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家楠一听这话便知徐立宁相当懂得语言的艺术。程晖有客人在,直白告知是凶杀案会让在场的人不自在,搞不好还会让主人觉得丢面子。而重案二字,既体现了案件的严重性,又恰到好处的规避了可能引起的尴尬。
不过重案并不完全等同于凶杀案,除此之外,强奸、儿童失踪、绑架、网络犯罪、贩毒及黑恶乃至涉及到国家安全等恶性案件,均在重案组的职责范围之内。有的是重案组独立完成调查取证侦破,更多的则需要和其他部门联手。
“你好,我是市局重案组的。”罗家楠出示过证件,看程晖还没站起来的意思,干脆拉着祈铭一起坐到沙发上,也不管人家什么表情,开门见山地说:“大约半个月前,警方在被兴鸿地产做安置房的建筑内发现了一具尸体,我现在需要安置名单,麻烦您提供一下。”
程晖的笑容在听到“尸体”二字时便僵在了脸上,不过不管怎么说好歹是只老鸟,大风大浪见过不少,随即勾了勾嘴角,探身将端在手中的红酒杯放到茶几上,语气毫无波澜:“我们集团的项目有很多环节都是分包出去的,尤其是拆迁安置这一块,不是我们亲自经手,所以……啊,要不这样,明天白天我到公司让秘书给你们查查,看到底包给哪家公司了,你们直接找他们问去。”
糊弄,纯粹是糊弄。罗家楠岂能听不出来,当即脸色一沉,正欲加重语气忽听二楼传来女人的声音:“老程,桌子都摆好了,就等你开局了,赶紧来啊。”
“嗯,这就来。”程晖立刻就坡下驴,起身招呼罗家楠和祈铭,“二位,赶的早不如赶得巧,来摸两把?”
这执行公务呢,打麻将可还行?祈铭本以为罗家楠会严辞拒绝,没想到那二愣子蹭的站起来,还拉他一起奔着二楼就去了。
“你是来打麻将的还是查案的?”祈铭小声问他。
“这你就不懂了,牌桌上是最能品出人心性的地方,”罗家楠声音更小,“我得好好琢磨琢磨这姓程的什么路数,你没听他刚才那话啊,根本就不想配合调查。”
“我觉得还是把重点放徐立宁身上为好,车,伤,鞋,都有疑点。”
“广撒网,捞大鱼,我就是今儿晚上给徐立宁提回局里,没直接证据,肯定也打不出屁来。”
“……”
审讯方面的经验,祈铭承认自己远不及罗家楠丰富。拎进审讯室的,有一个算一个,但凡警方的证据链有一丁点空子可钻,甭管多五大三粗的糙汉,都能立马滑的跟泥鳅一样。有时他跟着陈飞他们盯审讯,隔着单向玻璃,看罗家楠一脸痞坏样,攥着满手的证据循序渐进地拆穿嫌犯的谎言,也是挺有趣的一件事。
他早就知道,罗家楠只是看着糙,而在某些方面,心思却细的惊人。
程晖进屋后,让刚喊自己的女人下桌空出个位置,看看罗家楠和祈铭:“二位,谁来?”
罗家楠装的跟个瞅见牌桌就挪不动步的赌徒一样,“啪叽”撂下屁股,要不是穿短袖还得撸把袖子:“我来,诶你们玩多大的?”
“哎呦,带警官谁还敢玩钱啊,万一按聚赌给我们抓了上哪喊冤去?”徐立宁坐到他下家的位置,打起了哈哈。同时和程晖交换了下眼神,意为“我也不知道这傻×什么路数”。
程晖其实是想用玩牌的借口轰他们走,谁知道人不但没走,屁股还跟粘椅子上一样,不由暗暗运了口气。他岁数看着不比徐立宁年长多少,只是平时可能操心的事情比较多,发色已是花白。只见他回手拢了把头发,随意笑笑说:“不带钱玩着多没意思啊,要不这样,我给罗警官拿两万现金,啊,输了算我的,赢了——”
“这可不行,我们有规定的,该怎么算怎么算。”
罗家楠打断他,回手拽过个实木圆凳,拍拍,对祈铭说:“你坐这看我打,咱玩两圈再走。”
祈铭真心想学苗红那样,兜头给罗家楠一巴掌,可想到对方刚说的那些话,还是强迫自己沉下气坐到他旁边。自动麻将桌,牌已码好,骰子一掷,算好庄家开始搬牌。罗家楠摸牌不用看花,面朝下一搓就知道自己有用没用。祈铭看他摸牌那熟练程度哪像个警察啊,说是赌场里的荷官还差不多。
“诶!胡了!”
“啪叽”往桌中间扣上一张三万,罗家楠单手推到面前的牌。
徐立宁看了看,说:“罗警官手气不错嘛,二四万单吊三万,外头都打出三张了你还能自摸。”
“要说这人啊,一身正气必有神佛保佑。”罗家楠弹出根烟叼上,借呼烟的功夫扫了一圈。除了徐立宁和程晖,旁边还有个牌搭子,也没给他介绍人家姓甚名谁,但看那腕上的镶钻劳力士,可知此人身家不菲。
此时牌搭子发话了:“警官你是公安局哪个部门的?”
