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止你,所以我们要站在一起。好了。背包交给我吧,我去分一些食物。厉深那个好吃鬼,肯定把车上的食物都吃完了。”
陆征河说着,向阮希要来装满食物的背包。
拉开车门之后,他对静坐着的阮希告诫道:“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下车。dawn城人头脑聪明、视觉灵敏,很有可能会透过面纱认识你。”
阮希叹一口气,无奈笑道:“那都是些孩子。”
“孩子也不行,”陆征河皱眉,语气又严肃了,“还是青春期的孩子。”
“我知道了,快去吧。”阮希让他放心。
脚都下地了,陆征河突然孩子气,扭头趴在车窗边冲阮希勾起笑容,“你说过,如果活下来就给我讲苏里海的故事。”
“好。”阮希点头答应他,“我还可以给你讲讲你和苏里海的故事。”
眼下在他观察看来,陆征河也不太擅长和年纪小的后辈接触。
陆征河将食物扔上皮卡车的货箱,调头便向越野车跑来。
他的戒备心一直很足,连跑动的过程也是弯着腰、装好瞄准器具的,身上那把钢铁般坚硬的m4卡宾/枪与他形影不离,阮希不得不深刻怀疑这是陆征河的第二种形态。
自己已经算不清相遇那天是几天前了。
从那天开始,他每天都和陆征河待在一起重复同样的事——逃命。
晨晖从云端漏下来,铺开到整座dawn城糟糕的绛紫色上。
一个穿校服的dawn小孩从皮卡车上翻下来,飞奔着想要追上陆征河,手里拿着还未拆封的浓缩可可块。
这是dawn城的特产,因为生活在灰暗里的人们擅长做一些同样颜色深沉的食物。他的手臂高高举起,嘴里喊着什么。他声线不粗,所以阮希猜测他还没有变声,大概是想将家乡的特产分食赠送给这位救他们性命的好心人。
可惜第一缕晨光没能带来好寓意,阮希也没有等到陆征河平安跨过这仅仅十米远的距离——
他等来一声枪响划破黎明之城的寂静。
这一声喧哗越过一切喧哗,让前后两辆车上的人都瞬间神经紧绷。
第一枪代替第一缕晨光,精准地打在男孩的胸膛上。
鲜血像一直压缩在气球里般,受到创伤后便爆炸性地飞溅出来。
男孩接连踉跄几步,摇晃、步调不稳,最后如断线木偶般倒下。
皮卡车货箱内一阵震动,传来一些不明朗的叫喊声,刺耳、急切,是男孩的同伴正在互换他的名字。
陆征河回头,以最快的反应速度趴倒在地,然而还是比第二枪慢了半拍。
夺命的第二枪打在陆征河的小腿上。
他倒得过于急切,趴在地上的姿势略显怪异,只能拼命地往另一处能遮掩的掩体爬。哪怕那个掩体仅仅是一处路桩。离他最近的明明是越野车,但陆征河没有往那边去,他闭上眼,滑跪着用腿,将手上唯一能远距离攻击的枪/支架好,粗喘着气,甚至没有时间查看伤势。
还有漏网之鱼?
陆征河后悔走得太急,没有仔细用手电筒打扫战场,还在这里连累了一个无辜的、才被救下来的孩子。
没办法了。
现在就算什么也看不清楚,他也不能贸然回到车上去。
四周静悄悄。
陆征河眯起眼,锐利的目光想要穿破阴天之下的浓雾。他一手端枪,一手合拢五指,将掌心牢牢地贴到心口上的某个位置。
他害怕第二声枪响,也第一次如此害怕预言的灵验。
——愿神保佑我的omega。
想了想,陆征河又在战前许愿再加一句不尊敬的:
——去他妈的预言。
Dawn·21 他和苏里海。
第二十一章
第三枪是厉深开的。
在第一枪还没有响起时,厉深就已经接过了巡视工作,在后排架好枪支、观靶镜,左右观察是否有人埋伏。但他的主要保护对象是阮希。
他和文恺都没有想到,卫家有武装力量胆敢对陆征河开枪。
更没想到有成年人会对未成年人痛下杀手。
“有学生中枪!”文恺惊诧道。
“我看见了。”
厉深一枪将远处埋伏的狙击手头盔掀翻。
“你手抖,打偏了。”文恺装好医药箱,准备冲下车。
厉深气得冲冠眦裂,胸膛里一团火焰燃烧得旺极,又悔恨自己大意,咬牙切齿道:“等护送任务解决完了,我回去点人,看谁脑袋顶被掀过,全部军法处置!我要拿迫击炮去打穿他的腿!”
