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嘉,你以为你很惨,所以你就觉得别人跟你一样惨。你的母亲不爱你,所以你就觉得世界上所有看起来像你母亲的女人,都不爱他们的孩子。敖嘉,你好可怜啊!”
林湫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以为你是救世主,而实际上,你只是一个为了满足自己杀戮欲望的恶魔!”
敖嘉仍然只是微笑,对林湫所言丝毫不屑一顾。“那又怎么样?即使有这一点点所谓的爱,仍然没有办法改变这些所谓的‘母亲’对孩子的折磨留下的创伤。”
林湫道:“你对李丰平的所谓继承,是非常可笑的。他为什么会做这样的事,是因为他渴望得到爱,即使自己得不到,也希望别人能得到。他去威胁那些被爱着的人去珍惜已有的爱。他试图作出的匹配,虽然很可笑,但他内心深处也认为,爱应该存在,爱也得到回应。而你,敖嘉,你模仿的一切都很可笑。”
“你从来不懂温暖和爱,所以你否认了这一切。你杀人只是一边一边想象着你杀了自己的恶劣的母亲,来宣泄你心中如同顽固污渍的恨意。”
敖嘉闭上眼。
“林湫,你说的不错。我承认。”他睁开眼:“你说我妒忌也好,泄愤也好,我这辈子的确没得到过那种爱,也不会得到了。但你说我自以为是,真的么?你真的知道像我们这样的小孩子是怎么想的吗?快乐仅仅只是生活的点缀,面对千疮百孔的生活,那一丁点儿爱有什么意义?放过我们吧,那一点点可怜的、鸡肋的爱,不要也罢。”
“不过,你确实如他所言,是个可怜又可爱的傻子。即使在这种情况下,竟然还一口一个所谓的‘温暖和爱’。林湫,我们彼此彼此,虽然你说的没错,但你也没有资格来可怜我。”
林湫没有接着敖嘉的话头,而是冷冷地看着他,毫不留情地指出了敖嘉心中的算盘。“陈敏宇,是你挑选出来的继承者,对吧?”
果然,敖嘉脸色一变,他看向林湫的眼神中多了几丝狠戾。
林湫回忆起今年的两起案件,紧紧盯着敖嘉的眼眸。“万铁男的行为让你很失望,尤其是在你身患重病命不久矣之际。但你看到了陈敏宇的时候,你又燃起了希望。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徐晓莉是在陈敏宇争吵的过程之中,从楼梯上摔下来的吧?四处游荡的你,正好看到了这一幕,你看到了陈敏宇眼中一闪而过的恶意,你觉得你终于发现了曾经的那个你。”
“徐晓莉身上的擦伤,应该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虽然你当时并没有携带乙醚,但是你看到陈敏宇眼中的慌乱,你当机立断,决定来一次毫无准备的作案。更重要的是,你不希望陈敏宇有后悔的机会。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会让陈敏宇认为当时的徐晓莉已经死亡,让他认为他已经是个‘罪人’了。但你鼓励他,肯定他,并且提出要帮他顶罪。”
林湫使用的全部都是陈述句,而敖嘉并没有否认任何一点。
林湫的眼神中有着深刻的厌恶,他轻声说道:“你甚至,让他在被警方问询的时候,有意无意地供出你来,彻底洗清自己。你想要打造下一个杀人犯。”
