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上又不是第一次,命硬着呢,要死早死了,等不着现在。
男人说什么也不愿意留下。
齐欢说死不了就死不了,她又不是阎王爷,万一呢。
男人要是走了,刚刚被人又摸又亲就成了亏本买卖,齐欢冷笑,“要走可以,把钱留下。”
男人勃然大怒:“你别给脸不要脸。”
他家大宝贝才刚掏出来就被吓软了,他还没找对方算账呢。
齐欢不让路,男人直接甩了她两个巴掌,又把人按在门板上就这么来了一回,提上裤子就骂骂咧咧地离开。
门一开一关,齐欢不在意地把衣服穿好,在心里想道,这才叫真正的亏本买卖。
转头的时候对上一双黑漆漆的眼睛,那眼睛里没有一丝亮光,黑压压的,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
因为身上受着伤,看人的时候眼神还在发虚。
齐欢想起自己就是因为对方才做了笔亏本的买卖,眼神有些凉,“要睡就回房间睡。”
难不成以为他躺在地板上睡,自己就能变成一个慈母不成。
她齐欢可没有这么天真的儿子。
小小的顾臻然没有说话,他浑身上下哪哪儿都难受得厉害。
昨天的移动已经花费了他所有的力气,要不是刚刚两个人的动静太大,他还不确定自己什么时候会醒过来。
脑袋晕乎乎的一阵恶心,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
他张张嘴,小小的唇上起了一层干燥的皮。
嗓子哑哑的,有小小的声音从身体里传出:“妈妈,我想喝水。”
齐欢从小包中摸出镜子补了补妆,艳色的口红在娇艳的六月鲜花似的唇畔上停留。
她细细地把口红抿开,挎着包包出门寻找下一个主顾。
那声小兽呜咽般的“妈妈”被无情抛在脑后。
第60章
碧色长空中, 绵软的白云惬意飘动, 白毛红喙的小鸟儿在细线般的电线杆子上停留一瞬, 张张翅膀,在天空中远成一个黑色的小点。
狭窄逼仄的客厅里, 一个小小的人影在爬动。
瘦削的脸颊高肿, 侧脸青紫一片,发尾发黄的头发被深色的血液黏在额前, 触感坚硬,用手一抠, 可以撕下一片嫩皮。
胳膊整个浮肿, 被烟头烫伤的地方翻出红色的肉丝,肉丝沾着血液, 边缘一圈焦黑, 凑近了仿若还能闻到昨晚雨势瓢泼时分,蛋白质被火灼烧的奇怪味道。
人影很虚弱, 每往前爬动一步都需要躺在地上休息很长时间。深色的痕迹在地板上蜿蜒出古怪的图案。
齐欢下手很有分寸, 死不了, 只是也不好活。
老旧的房门发出响亮的嘎吱一声, 啪嗒, 有什么东西砸在身上, 坚硬的棱角将还没开始愈合的伤口砸开,鲜红的血珠再次澎湃涌出。
红肿的手指将掉落在身边的纸盒拢住,尽管他不认识那上面的字,但并不妨碍他知道, 这是吃了可以让他快点好起来的东西。
被无情撞击过的脑袋传来阵阵眩晕的感觉,黑暗中世界不断拆分重组,身体重的连动一根手指都困难,痛到极致反而麻木。
在身后人漠然的注视下,伤痕累累的人一点一点爬进房间,挣扎着将药盒叼在嘴里,像一只在暴雨夜被人痛打过的野狗,浑身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腐烂气息。
一门之隔,男人调戏的声音闷闷传来,很快,闷哼声夹杂着女人高亢的尖叫声响起。
这个世界正值六月,碧色长空下繁花烂漫,于花团锦簇之中,他一个人活在无间地狱。
*
那个雨夜差点要了顾臻然半条命,可他到底还是捱了过来。
有些人命比草贱,自然也要比石头更硬。
*
狭小客厅中间的圆桌上放了两碗面,面是最简单的清汤挂面,油花在汤顶漂了一圈。
细长的面条上撒了几粒碧绿的葱花,碗边描着细细的青花,细长的竹筷被握在一只涂着丹蔻的好看的手中。
一大一小两个人正在对面吃饭。
背对房门坐着的是一个幼小的孩童,年纪不大,发梢染黄,露出的胳膊上错落几颗新旧不一的疤痕。
坐在他对面的女人容色艳丽,性感的大波浪披散在肩头,精致的眉眼处处透出春.情。
饭是六岁的顾臻然踩着板凳做的,不算好吃,勉强能入口。
女人面色冷淡,吃饭的样子却很好看,葱白的手指又细又长,指腹粉红,指甲圆润,白色的面条被碧色的长筷夹起,间或夹杂几颗翠绿的葱花,红唇微张,动作优雅地咀嚼。
顾臻然吃的很快,他已经很久没有吃得这么饱,把碗里的最后一口汤喝完,还不舍地伸出舌头舔了舔不小心沾在唇边的面汤。
女人看起来心情还不错,顾臻然握紧手中的筷子,小小声地开口:“妈妈,我能去上学吗?”