“刑侦处,重案组。”罗家楠推起刚抓的牌一看,眉头微皱——好家伙,东南西北中发白,排着队来了,这把可难喽,不给人点炮就行。
对方看向祈铭:“这位也是?”
“我是法医。”祈铭眼皮也没抬,一直盯着桌面上打出来的牌。
然而他话音未落,空气似乎有了一瞬间的凝固。其他三个人都一个想法——真看不出来,这么个白白净净一脸书卷气,长得比很多女人还漂亮的男人,居然是个天天和尸体打交道的法医。不知道今儿这法医摸没摸过尸体,还好不是他打牌,要不他摸完别人再摸,总觉着晦气。
尴尬的沉默持续了好几轮出牌,罗家楠手里的牌从最开始的谁也不认识谁,到逐渐拼凑出一副整牌。他摸起一张二筒,正好和手里的一筒凑成个搭子,再打出五筒就可以落听等三筒胡牌了。
谁承想祈铭突然先于他伸手,给那张一筒打了出去。罗家楠错愕地看了他一眼,皱起的眉心挤满“你这不瞎打么”的质疑。紧跟着坐他下家的徐立宁打出一张五筒,然后就听程晖喊了声“胡了”。
呦!罗家楠看看桌面上点炮的五筒,又看看祈铭,问:“你知道他胡什么?”
“是,他胡二五筒。”
果不其然,程晖推倒的牌面里,三四筒的搭子就躺在右手边。算牌这种事,但凡打麻将打的多的多少都会一点,但是很少有人能算那么准。程晖来了兴趣,笑问:“祈法医高手啊,还会算牌呐?”
祈铭平淡地回答道:“胡牌的牌面是排列组合问题,至于胡哪张,看打出来的牌算概率即可。”
然后他问守在旁边的那位女士要了纸和笔,飞快写下占据了半页A4纸、符号别人读都读不出来的数学公式。更让在场的人瞠目结舌的是,这么长一串公式,他刚才是心算的。
“我们祈老师有三个博士学位,而且,他一个小时以前才学会打麻将。”罗家楠感觉媳妇倍儿给自己长脸,此时不吹牛逼更待何时?
祈铭忍住白眼,伸腿踹了他鞋一脚。
“祈老师可真是,海水不可斗量呐,”程晖笑着打量祈铭,语气变得格外亲切,“要不要来我们集团任职啊?对于像你这样的人才,集团一向慷慨,薪水多少你开价,外加股份,怎么样,考虑考虑?”
罗家楠刚想说“我们祈老师最不缺的就是钱”,就听祈铭“委婉”地拒绝道:“谢谢程总,但我更喜欢和死人待在一起。”
嗯?罗家楠后背一凉,心说这话说的,不让我喘气了是咋着?
房间里的烟雾缭绕的气氛又凝固了一阵,程晖抬了抬手,旁边的女士立刻递上手机。他一边往出拨号码一边对祈铭说:“行,就冲祈老师这份对法医事业的执着与热爱,我现在就找人给你们弄清楚,安置房里都住过什么人。”
罗家楠恍然有种历史重演的错觉,当年和祈铭一起合作的第一个案子,也是凭借祈铭用所学震撼人心,从而得到了至关重要的线索。
——嘿,要么说是我媳妇呢,真棒!
TBC
作者有话要说:
楠哥:脸大.JPG
第十三章
长脸归长脸,但带着祈铭这么个算牌算的跟计算机一样精准的主,罗家楠总感觉跟自己出千一样。拿到安置人员名单,他起身告辞。赶紧走,别回头让人家以为他是来赚加班费的。程晖一反刚见着他们时的傲慢,亲自下楼送到门口,其间不停夸赞祈铭,大有锄头在手不挥白不挥、能挖一下墙角是一下的节奏。
罗家楠心说你挖吧,就算把锄头挖折了,都不可能撬得动我们祈老师。
不过让他略感不爽的是,程晖主动要了祈铭的手机号,并加上微信,对话置顶,继而摆出一副成功人士的派头,对祈铭说:“我们集团不光在地产方面成就卓越,医药、化工、环保和食品工业均有涉足,集团投资建设了三个顶级实验室,承接多项国家级科研项目,祈老师有意跳槽的话,欢迎随时和我联系。”
“谢谢,但我暂时没有这方面的想法。”祈铭再次表明态度。
“慢慢考虑,等你有时间可以来我们总部参观,就在双子大厦旁边,兴鸿集团那栋楼。”不愧为市值数百亿集团的副总,对待想要招揽至旗下的人才,程晖极富耐心,“到了给我打电话,我亲自下楼接你。”
——这不死缠烂打么?