缓缓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林湫的声音都有些颤抖。“徐晓莉后脑的伤其实并不严重。甚至很有可能,在你把她杀掉之前,她又清醒了一次。你和她甚至可能发生了一番打斗,这也是为什么她身上有着多处挫伤的原因,同时,也是你手上几道还没完全结痂的抓痕的原因。”
敖嘉笑:“林湫,这一番话之后,我可真的是非杀了你不可了。反正我早晚也要死,就算杀了你,也不怕什么后果了。”
林湫冷眼朝着溪流深处跑去,却被敖嘉飞身扑倒。林湫咬牙跟敖嘉缠斗片刻,敖嘉的胸口又是一阵剧痛,一声咳嗽后,林湫的白色衬衫胸口已经遍布了敖嘉的血迹。
敖嘉还想抓住林湫的衣服,而林湫已立刻反应过来,踉跄着准备上岸。而敖嘉却将林湫扯回了溪流之中,他的头砸到了石块上,留下了蜿蜒的血流。
敖嘉轻声凑在林湫耳边,道:“你不会游泳,对吧?”林湫的瞳孔放大了一瞬,下一刻,他把敖嘉用力推开。
一番挣扎之际,敖嘉和林湫二人已经扭打到了溪流深处。敖嘉已经精疲力竭了。他痛苦地闭上眼,咬咬牙,竟然还是起身上了前,把林湫往着山崖断处猛然一推。
天幕在不知不觉之间落下,在此时此刻遮蔽住了西方最后一丝光亮。沉寂乡野生灵们无知地看向天际,它们的耳边仿佛有一声沉闷的巨响,那是死亡的铡刀降临的哀乐、也是地狱之门沉重落下的余音。
一瞬间,林湫坠入了冰冷的湖泊。
第59章 凯风自南,吹彼棘心(16)
四面八方涌来的冰凉湖水如凶猛的野火吞没了干枯的稻草,他的存在似乎就在这一瞬间消失了。
林湫的力气已经在方才的打斗中消失殆尽,他的四肢都仿佛有千斤重,难以活动。他的皮肤感受着水流的抚摸,这片湖泊仿佛正在为他丈量制作一张能够严丝合缝的棺材。
他在水中漂浮,又仿佛在水中停滞。时间变慢了一千倍。
他突然感觉到生命好轻盈。而他身体里最沉重的回忆,也变得更加沉重起来。
人死之前会走马灯,那些在无数夜里搅动心绪的东西,也在乌黑的水下重新如噩梦袭来。
他想,如果要细数死因,他的死因是什么呢?是被凌川抛弃吗?
他总是被抛弃。
他记忆中关于母亲的碎片太少,也太扎手,所以他很少去回忆。他只记得那是一个阴天。那个瘦弱的女人把他从怀里放下来,看了他好几眼,然后毫不留情地在山崖边一跃而下。然后呢,他唯一的亲人就成为给了他一口热饭的苏汀。
苏汀抛弃他的做法,又有许多了。先他一步离开绿山县,去卫校,去践踏自己的人生,去追求纸醉金迷的世界,还让他日后唯一的朋友抛弃了他。后来,林湫也渴望过重新开始,可是他又不得不被他后来的那份名为“教师”的职业抛弃,被他真心相待的学生和她们的家长抛弃。
刚才敖嘉也说,只要官方在播放新闻的时候详言有这样一个杀手的存在,他挑选“恶母”和“恶妻”,震慑市民,那么敖嘉就会放了林湫。可是,现在看来,林湫仍然是毫不犹豫放弃的那一个。
从前的凌川有时突然想想,也只有对他始终保持戒备和窥视的凌川,没有放弃他吧。
不过林湫也很能理解这一切。或许也是为了让自己的心里好过一些,被抛弃的他,却一直为“抛弃”寻找着名正言顺的理由。
母亲的抛弃,是刻骨的贫穷他们无法在这个世界上一起生活。她只能选择死,她不仅抛弃了林湫,也抛弃了自己的生命。
苏汀抛弃他,只是因为她想要更好的生活。世界上所有人都在为钱趋之若鹜,苏汀只是不能免俗,又有什么错呢?