“行,我帮你炮口装填。”
文恺来不及多想,早已急得汗流浃背,连连道:“少主应该是伤着腿了。我去看看,你小心点,你小心点。”
“小心就小心,你怎么还结巴了呢。”
厉深匆匆背好“幽灵弩”,在小腿处绑好另一把□□,低声道:“快走!我掩护你!”
中轴大道的路灯早熄灭了,城市没这么暗过。
逃亡的车辆从两侧飞驰而过。
他们赶到陆征河身边时,发现阮希先他们一步,已经在把陆征河往越野车上拖了。
陆征河小腿流着血,身上还背着枪和武器,另外一只腿支撑全身使不上力。
他站不起来。
还好小腿还有知觉,子弹没有贯穿,没废,伤好了还能用。
他张嘴,声音哑得不像话:“我没事。”
“你拉倒吧。”
阮希觉得这句话跟醉酒的人说“我没醉”是一个概念。
他一边架着陆征河,一边舍弃了使用他那远距离不中用的小雁翎刀,也不管后坐力大不大,而是挑了个后排放的榴弹发射器扛在肩上。
“文恺留下吧,帮他处理伤口,”阮希说,“厉深,你去看看那些孩子。”
他虽然在和厉深说话,眼神却离不开陆征河。
爱情可以是虚幻和想象,但因为爱情而衍生出来的生理痛觉让他无法忽视眼前的一切。这一枪伤的是对方,可是同时也伤到了自己。
“好,”厉深回头,“交给你们了。”
然后厉深回到那群孩子身边,继续在路边等待他们的父母来认领。
劫后余生,谁也不知道谁的父母还活着,他们只顾着抱头痛哭,只顾着盯着地上男孩的尸体发愣。
阮希记得那天是进入深冬的第一天。
虽然每座城池有不同的文化、计年方法,但是那天就是abze城的深冬。在和死去男孩差不多年纪时期的深冬时节,父亲总是带领他去海边感受逐渐变凉的海风。
海风迎面而来,枫叶在眼底落下铺开浓烈的红。
因为气候缘故,abze城每到冬天才会落枫叶。
那还只是个孩子。
阮希不忍心去看,安顿好陆征河之后,阮希又从车上下来,用手帮男孩闭上眼睛,再把那块特浓可可块塞进男孩的衣兜里。阮希将他抱进道路旁绿化带的草丛,破天荒地折下一枝花放到他身边。
神庇护来自雪山之巅的人。
陆征河已经被他和文恺一起救回了越野车上,一切平安。
来自黎明之城的晨晖好像不再漂亮,那迷人的光晕令阮希感到头疼。
陆征河在车上躺了一宿,他和文恺也守了一宿,厉深留在前方皮卡车上看守物资,平均半小时就用耳麦喊一次:醒了没有?
那是不算严重的枪伤。
陆征河的军靴被脱下来,裤腿被剪掉一大块布料。
阮希亲眼看着文恺用镊子取出子弹。
血流淌到越野车里,狭小的空间中充斥着一股血腥味。阮希坐在后排,陆征河枕着他的腿,闭眼睛,嘴唇颜色偏淡了,又像疲惫不已,沉睡进不知道哪个梦境中。
从陆征河受伤后的反应来看,阮希读出的信息是:
——他受枪伤并非家常便饭。
阮希看文恺包扎、消毒完陆征河的伤口,再用所有简陋的仪器做完检查。文恺动作十分熟练,技术精湛,对待陆征河却始终抱有紧张感。
一切该做的工作都完成后,文恺双手合十,再掌心向上,呈摊开向天空的模样,吟诗般呢喃道:“雪山之神与联盟在保佑您。”
您?
文恺再次使用了兄弟之间不该使用的敬语。
不过现在阮希没时间去质疑这个了,一切以安全为主。
“阮希。”
“怎么了?”
他听见陆征河在轻轻喊他。
“啊。那个,我,我先回那边车上,”文恺看这阵仗,慌了,赶紧把耳麦和麦克风塞进阮希手里,“药暂时不用换了,等过……”他低头看表,汗水涔涔,“过两个小时吧,我再来给他换药。你们先休息一会儿。”
厉深看见这边有动静,立刻抱着防卫的枪和弩小跑而来。
文恺转身时,阮希才发现他脱下了军帽,发色是如烈日洒在头顶的金黄。文恺回头冲他微笑,再次非常礼貌地强调:“麻烦您千万看好他。”
阮希连忙道:“好,放心!你小心一点。”
“阮希?”腿上的人又闷闷出声,音量小得如若蚊蝇,似乎非常虚弱。
“我在。”阮希低下头,碎发遮住眉眼,眸底升起暖阳照耀海浪的光波。
车内灯光昏暗,暗得世界好像仅此一小圈。
他们别来无恙。
陆征河张张嘴,只说出一个字:“疼。”
他……好像在示软?