他太久没有开口说话,稚嫩的声带像放在砂石上磨过,清脆悦耳的童音有几分怪异的沙哑。
房子的隔音不好,薄薄的木门几乎起不到隔音的效果,每次齐欢不在家,顾臻然就会抱着膝盖坐在门边,听经过门口的人说话。
他听到了很多事情,有些事情他能明白,大多数他还明白不了,但他知道自己六岁了,年龄够大了,是可以去上学的年龄。
可他还小,很多事情没有办法自己去办。
齐欢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可以,只要你能自己付学费。”
除非酒醉,对于自己的这个儿子,齐欢向来采取无视的态度。
不亲近,不在意,家里缺了什么东西都是她想起来才会去买,想不起来,顾臻然就只能饥一顿饱一顿地挨着。
饿狠了也去翻过垃圾桶,他小小的一只,站起来都没有垃圾桶高,连流浪的野狗都敢欺负他。
小孩的眼中有细碎的光亮起,却在看到面前人的表情时瑟缩一下。他知道妈妈不喜欢他,但他不知道为什么。
筷子被人扔在桌上,哒哒哒的高跟鞋声逐渐远去。
等人走了,顾臻然踮脚收拾好碗筷,他搬过放在旁边的小板凳,垫着脚尖去够水龙头,水龙头拧开,哗哗的水流溅了几滴出来,把他的衣袖打湿。
顾臻然不在意地用手背抹了把溅到脸上的水,他眉眼心头藏着巨大的欢喜,生活有了期盼,什么样的苦难就都能熬得下去。
白底青花的碗很快洗好,小小的顾臻然跑进自己的房间,憋红了脸从床底下拉出一个方形纸盒。
他珍惜地用手擦干净纸盒盖上的灰尘,盖子打开,里面是他的宝贝。
用到一半的药膏,泛黄的纸飞机,破旧的玩具,几个空塑料瓶,最下面压着叠得方正的大袋子。
他已经记不得是什么时候听人说洗干净了的塑料瓶可以卖钱,这个认知却在他小小的心里留下了深刻的痕迹。
几乎每天都有不同的人进出这个狭小的房子,有的人空着手来,有的人渴极也会带上几瓶水。
顾臻然就躲在那扇薄薄的木门后,像一个午夜时分贪婪又绝望的幽灵,透过门缝窥视外面糜烂的世界。
他巴巴地望着别人手中的东西,眼神一刻也舍不得挪开,黑黢黢的眼里透出几丝亮光,耳朵紧贴在木门上,只等人一离开,他就去把东西捡回来,像宝贝一样藏着。
顾臻然坐在地上,小脸板起,认认真真地把东西摆在一起。
他还小小的一只,六岁的孩童看起来却像三四岁,手腕脚腕细的好像一折就会断,被衣服遮盖住皮肤上的各种新旧疤痕更是吓人。
不够。
远远不够。
他还需要更多。
顾臻然珍惜地把他的宝贝再次放进纸盒,小短手往地上一撑,捡起地上的袋子出了门。
“这是哪里来的小叫花子,”耳朵上戴着枚闪闪发亮耳钉的小混混嫌恶地看了几乎跟了一路的小豆丁一眼,见对方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手中还剩了几口水的瓶子,随手一扬,矿泉水瓶被扔到散发出阵阵腐臭味的垃圾堆里。
嚣张地一扬眉,语气恶劣道,“喏,想要就自己去捡。”
旁边一人立马狗腿道:“跟个小叫花子有什么好计较的,我给大哥找个好玩的地方玩玩?”
男人呸了一声,哼道,“那还不赶紧带路。”
垃圾堆很脏,夏天温度高,果蔬菜叶放半天就烂,不知名的小虫子在胡乱堆成一堆的垃圾里钻来钻去,腐烂的味道差点熏得路人一个跟斗。
但他不怕,不仅把那个沾了臭水脏污的瓶子捡起来,还从里面翻出小半块面包,把周边脏了的一圈撕掉,细心擦干净,小心放进衣服口袋里。
洁癖是有钱人家才会有的毛病,像他这样连顿饱饭都吃不上的人,饿起来是不会管脏还是干净的。
顾臻然现在还小,很多事情都不懂,但他知道饿肚子的滋味不好受,喝醉了的妈妈很可怕,只要攒够了钱,他就可以去上学。
透过那扇薄薄的门,他不止一次听人说过,只有好好学习,将来才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他不知道自己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他只想将来的自己可以不再饿肚子。
每天都能吃饱饭,这样的日子该有多幸福啊。
暮色四合,老旧的街道上,一个小小的人影拖着一袋子东西朝街头中的垃圾回收站走去。
他实在太小了,身上也没有什么力气,袋子只装了一半不到,拖在地上空瓶和空瓶相撞发出哐哐的声响。
顾臻然吃力地把东西拖到门口,脸上脏兮兮的,垫着脚拍门:“有人在吗?”
