰啄眼珠子以及最后墨刃射的这一箭都是几年前的脑洞,啧,果然还是年少无知的时候敢想。
燕白正式be,过几章之后燕洛的结局也会有个交代的,这是我第一次可能也是最后一次写be得这么惨的副c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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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个事,旧版墨刃我在豆腐app那边放过的,但是现在被豆腐锁了所以看不了。我在和客服沟通能不能解锁,如果是文本身的问题需要修改才能解锁的话我就不管它了(毕竟明明就正在修文却还要为了过审把旧版再修一遍也太搞笑了)因为有读者询问所以这里通知一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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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恩典
自那日以后,墨刃的身体一日比一日衰败下去。
就好像他已经将流连于人世的力量聚攒在那一箭里,而后离弦射了出去。
楚言没有再试图与燕洛,与巫咸教交涉什么。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死不休,没有什么可谈的了。
他只全心地陪着墨刃,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能拆出二十四个时辰和阿刃在一起。
墨侍卫却每每推阻。
“属下病残之身,已无法为主上驱使。蒙主上垂怜,已是受宠若惊。”
那日,墨刃被楚言搂在怀里喂药的时候,低着头轻轻地说,“怎可再日日牵绊主上。”
寝殿内飘着一股药香,秋日暖阳落于窗棂上,煨得心暖。帘子落着,半掩住里头两道人影。
楚言吹了吹勺子里的药汤,无赖似的道:“可孤如今一颗心就系在墨侍卫身上,见不着你便心慌气短,你叫我怎么办?”
墨刃犹犹豫豫地道:“若不然……主上……主上再往后室里纳几个乖巧的?趁阿刃如今……还能帮您把把关,莫再放了脏东西进来了?”
楚言气笑了:“滚!来来来张嘴,药都凉了。”
……倒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这等玩笑都敢开。曾经哪怕是前世他们还没闹僵的时候,阿刃也从来不插嘴他的情/事的。
楚言一面想着,一面喂药,又去瞧墨刃的脸。
他的侍卫变得越来越苍白了,也瘦了许多……虽然这人以前就苍白清瘦,但如今已经单薄到令人看着都心慌的地步。
楚言恨不能把九重殿内能有的好药材好补品都搬空了来,甚至差人去江湖各处求购方子。可是墨刃却渐渐地吃不下东西了。
这几日病情恶化,只能勉强喝下小半盅稀粥或羊奶之类,鱼肉一类已经不能下咽,吃下也会反胃吐出来。
快了。
他们心里都知道,最后的时刻已经在逼近。
如今已经没有办法能阻止那一刻的到来。
又两天过去,墨刃的病情忽的又好转了不少,也有了精神,可以下床了。
楚言差秋槿备了一辆马车,带他下山走走。
可惜走也走不太远,游山玩水是不可能的,最多去山下小镇的集市上逛逛。
这日阳光大好,正值丰收季节,集市上多是卖瓜果吃食的,摊上的小贩们洋溢笑容来吆喝,熙熙攘攘好人间。
楚言一路小心护着墨刃不被人流撞到,低声问:“阿刃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上一回,楚言与墨刃在长青城内逛街时,也问过这句话。墨刃说他诸物无缺。
这回,墨刃想了想,道:“主上看着为阿刃买便是。”
楚言便笑了笑,笑容中多少有些哀伤之色。
他们又走了几步,楚言在一处老婆婆的摊子面前停下来,落下几枚铜钱,道:“要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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