罗家楠“哐”的拉开车门:“走了!祈铭!”
听罗家楠那语气就差骂街了,祈铭向程晖点头致辞,下台阶朝罗家楠那辆破车走去。破车旁边停着辆迈巴赫,车牌四个九,光是停在那不动就贵气逼人。
程晖目送祈铭上车,转身返回屋内。奢华的欧式大门在其身后关闭,完全隔绝屋内透出的光亮。罗家楠没急着打火,甚至连车也没上,点了根烟靠车门边上抽,低着头,不说话。
知道他又犯小心眼了,祈铭松开拽着安全带的手,探身伸胳膊越过驾驶座,拍拍罗家楠的肩膀,语气难得的温和:“上车吧,不是赶着回局里?”
“啊,抽完这根儿的。”
罗家楠闷闷地应道。刚才听程晖那番话,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以祈铭的聪明才智,本该有更广阔的领域施展拳脚。而那间位于市局地下二层的法医办公室简陋单调,和顶级实验室根本没可比性,完全束缚住了本该展翅高飞的天之骄子。
不。他忽然有些落寞。束缚祈铭的不是法医办,是我。
“诶,”他仰脸望天,没勇气回头与祈铭对视,“有时候我觉着你当法医真是屈才了,姓程的那么有诚意,你就……不考虑考虑?”
没有回答,只有海浪的声音轻轻拍在耳侧。等到烟头都快烫着手指了,他才听身后传来一声笑叹——
“还受害者一份公正,对我来说比研发出任何惊世瞩目的产品都更有意义,还有,罗家楠,我爱你,但这不代表你可以恃宠而骄的耍脾气,我可没耐心哄个超龄儿童。”
祈铭的后半句,罗家楠一个字都没听清,耳朵彻底被“我爱你”仨字给堵上了。没记错的话,从来没听祈铭说过这仨字。此时此刻从祈铭嘴里说出来也并非表白,而是肯定,肯定他的付出与关爱,肯定这份命中注定要长长久久白头到老的感情。
掷下烟头碾灭,罗家楠上车撞上车门,一把扣住祈铭的胳膊把人拉到身前——夜黑风高的,跟车里亲一下没人能看的见,剩下的等回家再——
咚咚!
“操!”
背后传来的敲击窗玻璃的声音让罗家楠这火气蹭一下窜到头顶,当场骂街。祈铭都闭上眼了,听见响动赶紧睁眼错身,眼睁睁地看着罗家楠推开车门,怒气冲天地朝敲玻璃的人吼道:“干嘛啊你?”
那人往后退了两步,和一脸要杀人表情的罗家楠对视片刻,磕磕巴巴地说:“那个……罗警官,我刚接到徐总的电话……说让……让我给你从后备箱里拿……拿两条烟带走……”
原来是徐立宁的助理,那个姓郑的。他表情拘谨,手里拿着两条中华烟,迟疑着是否要递给罗家楠。罗家楠皱了皱眉,不耐烦地挥挥手:“拿回去拿回去,我们是出来执行公务的,想让我犯错误呐?”
“啊不是——我——”小郑仓促摇头,“这是徐总的命令……罗警官,您……您别让我为难……”
罗家楠俩眼一瞪,毫不客气地回道:“甭废话,你们这样的我没少见过,头天送东西第二天去督察那举报,怎么着,瞧我不顺眼啊?”
“没那意思,罗警官,您别多心。”小郑见他不收,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车内。比起这个面带匪像的罗警官,那位长头发扎马尾的祈警官似乎更容易沟通一些。
然而祈铭并未理会,而是事不关己的错开目光,低头看起了手机。小郑正为难着,忽听罗家楠问:“诶,正好,问你个事儿。”
“啊?哦,您说。”小郑干巴巴地咽了口唾沫。他个子其实不比罗家楠矮,但气势上着实差了一截。
罗家楠朝别墅那边看看,确认没人往车这边看,问:“你们徐总头上那伤,怎么弄的?”
“伤?”小郑迟疑了几秒,不太确定地说:“我也不太清楚,就……刚过完春节没多久吧,有天晚上他突然打电话给我,让我去医院接他,我到那的时候伤口已经处理完了,他也没说什么,就让我送他回家。”
顿了顿,他试探着问:“您问这个是?”
就听罗家楠痞浑痞浑的骂道:“我他妈就想问问,他脑袋是不是让驴踢了,送烟?他怎么不直接搬箱现金扔我车上啊?”
生怕这土匪打人似的,小郑一脸苦相地抱着烟溜回车上。
勾起的嘴角被手机屏幕照亮,祈铭心说罗家楠你可真成,打听线索,还能找个不被当事人提防的理由。
假装不忿的骂了几句,罗家楠上车撞上车门,语气立马比刚才柔了八度:“听见了吧,春节后,时间点对上了,等排查完徐立宁的亲属关系,应该就能确认尸源信息了。”
祈铭回手拽过安全带:“那赶紧回局——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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