他又累又渴,眼睛却很亮。
没一会儿门后传出个男人的声音:“来了来了。”
一个看起来三十来岁的男人趿拉着拖鞋从屋里出来,他探出脑袋朝四处看,感受到自己的衣服下摆被人拽住,低头一看,“哟,这是谁家的小孩?怎么脸上弄得这么脏。”
男人不耐地赶他走:“叔叔忙着呢,小孩儿到别的地方玩去。”
顾臻然倔强地拽住衣服不肯放手,伸出另外一只脏手指着自己的袋子,努力把头扬起:“叔叔,我有瓶子,这些瓶子可以卖多少钱?”
男人一看小孩儿的手那么脏就叫起来了,“撒手撒手,别把叔叔的衣服弄脏了。”他刚洗澡换好的衣服,可别被弄脏了。
顾臻然嗖的一下收回手,手背在身后,表情讷讷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男人哎呀两声,不好跟一个小孩子计较,只能自认倒霉。“东西在哪呢,我看看。”
他把袋子里的瓶子都倒出来,数了数,一共是两块四毛钱,可他刚换的衣服,出来的又急,全身上下摸遍了也只有两个一块的钢镚。
男人欺负他小,不会算账,剩下的几毛钱不想给了:“来,拿好了啊,这是你卖废品一共的钱。”
他用脚把塑料瓶踩扁,踩一个往杂物堆里扔一个,没一会儿就把瓶子踩完了。
小人还站在旁边,用脏手蹭了蹭脸,在脸上留下一道黑黑的印子:“叔叔,我明天还来。”
男人敷衍地嗯了两声,大门哐的一声关上。
天已经黑了,万家灯火将这片深色的夜空点缀得美轮美奂,天上有星子扑闪着大眼睛,今晚的月色很好。
回去的时候齐欢不在家。
家里只有一把钥匙,被齐欢拿走了,他只能蹲在门口等人回来。
可是顾臻然蹲的腿都麻了,还是没有人回来。
身边有三三两两的人经过,有人心软见不得孩子受苦想要关心一句,被人拉住小声骂道:“你疯了?知不知道他妈是谁?”
一个野.鸡的儿子,在这种环境下长大,谁知道内心歪成什么样了。
他们是心有多大才能毫无芥蒂地帮忙?说不定就是苦肉计,等人一过去,他们就讹上来了。
到时候就是有十张嘴都说不清。
被人这么一分析利弊,软了一会儿的心霎时就硬起来了,看着男孩儿的眼神也带上了明显的唾弃。他妈坏人家庭,儿子出来讹人,都不是什么好货色。
楼道里的灯亮了又暗,暗了又亮,他累极了,肚子也饿,忍了很久,胃里一阵火烧的痛。
小黑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小心翼翼地把下午捡到的那小半块面包掏出来,撕下一个小角,放进嘴里,舍不得嚼,用唾沫沾湿,慢慢含着吃。
又珍重地摸了摸口袋里的硬币,眼底有细碎的光。
六岁很平常的一个晚上,坐在自家门口又脏又冷的地面上,顾臻然隔着衣服握住口袋里的两个钢镚,珍重得像握住自己的全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 桂花开了。我回来了。
第61章
九月初的清河市, 天空蓝得不像话。
“他是个脏小孩, 我不要和他一起坐。”
一声尖利的男童哭闹声在充满童趣的教室里响起:“妈妈说脏小孩是会被老虎叼走的, 我怕老虎,我不要和他坐。”
今天是小学一年级开学的日子, 老师正在给班里的小朋友安排座位。
哭闹的男童名叫陈小宝, 长得憨态可掬。
六岁的年纪胖嘟嘟的,脸上肉肉的婴儿肥还没退, 哭起来脸上的肉也跟着一抖一抖。
妈妈说过,只有爱干净的小孩才是好小孩, 他那么脏, 自己才不要和他玩。
万一对方把他的新衣服弄脏了怎么办?
这可是妈妈奖励他来上学的奖励,不能弄脏。
陈小宝瘪了瘪嘴, 继续扯着嗓子干嚎。
“真的, 你们看,那个小朋友他好脏啊, 他妈妈都不给他洗澡的吗?”
“就是, 你看他都把陈小宝给吓哭了, 他坏。”
“我也不想和脏小孩玩, 会把我的新衣服给弄脏的。”
……
听到陈小宝震天响的哭声, 教室里其他小朋友也跟着放下手头正在做的事情, 把肉肉的小手挡在嘴边,交头接耳地讨论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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