那些学生和家长也更是没有错了,他们只是不愿意信任林湫罢了。不过也没错,林湫也确实没有什么能够让他们去不听流言、选择信任的理由。
而如今,林湫和城市的安定相比,不过是大千世界的一颗浮沙,不值一提。不过这次,林湫没有任何不甘,他愿意为公平正义牺牲自己,他愿意相信世界是公平正义的,只是命运应当给予他的那份“公平”,他还没有等到罢了。
既然被抛弃是宿命,那么这次的“抛弃”显然更有价值一些。如果不会不甘,那么或许也不能被称为“抛弃”了吧?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江屹的面孔突然在他的眼前出现。那张被做成书签的照片,成为黑色湖水里的一道光。多年前江屹在中学操场上跑步的身影突然变得明晰,他身后的落日光芒仿佛跨越时空来到了多年后林湫的面前,开始驱散了一些暗影。
那个少年热烈地像幻想中冉冉升起的太阳,他笑着喊他的名字:“林湫,冰捂一捂,就化了。让我融化你吧。”
可是林湫关于江屹的回忆实在太少了,这份杯水车薪的温热很快就被更多更凶猛的寒冷吞没了。
好冷,好冷。
突然,有一个人的温暖手掌托住了林湫的后背,随后,他被裹进一处炙热的胸膛。林湫已经睁不开眼,却感受到有新鲜的气流从口中渡来。
终于,林湫有了力气掀开眼皮,只见方才还在脑海中的那张脸却近在咫尺。江屹的睫毛纤长,上面挂着一些小小的水汽珠,随着他的眼神情绪微微颤抖着。
江屹紧紧皱着眉头,给林湫艰难地渡了两口气。见林湫面色难受,他赶紧把林湫往水面上推。冲破湖面阻碍的一瞬间,新鲜的空气涌来。
江屹赶紧把林湫拖到岸上,开始按压林湫的胸口。
“林湫!林湫!醒醒!”
“醒醒!林湫!我是江屹!林湫,醒醒!”
林湫勉强睁开眼,只见江屹立刻伸手捧住了他的脸,凑到他面前,吓了虚弱的林湫一跳。不过林湫也只能勉强地伸手,打了一下江屹不老实的手,含糊虚弱地说道:“你压着我的胸口了。”
江屹闻言赶紧放开。
林湫扶着江屹,半坐起身来,咳了好几口水,才终于缓过神来。
江屹三步并作两步捡起了刚才甩在一边的外套,赶紧把林湫裹了起来。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这里是一处更加陌生的浅滩。山风吹来,更是加快了身体上水汽的蒸发,带走了凉气。林湫已经感觉到自己身上凉得如冰。
他扯了扯身上的外套,道:“你自己穿起来。”
江屹握住了林湫的手,道:“我不冷。你穿着。”
果然,江屹的手暖和得像炭火,林湫都有些舍不得他放开。不过江屹只是握了几秒,就松了手。
“我去找点柴火,生点火。”
林湫看着江屹就在他视线范围内的树丛里挑挑拣拣,不一会儿就抱了一大堆树杈回来。他坐在林湫旁边,偷瞄他一眼。
虽然他也没有钻木取火成功过,不过在这儿露一手,那肯定贼帅。
不过事与愿违。在第四次钻木也仅仅只是冒出了一丝青烟之际,江屹有些挫败地叹了口气。一阵风钻过来,江屹更是打了个喷嚏,搞得他十分没有面子。
林湫已经恢复了一些。不得不说,江屹这皮衣抗风效果确实不错。林湫接过江屹手里的木头,挑选了几块,然后又用石块搭了一个小架子,然后开始耐心地钻木。没过一会儿,火势就起来了。林湫又挑了几个细长条的树杈,抓了点枯草,这简易的篝火便完成了。
“林老师,还是你厉害。”
林湫道:“小时候玩的多了罢了。再厉害,也要指望你救我的命。”
林湫给足了江屹面子,这是变相的道谢了。江屹微笑。
篝火一起,果然就暖和许多。经过一番折腾,天色已经彻底暗了。江屹把自己身上湿透的T恤也脱了下来,挂在树梢上凑着火烤着。
暖橘色的火光映照着二人的面孔,温暖促使着知觉和体力的恢复。“我们待会儿怎么样?有人来救我们吗?”