阮希的心跳漏了一拍。
“腿会好的,”阮希想象不出来那种皮肉被子弹嵌入的痛楚,虽然没伤到骨头已经是万幸,但他还是心疼得心脏连带头皮一起发麻,“要不然先睡一觉,不去想这些事情。我们已经暂时安全了。”
“可是我头也疼……”
尊贵的少主尝到“撒娇”的乐趣,将音量越讲越悄悄,“有没有让我不头疼的办法?”
“什么?”阮希没听清,又低下头一点点。
然后陆征河闻到阮希脖颈似有似无的酒香,那是omega的独有气息。
他不是第一次闻到阮希的专属味道,但他没有在自己流血、疼痛,甚至脆弱的时候闻到过。
酒香混淆着空气中漂浮了几个小时的血腥味,落到二人近在咫尺的鼻息间。
一片名为暧昧的云朵升起来。
“我闻到了。”他说。
“什么?”阮希有些不知所措。
“酒香,”陆征河沉声,“你信息素的味道。”
“闻了头会不那么疼吗?”
阮希一边问,一边更凑近一点。他的脖颈快要挨着陆征河的嘴唇了,两个人的气息各自加快。陆征河的呼吸让他颤栗。
“嗯。”陆征河不要脸了,“腿也感觉好点。”
空气中微醉熏人的酒香愈来愈重、愈来愈粘稠。
阮希:“……”
陆征河:“心里也舒服了一点。”
阮希脸一热,佯怒道:“哪里还有这个功能。”
突然,耳麦里传来文恺焦灼的声音:“报告!厉深追击凶手去了。他一个人,没告诉我,我就休息了一会儿,睁眼就没看见人了……”
陆征河的音量提高一点:“傍晚来枪击我们的?”
“嗯,”文恺答,“他似乎掌握了对方的下落。”
·
一日后,厉深一身风尘仆仆地回来。
他脸上脏兮兮的三道石灰痕迹被代替了。代替的颜色是醒目的红,那种红带着点黑色,有些凝固,又有些粘稠,更像是血。
厉深拉开车门,把“幽灵弩”扔上车,跑到最近的一个小水池了洗了把脸,露出疲惫的眉眼。
他在附近蹲守了一整夜,“幽灵弩”也精准争气,协助他在不明亮的天色下成功无声射杀了那个被他一枪崩擦过颅顶的战士,以及战士的观察手。那是为狙击手观察风向和风速的人。
锐利的长箭扎入□□,射穿胸腔,厉深仍然忘不掉那个躺倒在地上死去的孩子。
他手里还拿着那块产自于dawn城的特浓可可块。
一整天,陆征河都躺在越野车后座养伤。
文恺向北部联盟总部汇报了陆征河遇袭受伤的消息,总部想要追加特派官兵过来护送,被陆征河拒绝了。
他说过了黎明之城就是地震之城,因为常年地壳运动活跃,又恰逢现在地面裂变,生存率低。现在先停留在黎明之城休养几日,等他腿恢复了,能够继续上路。
为了照看陆征河,阮希昨晚一夜没合眼,现在实在是撑不住,吃了点抹茶可颂,靠在后座位置上就睡着了。陆征河虽然走不动路,坐还是能坐的,便强撑着手臂坐起来,给阮希从前座拿暖和的被子。
路程耽误不得,等阮希睡醒后,他们又重新上路。
阮希开车技术还行,稳、快,可圈可点,几乎没什么让乘车人不适的体验感。
只是有一个不好的坏习惯,就是他喜欢趁空闲的时候用余光偷偷去瞟陆征河,又总会被陆征河逮到。
阮希发问,说你不看我你怎么知道我看你?没想到陆征河脸皮越来越厚,直接说,我确实在看你。我在看你什么时候给我讲我和苏里海的故事。
“是苏里海的故事,”阮希调试转向灯,将所有车辆灯光都开到最大,“不是你和苏里海的故事。”
“可是你说的是我和苏里海。”
“有吗?”
“有。”
“谁能作证?”
陆征河难得与他争执起来,“我能!”
“好啦,好啦,没有什么你和苏里海的故事。只有苏里海的传说,要听吗?”阮希心知自己说过“你和苏里海”,但他不能告诉陆征河,只得这样宽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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