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湫问出口,有些后悔。他本不应该多管闲事的,见朱灵玲沉默不语,正想离开,只听朱灵玲道:“我思来想去,只有那个厂里的老女人啊。”
“老女人就是把不挣钱、工价低的东西全扔给我干,不服气,跟她吵了好几次。我骂她老女人,她也很生气。不过应该不至于找人晚上来害我吧?”朱灵玲自己一想也浑身一哆嗦。“大不了,大不了我以后不去了,换个厂不就得了!”
朱灵玲越想越害怕,短短几秒,已经下定决心再也不去双隆了,过两天买张车票,哪怕去别的地方打工去。她眼睛一转,道:“哥,你能不能再帮我一个忙啊。店里还有点值钱的东西,你陪我一起去拿呗?”
短短相处这么一会儿,朱灵玲已经跟林湫自来熟上了,一口一个“哥”,热情得要命。
“就在街头转角那边。东西多,我一下子拿不了。今天拿完了,我明天就走。哪怕回家去!小命要紧,小命要紧。”
这种平凡人为了利用他人而放低姿态的讨好,在曾经的林湫眼里被划分为虚伪的哄骗,是那时高度敏感的他所厌恶的。而此时的林湫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看着朱灵玲那双淳朴而故作聪明的眼睛,他却想到了苏汀。从前,他会想,苏汀就是这样哄骗了无数陌生人吗?而如今的他却会想,苏汀独自闯荡的时候,也害怕过吗?
想到这里,他似乎很难开口拒绝。
朱灵玲见林湫默许了,喜笑颜开。“谢谢哥!哥做好事,一定有好报,以后我说阿弥陀佛,都算在哥账上。”
林湫眼眸中微光一闪,言语中带了莫名的浅淡自嘲:“不用。”
一方面,林湫自觉背负罪孽不小,少听因果报应的说法,心里还舒坦些;另一方面,朱灵玲这略带口音的普通话,佛祖也未必听得懂。
朱灵玲这次带上了林湫,从店铺后门翻窗户的时候都显得有底气了些。她蹲在一座柜子前,半个身子都钻了进去,好像在翻东西。再起身的时候,怀里兜了七八瓶大圆罐膏体,看起来得有十斤多。朱灵玲在店里如蝗虫扫荡,所到之处皆要翻翻捡捡,连上了灰的梳子都往兜里揣。
她嘟囔着:“我这次学聪明了,上次临时起意,塑料袋都忘了带。”她从里面把袋子递给林湫,又转头继续开始忙活。
林湫打量着这间满是尘土的空店。墙壁上还挂着一面很脏的大镜子,已经模糊的看不清人影。另外一边有一块大洞,还能看见隔壁屋发黑的墙壁。
“这隔壁怎么了?也要拆了么?”
朱灵玲没抬头,道:“就那个,前两天爆炸的小吃店啊。还炸出来一个坑,坑里有死人呢!”
林湫若有所思。朱灵玲一转头,发现林湫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弯身进来了,站在墙壁破洞前,凝神看着。
“哥,怎么了?”朱灵玲看林湫看着这个不大不小的洞,好像很好奇的样子,开口解释道:“这个洞不是隔壁爆炸炸出来的。本来他们卷钱走的时候,就有讨债的来砸店了。不过爆炸以后,这个洞更大了。”
朱灵玲看着这个洞,浑身一哆嗦:“说起这个洞,还有点吓人。我记得那天半夜,那个小吃店穷老板不知道鬼鬼祟祟在这里干什么。不过我也是鬼鬼祟祟的,所以也没说话。不过他最后好像看见我了,说了句抓小偷什么的,不过我跑得快,没让他追上我。天色也很黑,他应该不知道我是谁吧?”说到后面,朱灵玲的声音也越来越小,变成自我安慰的喃喃自语。
透过墙上的洞,林湫可以看到隔壁小吃店后厨的情景。爆炸地点就在正对着洞的对面墙上,黑色的爆炸纹还印在墙上,非常富有视觉张力。
朱灵玲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大哥对这个洞特别感兴趣,甚至还弯身从洞钻到了隔壁后厨去。隔壁李记早点已经好几天没开门了,老板娘被炸伤,她老公就在医院照顾她,也没空顾店子的事。后厨此时乌漆嘛黑的,朱灵玲还好心地在后面给林湫打了个灯。
“哥,你看啥呢?”
这里地上的裂口已经被警方挖开了,那具尸骨也已经被警方取走,只留下老旧的土灰。只见林湫径直绕过地上打坑,走到爆炸点,蹲下来一看,看着墙上的电线路若有所思。
朱灵玲只听林湫研究半天,轻声说道:“你刚才最后几句说什么,能不能再说一遍?”
