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似的还有“伍二娘”、“周六娘”、“许八娘”……
就算有正经名字,如“穗娘”、“锁娘”之类的,妇人们也不知道是哪个“穗”哪个“锁”。
问得急了,就说:“一个丫头家,又不指着她考举子、做大官,有个叫法就得了!”
柴蓝蓝和李木槿双双叹气。
开学第一课,先给小娘子们起名字吧!
有了代表自己的名字,小娘子们才算迈出了“成为自己”的第一步。
为了气魏禹,李玺特意让无果花站到坊门口报数,这边收一个,那边就报一个。
男学有样学样,不用魏禹吩咐,也跟着报了起来。
起初还是男学人数多,架不住娘子们热情高,一会儿就超过了他们。
李玺就像个斗胜的小公鸡,挺着胸膛,磕着甜瓜籽,带着熊熊子,到魏禹面前转了一圈。
还故意不看他!
魏禹看他他也不看他!
总算报了刚刚的一“看”之仇。
一下午,就在这样的攀比中度过。
魏禹乐得瞧着自家小公鸡虫,后面开始人为作弊,就算人数超过女学了,也故意压着不报。
于是,李玺足足得意了一下午。
直到上了青牛车,腰板依旧挺得直直的,和平日里懒洋洋的模样大相径庭。
无花果引着魏禹往车边走,“今日天儿不好,恐怕要下雪,魏少卿您往车上来,咱们走快些,免得路远打滑儿……”
李玺捡了个核桃丢到他脑袋上,“你家的车啊?这么大方。”
无花果腆着脸,“可不就是我家的车吗?就算阿郎不承认是我的,也得承认是您和我爷爷的吧!”
李玺呸了一声,拿小尖棍拨拨牛角上的银铃铛,“蜗蜗,走。”
大青牛“哞”了一声,没有走,圆溜溜、水润润的眼睛看向魏禹,仿佛在问:不带上他吗?
李玺跷着二郎腿,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谁都不带,只管走。”
蜗蜗晃晃脑袋,慢慢悠悠走起来。
魏禹系着披风,不紧不慢地跟在旁边。
披风是狐毛领,银锻面,李玺亲自画的样子,吩咐尚衣局做的。
毛领只围半圈,在左右腋窝处用银扣固定,扣子鹌鹑蛋大小,镶着亮闪闪的宝石。
锻面也隐隐闪着光,和李玺明目张胆的“亮闪闪”不大一样,只有在走动间,才能看出隐藏在织物中的银色云团。
魏禹很少在外面穿得这么张扬。
却异常合适。
他身形挺拔,气质冷俊,举手投足间既有文人的风雅,又不失武者的气度,仿佛这般低调的华贵就该是他原本的模样。
李玺隔着帐子瞅了一眼,看不太真切,干脆把帘帐卷起来,斜着眼睛偷偷看。
殊不知,倚窗而坐的他,也入了别人的眼。
绣着金蟒纹的衣袖随意搭着,嫩白的拳头虚虚握着,肩头的流苏摇摇晃晃,衬着一颗金贵的小脑袋——
金冠束发,珊瑚珠串垂在耳畔,五官精致又张扬,单是一个侧脸,就足以让人浮想联翩。
魏禹垂着眸,眼底有光。
无花果清了清嗓子,“阿郎,怎么把帐子撑起来了?”
“凉快,不行啊?”
无花果憋着笑,“哦哦,原来是图凉快啊!是的呢,这数九寒天的,要多凉快有多凉快。”
李玺一脚把他踢下去。
蜗蜗使了个坏心眼,不想再让无花果上来,哞哞叫着往前跑了两步。
这样一来,魏禹就落到后面了。
李玺要想再偷看他,就得扭着头了。
这可不行。
于是再次掏出小尖棍,拨了拨银铃铛,“蜗蜗呀,慢点呗,跑太快,该晕车了。”
蜗蜗喷了个鼻息,歪着脑袋骂骂咧咧:再慢?你真当我是蜗牛啊?
第121章 我的人[一更]
“下雪了!”
街上行人纷纷望天, 有细小的雪粒缓缓飘落。
李玺坐在车里看不到,便假装望天,实际看的是魏禹。
雪粒融入狐毛领中, 眨眼间不见踪影。也有的落在他眉毛上,化成水珠, 颤颤悠悠地挂着。
也就是魏少卿了, 五官英挺俊朗, 双眸沉稳有神, 即使挂着水珠也不显丝毫阴柔, 反倒多了几分禁欲气质。
李玺看得有点呆。
倘若不认识,倘若只是在街上遇见,就是这么惊鸿一瞥, 就足以令他心动了。
而如今,心跳得也有点快。
像是……第二次心动。
小虫脑袋还没做出指示,手里的伞已经递出去了。
“遮、遮一遮。”
不是遮雪, 而是遮人。
舍不得让别人看见。
魏禹接过伞,垂眸一笑,水珠顺着睫毛滑下去,砸到了李玺的心尖上。
有点凉。
李玺猛地清醒过来,凶巴巴地补救,“谁叫你接了?这伞破了, 我是想扔掉的!”