江屹道:“有。不过我估计还得再过一小时。”
“你怎么找到我的?”
江屹道:“心灵感应呗。”一贯调笑的口吻。
林湫静静地看着江屹。
江屹回头一看,见林湫盯着他,正色道:“林湫,别说,这回还真可能是心灵感应。也可能是你快死的时候脑子里正在想我,我就觉得要往这边走,我往湖里那么一扎,果然就抓到你了。”
林湫心里一揪,一种异样的情愫突然出现在他心里。他看着江屹的面孔,不禁心中有些恍然。他方才迷迷糊糊之中想到了命运。那么这也算吗?江屹来救了他,这也是他命运里注定会遇到的一部分吗?
江屹不再嬉皮笑脸,看着火光,道:“自从你被敖嘉带走,现在已经是第二天的晚上了。这段时间,确实发生了一些事情。”
江屹等人赶到敖嘉住处的时候,看到了敖嘉留下的纸条。敖嘉要求媒体公开这次案件的始末,意思就是要让全市人民知道,有个杀手专门挑选凶神恶煞的母亲下手。这种极大地扰乱社会公共秩序的行为,警方是绝对不会允许的。但敖嘉手上有一个人质,还是重要的学术人才。警方必须抓紧时间,在约定的时间之前找到他们的下落。
敖嘉能提出这样的要求,其实就是想让这件事的社会影响力放到最大。他点名要景东市晚间新闻,是为什么呢?
景东市晚间新闻在晚上六点半直播到晚上七点,是景东市影响力最大的本地新闻栏目,也是收视率最高的栏目。不过,随着移动端的逐渐发展,越来越多的人选择使用手机获取信息,更加快捷方便。
对方是敖嘉,敖嘉当年也上过新闻,或许他选择电视台报道也和他的这个心结有关。但是,在这种大家都埋头看手机的情况下,到底有什么能够让事件的影响力扩散到最大呢?
此时已经到了林湫被挟持当天的晚上八点。
景东市人口超过千万,在繁华路段,晚上八点依旧很堵。江屹在大奔上凝视着停滞不前的车流,眼光落到了繁华商城流光溢彩的广场大屏上。漂亮的广告模特正凑在镜头前展现自己无暇的肌肤,说着这款护肤品的高级成分,向着远处的广阔夜空抛去了媚眼。大屏的光影浮动在车流之上,使得车内明暗交接。
“所以,你猜到了他是想要利用晚高峰这个时段的广场大屏,让更多的市民看到这则新闻?”
江屹看着林湫眼中浮动的光,不仅咽了咽口水。他继续说道:“是的。敖嘉现在也算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所以,要整就要整票大的。景东市超过一百平的户外大屏幕,一共有十一块。不过,只有一块在安海区,也只有这一块有可能躲过警方的注意。”
“其它十块大屏幕都在城市中心,敖嘉要‘检查作业’,必然要亲自找个好的视角观看,而他要想进入市中心的公寓或写字楼,很快就会暴露行踪。只有安海区的这块大屏幕,五公里外就是护城河,正好有一块高地,很不起眼。既可以观看到大屏,也方便他行动。”
林湫一直看着江屹说话,闻言点了点头。“江队,你很厉害。”
江屹看着林湫轻抿的嘴唇,不由得心生旖旎,想到了方才在湖水中的那个吻。
刚才情况紧急,江屹只顾着救人,而如今却可以静静地回味这个从天而降、理所应当、可以堂而皇之拿出来讲的吻。
林湫那时的面容也是俊美的,睫毛轻颤,眉头紧皱,不像是因为生理上的窒息而难受,而是他一贯的烦恼搅动着他的思绪。他到底在为什么而烦恼呢?即使面对生死,也无法停止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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