他望过来的眼神里,漆黑一片。
第52章 凯风自南,吹彼棘心(9)
红桥街道和十年前并没有太大的改变。老旧的居民区楼外就是赤·裸苍灰的水泥墙,住户家里大多还是钴蓝色的玻璃,仿佛为秘事遮上一层喑哑的消声滤镜。小区里虽然绿化不够优美,杂草遍布,但仍然在楼房底层凝聚了一股发潮的阴凉。
敲门后,江屹等人在李丰平家门口等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慢吞吞开门,是一位中年大婶,应该就是李丰平的妻子郑有兰。
郑有兰年近六旬,看起来非常温柔慈祥,说话也柔声细语。
“小嘉啊,是个很好的孩子。是的,就上周四晚上,他也来看了老李,不仅陪老李吃饭,还陪老李下去散了散步呢。”
郑有兰回忆道:“平时老李腿脚不便,我们很少下楼散步去。那天小嘉来,帮我把老李的轮椅也一起带下去,防止他走两步身体就吃不消。回头啊,他又帮我们扛上来。真是个好孩子啊。”
李丰平因为身体原因,近来异常嗜睡,现在也正在房间里睡觉。郑有兰面带愁容,道:“老李啊最近身体越来越不行了,而且总是忘事,有时候连说话也说不好了。”
“敖嘉那天,一直呆在这里吗?”
郑有兰点点头:“是的。我们晚上七点多吃了晚饭,八点半上了楼,然后我就服侍老李睡了。小嘉说自己还要加班,就回了客房。我一直没去打扰他,我晚上起夜的时候,还看见他房里的灯亮着呢。”
“起夜大概是什么时候?”
“半夜十二点左右吧。”郑有兰道:“警察同志,你们不会怀疑小嘉犯事儿吧?他不会的,他这么有前途一个孩子,心肠又好,怎么会去犯事儿呢?”
林林只道:“郑阿姨,我们也只是例行询问,您不必想太多。”
林林一边问,江屹一边对李丰平家进行观察。李家一共三个房间,一间主卧,两间客房。其中一间客房尤其简单,只有一张桌子和一张床,衣柜都没有;另一间客房的衣柜却是满的,都装着郑有兰的衣服。
郑有兰解释道:“以前老李爱打鼾,我们有时候分开睡。”
“那天你们也是分开睡的么?”
郑有兰道:“是的。我先服侍老李上-床吃了药,见他差不多合了眼睡着了,然后才回房睡的。”江屹闻言若有所思。
郑有兰和普通老太太一样,喜欢侍弄花草,家里客厅和小阳台上摆着好几个陶瓷花盆,种着绿萝等常见的家养绿植。她见江屹好像很感兴趣,道:“这些花花草草都是我好几年前特意到东城盆景园买的。不过也都是很普通的一些植物。”
李丰平家里大概在这两年重新装修过一次,墙面很新,电视机也换成了时下最新的款式。不过,像窗帘等物件,还留着以前的样子,使得整间屋子保留着年代感,充盈着一种历时悠久的温馨。
郑有兰道:“我和老李虽然七八年前就认识了,但是三年前才终于领的证。我们也没有什么其他亲人,庆祝的方式就是凑钱一起给老房子新装修了一下。也没有彻底翻修,就是涂了涂墙,换了些家具什么的。说起来这事儿啊,又不得不提小嘉的好。他是真把我和老李当自己亲长辈孝敬,当时装修啊他忙前忙后,帮了不少的忙呢。”
江屹看着墙上的白粉,挂画,若有所思。就在此时,李丰平的房间里传来动静。
李丰平醒了,郑有兰连忙起身去照料。李丰平扶着郑有兰出了房间,见着穿着警服的林林和江屹,本来脸上还带着休憩刚醒的自然红晕,一下子变白了几度。
“啊……啊……”他说不出话,只会“啊”了几声,抓着郑有兰的手,好像有点担心害怕的样子。
郑有兰抱歉地朝着林林和江屹笑了笑,拍了拍李丰平的背:“老李,别紧张。没事,没事,警察同志就是来随便问问。别怕,别怕。”
李丰平情绪稳定了一些后,就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盯着茶几上的果盘,面上甚至带了些许无知的懵懂。有时偷看江屹两下,被抓住了就像小孩儿一样赶紧低下头。
江屹看到了李丰平手臂上的几个针孔,问了一句,郑有兰道:“老李这两三年精神状态不怎么好,有的时候要打镇定剂的。”
离开了李家,江屹回望这栋小区。
孙小曲叹了口:“看来,敖嘉的不在场证明还是挺牢固的了。还有李记那具尸骨的事,这个李丰平说得难听点,已经是个傻子样了,估计也说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了。唉,咱们还是要找找其他线索啊。”
林林让孙小曲先别气馁,只听江屹道:“不。这里也别放弃。”
赵夏宁的家同双隆服装厂距离不远。赵夏宁说,凌晨3点左右凶手把尸块放到他家门口。尸检显示,孙丽霞的死亡时间在午夜12点到凌晨1点。孙丽霞在十一点半后在双隆失踪,凶手进行杀人分尸后,再转移到夏赵宁家门口。这中间的时间差其实很紧。以赵夏宁家和双隆各为圆心画圆,除去附近已经搜查过的荒地、废弃工地,考虑到可行性,凶手的作案地点不出红桥新村、安定小区、嘉业公寓这几处。
“红桥新村也是老小区,我刚才看了,这几个地方的摄像头基本没用。小区里打工仔多,为了方便出去,有些围门坏了,直接就被开做新门了。夜间不管是出小区还是回小区,全都神不知鬼不觉的。只能现在派人多盯着点,查访看看那天晚上有没有居民看到了异常情况。”