魏禹好脾气地说:“既是要扔掉, 不如舍给我吧!”
李玺别开脸, 叽叽咕咕找场子:“捡破烂的小狗。”
魏禹看着他肉肉的小下巴, 浅笑道:“我也捡宝贝。”
李玺嗖的一下把车帘拉下来。
只拉了一半。
露着的那一半刚好弯成一个半月形,可以看到他的半边身子,也框出了魏少卿撑着伞的身影。
李玺翻出兔皮小帽, 扣在头上,还得意地晃了晃。
我妹妹做的!
也不知道蛛蛛是怎么想的,竟在帽顶留出一个洞,刚好可以让李玺的金冠露出来,乍一看,就像长在帽子上似的。
金冠两边还有一对灰兔耳朵,李玺脑袋卜楞卜楞地动着,小兔耳朵就一晃一晃,俏皮极了。
换成旁人,这么奇怪的帽子是定然不会戴的,李玺反倒显摆似的,故意晃来晃去,让小兔耳朵动啊动。
魏禹抿着笑,稍稍落后半步,贪婪地瞧着。怎么都看不够。
蜗蜗摇晃着牛角,银铃叮叮当当地响着。
两个人隔着半扇窗,一个戴着兔皮小帽,吃着牛肉干,笑嘻嘻地坐在车里;一个撑着伞,披着银纹披风,从容地伴在车侧。
还有一只毛绒绒、胖嘟嘟的熊狮犬跑前跑后,威武地开着路。
这景象,足以入画。
《长安小报》的主笔刚好瞧见了,当即掏出木板和炭条,兴奋地画下来,急匆匆赶回书局。
进了门就激动地吆喝:“快快快,多来几个人,现在就抄!”
抄录的师傅年纪不小了,眯着眼一瞅,不满道:“不就是两个男人一条狗吗?也值得你这般模样?”
“这可不是普通的男人和狗,您老就赶紧画吧,画完我叫人先往茶楼酒肆送一波,雕版那头也准备着,必能大卖!”
老师傅虽不解,却也相信他的眼光,笔尖运力,飞快地画起来。
匠人就是匠人,虽木板上只有草草几笔,他愣是根据主笔的描述把街上的情形画成一幅写实的工笔画,就连李玺和魏禹的五官都有八分像。
最牛的是,那分神韵。
李玺翘着嘴角臭显摆的劲儿,魏禹垂眸浅笑的宠溺,画活了。
雕版还没刻出来,样图就先上了架。一个小娘子瞧见了,顿时就有成百上千个小娘子知道了,一时间,无数小娘子涌入书局,预订下期的小报。
还得特意强调一句:是有小福王和魏少卿的那期。
生怕订不到,钱一串串扔出去,就算小二哥再三强调不收钱都没用。
一时间,书局门前熙熙攘攘,皆是丽人。
墨香掺着衣香,也算长安胜景。
青牛车将将走到承天门。
一个穿着紫色官袍的身影,策马而来,在承天门前下马止步。立即有金吾卫迎上去,恭恭敬敬地叫着“郑寺卿”。
魏禹回头,难掩喜色,“老师回来了?”
——大理寺卿郑权,既是他的上锋,也是他早年间在郑氏族学时的授业恩师。
郑权先是向李玺见了礼,方才看向魏禹:“在路上时就听说你办了个‘百工学堂’,坊间百姓多有称道,不错。”
“多谢老师。”魏禹收起伞,稳重地执了执手,“是圣人的意思,学生只是奉命执行罢了。”
郑权笑呵呵地摆摆手,“不必自谦。我要进宫述职,稍后有空闲,正好听你说说近来寺中之事。”
李玺清了清嗓子,扬声道:“无花果呀,你昨儿个说哪家馆子好吃来着?”