林林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江屹说的有道理。凶手在短时间把受害人控制住,又在短时间杀人分尸,第一案发现场一定就在附近。如果他们能从这条线入手,说不定很快就能找到突破点。
——
回到办公室的江屹看见林湫坐在办公桌前,若有所思。
林湫是研究生,大部分时候还是待在学校,或者到岳利群教授家里,并不非要每天都在办公室里待着。说实话,林湫刚来那天,江屹老是凑过去烦他,也有吓唬林湫的意思。刑侦队确实不是寻常人该呆的地方,不管是为了单位的保密规定,还是为了林湫自身的安全。而林湫知道江屹会烦他,也会少来办公室。
不知道为什么,江屹并不希望林湫接触太多案件。林湫为什么去看心理医生,为什么当年没有选择继续就读心理系,这些都是谜团。而林湫眉眼中惯有的哀伤的破碎感,也让江屹想让林湫尽可能远离世界黑暗的一面。
林湫不知道江屹心里是怎么想的,自然也被他上次嘘寒问暖的热情吓到了。他尽量避开江屹,因此江屹也几天没见到他人影了。今天林湫出现在办公室,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难道是遇到什么事情了么?
江屹还正在思索,林湫抬眼见到了江屹,道:“江屹,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林湫想要关于917案件关于李记小吃店发现的那具尸骨的资料。“可以,我邮箱发给你。不过,你要看那个干什么?”
林湫道:“我看完资料,明天再告诉你。”他说完,只见江屹愣了一愣,顿在电脑前不说话。林湫想了想,解释道:“江屹,我只是有个小怀疑,不过你们现在查案子查得紧,不想分散你们的精力,所以我自己先看看资料就好……”
只听江屹打断了林湫的解释,道:“没,我现在就发你。不过,林……林老师,你一直就用这个邮箱吗?”
江屹的语气有些古怪,不过林湫没有多想,点了点头。
一时间,江屹看着林湫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特别的意味,甚至有些意味深长。林湫收到了江屹的邮件,被江屹盯得有些浑身发毛,便收拾东西,借口走了。而直到他走出大门,江屹还是盯着他没移开目光。
回来的林林看到江屹眼睛都快被林湫勾掉了,在他面前晃了晃。“江队,怎么傻眼了?”
江屹见林湫走了,赶紧看了一眼刚才的发送记录。稍后,他抬起脸来,一脸的不可置信。
“我靠。”他缓缓吐出一句话,“林林,你敢信吗?老子的初恋,竟然就是老子的初恋。”
林林翻了个白眼:“你丫又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胡话呢?最近喜欢上打谜语了是吧?”
江屹想破脑袋也没想到竟然还会这么一天。他年少时最先贪恋的美色,缘分并不仅仅在于十年后再遇,而是始终没有断过——林湫的邮箱,正是当年江屹“伊妹儿网恋”事件的另一主角的邮箱。江屹当年念念叨叨挂在嘴边的那个网名叫“muqiu”的网友,竟然就是林湫!
江屹沉浸在这股巨大的冲击力之中久久难以自拔。他再仔细一看,什么“沐楸”,不就是林湫俩字拆成四个部分重新排列组合么?得了,这下肯定没跑了。
这是缘分吗?这就是老天爷钦赐的缘分吧!江屹的心跳节奏瞬间飙升,换成鼓点估计鼓面已经敲破了。
不过,江屹这人情绪越是上头,反而冷静得更快。他开始反思自己对林湫的感情。其实这么久以来,他对林湫仍然只是看客观赏维纳斯的心情,随着接触,越发觉得林湫神秘而充满吸引力。
而这个消息,却让江屹心中宇宙发生重大地震。从前通信的心情、许久未曾回忆舔舐的思念感都一股脑涌上心头,第一次混杂在一起,产生了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情感。这是人生第一次,在江屹冷静之后还能再次被情感汹涌吞没,二次上头。
林林此时还有点懵。当年江屹在警校的时候,就说自己有个美貌如花的初恋,后来再也联系不上,很是伤感了一阵,于是把情感都转移到每周一两次的“伊妹儿”之恋上,后来技术原因,再次失恋,江屹嚎了一阵,为了走出阴影,摇身一变,高喊“先立业后成家”的口号,没见他再摆弄他那颗春心。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林林其实明白,江屹其实是个寡情的人。他对亲近的人掏心窝子好,不过对普通人最多算得上友善,装起来倒是像极了浪子,嘴里抹油的一把好手,哄骗起来没有失手的时候,但实际上眼底比谁都凉。
而此时,林林看着江屹怔怔地盯着林湫的桌面,心想:糟了,这下是真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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