“阿郎是不是记混了,不是我说的,是魏少卿说的——光宅坊新开的风雅居,不光酒菜好吃,景致也是一绝。”
无花果瞧着魏禹,笑问:“今日刚好下雪了,正好坐在亭中,观着雪,吃着饭,恰恰应了‘风雅’二字。”
“问旁人做什么,咱们自己去,照样风雅。”李玺嘴上这样说,身子却没动。
郑权呵呵一笑,看向魏禹。
等着他做选择。
魏禹执手,道:“学生与小王爷有约在先,晚些时候再去拜会老师。”
郑权点点头,由金吾卫引着进了宫门。
李玺嘴角翘得高高的,小尖棍一敲,银铃叮铃铃一阵响,青牛车欢快地跑起来。
风雅居,挂着酒楼的匾额,看上去更像个风景如画的园子。
园中散落着大大小小的亭子,烧上火盆,围着毛毡,便是个别致的小暖阁。食客们可以坐在阁中,边赏景边用餐。
雪渐渐大了,从沙沙的小雪粒变成了大片大片的雪花。毛绒绒的雪片晃晃悠悠地往花花草草上一趴,就懒得动了。
就像现在的小福王。
他和魏禹一人占了一个亭子,中间隔着一片菊花丛,鹅黄嫩紫的菊花大朵大朵地开着,即便落了雪也不见丝毫蔫态,别有一番傲气风骨。
也像现在的小福王。
不过呢,他自己觉得自己是傲气,在旁人看来就是傲娇了。
“阿郎,您说您是何必呢,掀着毡子,燃着六个火盆,这风呼呼的,到底是图冷还是图热?”
无花果明目张胆替魏禹说好话:“您要真想看魏少卿,干脆往旁边挪挪,坐一块不就好了。”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想看他了?”
“我四只眼睛都看到了。”无花果嘿嘿一笑,“包括脚上的鸡眼。”
李玺一脚踢开他。
无花果笑嘻嘻地拉着熊熊子找桌子吃饭去了,不在这儿碍人家的眼。
两个人桌上的菜一模一样,就连餐具都是一对,硬是被李玺分成了两桌。
李玺夹了一口鲫鱼片,魏禹也夹了一口鲫鱼片;李玺吃了一口孜然羊肉,魏禹也吃了一口孜然羊肉。
李玺坏心眼上来了,夹了好大一口蒜香茄子。魏禹同样夹了一筷子,迟疑片刻,还是吃了下去。
李玺差点笑呛了。
魏禹大步走过来,给他顺顺背,又拿帕子擦去嘴边的油渍。
李玺一个劲儿躲,“回去,回你的地盘,不许越界。”
跑堂刚好过来传新菜,可惊奇了。
这是隔着菊花丛扮演牛郎织女呢?
富贵人可真会玩!
恰逢太学学子在此举办诗会,听说魏禹也在,众人特意过来拜会。
在此之前,魏禹在学子中并没有太受追捧,一来他性情务实,只会做事,从不笼络人心;二来他任职于大理寺,办案果断,手段不那么温和,学子们对他怎么都亲近不起来。
经过百工学堂一事,众人的想法变了。
就像国子祭酒在文章里说的:“百工学堂,招平民,兴教化,人人得以读书,贱籍亦可向学,这是百年难遇的大作为、大创举……若能在全长安、全大业普及,大业,兴矣。”
正如李玺计划的那般,学子们把这份功劳归到了魏禹头上。
尤其是那些出身庶族或寒门、最懂得求学之难的学子,俨然把魏禹当成了文人中的英雄,士族中的清流。
看着魏禹被一群学子围在中间,李玺骄傲得吃了满满一碗肉丸子。
牛叉叉的魏少卿。
我的!
李玺踩着宵禁鼓回的长乐宫,先去见了太后,然后回到自己的住处泡热水澡。
魏禹照例把他送回去,却不被允许进寝殿。
李玺刚洗完澡,浑身热乎乎、光溜溜的,蒙着被子窝在床上,悄悄问:“还在外面吗?”
“阿郎说的是谁?小胡椒吗?还是小炉子?哦哦,还有二灯和三喜,吃了您带回来的芙蓉糕,都要给您磕头呢!”
李玺呵呵一笑:“无花果呀,没记错的话,你还没净身吧?这后宫除了圣人和我,似乎不许没净身的男人进来吧?你说,我要不要去跟姜公公说一声,给你一刀来个干净?”
无花果腿一软,“阿阿阿、阿郎,那什么,魏少卿确实在外面,前后约摸半个时辰,一共踱了十三步,扭头二十回,眨眼百余次,您还想知道什么,我现在去看!”
“乖。”李玺伸出一条小白胳膊,拍拍他的头,“雪还在下吗?他可穿着披风?”
“下着呢,披风倒是穿着,只是廊下有风,雪落了一肩头。”无花果小小地夸张了一下,“我方才瞧了眼,鼻头都冻红了。”
“该。”
李玺哼了声,嘴上可凶了,心却软成一团,“让他走,就说祖母叫他。”
无花果颠颠地去了。
李玺支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没一会儿,无花果就回来了,“魏少卿听了阿郎的话,走了。”
“是不是红着眼圈?有没有哭着喊着求我见他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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