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秦昂依旧抿着唇,握着江白的手越发的紧,“然后呢?”
“我以为我迟早会死在那样的环境下,可我不想死,我想活着,所以有一天我打算逃跑,然后......”江白顿了顿,轻眨了一下眼睛,“我遇见了个人,叫穆初。”
秦昂倏地呆愣住。
乌黑的村庄里,家家户户被迫点亮了昏黄的灯,一群虎背熊腰的人正端着土枪凶神恶熬地四处搜寻着。一人站在一个土坡上,嘴里叼着一根土,目光凶狠。
不一会儿四处的手下聚集过来,朝这人摇了摇头,“没找到人。”
“靠!”那人一把将土烟丢掷在地,嘴里吐出一堆脏话,“妈的狗屁小崽子!别特么让老子找到,老子拔了他的皮!继续给我找!我就不信他还能给我跑了!”
这时的江白正躲在一个茅草坑中,借着茅草的遮掩一动不动地看着外边的情况,脸色冷淡,手里握着一把刀,看起来无所畏惧的样子,只是握刀的那手正在微微颤抖。
确定那群人走远以后,他才小心地挪了出来,露出了在他身后的一条狗,它的身上被捅了个刀子,鲜血染红了黄色的毛,已经断了气。这是刚才江白躲进去的时候为了避免黄狗发出声音逼不得已才杀了它。
明亮的月光下,照清了黄狗的样子,江白回头望了一眼,还是脱下自己的外套给老狗盖上,就当做了它的裹尸布了吧。
他低着身子,悄无声息地往村口方向跑去。
风在黑夜中乱窜,高大的树木和低矮的草丛因着月光在地上投下了一个个张牙舞爪的影子,村子里的喧闹声和惊恐是逐渐离自己远去,狂奔中江白只能听见自己越跳越快的心跳声。
砰——快点!
砰砰——再快点!
砰砰砰——不能被抓到,不然他会比死还要难看的!
“在那里!”后面忽然传来粗狂愤怒的叫声,随即而来的是一阵阵的脚步声,“快!妈的给我抓回来!”
江白心跳节奏一下错乱,他被脚下的树根绊住脚,一个前滚摔在了地上。然而他顾不上疼,几乎下一秒就立马爬了起来,慌乱地跑了出去。
“砰!”一声枪响擦破夜空,子弹直接打入了江白的小腿,他惨叫一声地往前一扑,摔在了泥潭中。
后面追上来的打手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直接将他提了起来,然后一把给掼在了旁边的树上。
砰!一声响,江白跟着被撞落的落叶一起摔落在地,一股强烈的剧痛从整个背部传来,他闷哼着将自己缩成了一团。
那打手似乎觉得自己大半夜被使唤着出来找人的气还没解,又上前狠狠地踹了几脚江白,嘴里不停地吐脏话。
这时,“住手!”一声厉声的呵斥从众人身后传来,打手回头一看,脸色唰地一变,“穆先生!您怎么在这?”
这人就是深入七爷贩毒集团当卧底的穆初。他穿着一身黑色衬衫搭着一条黑色的裤子,袖子挽到了手臂处,整个人都显得十分的干练。那时候穆初已经在这里卧底了将近三年的时间,因为舍身救了一次当时还是小七爷的少东家一命,而被重用,在手底下人眼中有着极高的威望。
穆初缓步走到江白跟前,低头打量着江白。
江白因为剧痛而全身蜷缩着,手捂着自己的肚子不停地痉挛颤动。他艰难地睁开眼睛,小心地看了一眼穆初。
穆初回头看着那些手下,“怎么回事?”
有人连忙回答,“这小子要偷跑!被我抓到了,得给他点教训,不然下回还会偷跑的!”
穆初却冷着脸,语调上扬着哦了一声,“我还以为你这是要打死他的节奏。”
那人顿时垂下头,不敢再说话。
穆初蹲下来查看了一下江白的伤口,其他地方还好,就是腿上中了一枪,不太好的样子。
他视线上移,陡然对上了江白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睛,也许是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儿子,他心下一软,“这人我要了。”
手下猛地看向穆初,“您说什么?”
穆初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我说,这人我要了。怎么?不可以?”
“不是不是!”手下急忙摇头,露出难做的表情,“可这是七爷要的啊。”
穆初却充耳不闻,径直将江白小心地抱起,“我会跟七爷说的。”
他起身,没有温度的目光落在了那些手下身上,“听过狼崽会咬死老狼的故事吗?”
手下面面相觑,摇了摇头。
“狼崽会被欺负,但老狼老去,狼崽会长大,等到狼崽彻底长大的时候,它们就会咬死曾经欺负过自己的老狼。”
几个手下顷刻间冷汗频下。
而穆初已经抱着孩子逐渐远去,只能听见他冰冷的劝告从远处传来,“对其他孩子好一点,小心咬死你自己。”
“所以,”秦昂声音忽然变得有些生涩,听起来不比江白的好到哪里去,他紧紧地盯着江白看,“穆叔,他救了你。”
两人交握着的手掌心里沁出汗水,分不清是谁的,只觉得掌心温厚,是这寒夜中这车厢中唯一的温暖。
江白点了点头,“是,是他救了我。他把我带回去后给我找医生疗伤,他......他对我很好,我那时候还小,其实什么都算不上,打架只能和小年纪的打才能打过,也不怎么敢杀人,他却把我留在了身边两年。那段时间,应该是我那时候最有安全感的时候了。”
不用担心要不要和别人一决生死,不用想一日三餐的温饱,也没人会半夜将他打醒,如果愿意的话,他可以每天都去摘果子吃。他其实一文钱都不值,却被穆初保护得很好。
“我问过他,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他说,在他的家乡里有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他想到了自己儿子,所以也想对我好一点。”
秦昂望着窗外远处浓稠到化不开的黑夜,恍惚间看到了穆初总是将阿恒举过头顶坐在自己肩上的情景,亦或者是穆初哄着阿恒入睡的时候,每一帧清晰如昨日地印在了他脑海中。
他垂下眸,轻轻道,“他确实很爱自己的孩子。”
江白没有接过话。
片刻后,秦昂抬起头,“那穆叔现在呢?还......活着吗?”
江白看着他的眼神忽然变得一阵悲凉,他垂下轻颤的眼眸,喉咙一动,摇了摇头,“不在了。”
那时候他并不知道穆初是警方的卧底,有一天七爷的人忽然闯进了穆初的家,将人“请”了过去,临走的时候嘱咐着他,如果找到了机会一定要逃出去。
穆初走后他在宅子里等了好几天,一直没等回来穆初人。他担心地不行,虽然知道自己力量薄弱,但念着穆初这么些年来的恩情便到外边四处打探,并且找到了关押着穆初的地方。
然后,他在那里看到了这么多年来一直反复做着的噩梦——
“啪——”闷热的仓库中传来了一阵阵铁棍抽在人身上的闷声,江白借着瘦小的身高优势躲身在一处不易被发现的角落里,睁大了瞳孔看着眼前的一幕——穆初双手被高高地吊在头顶上,整个人都被提了起来,只能微微地借着脚尖点着地板,他身上的衣服早已经破烂不堪了,身上的血凝成了血痂又被新的鲜血盖过,而鲜血又顺着衣服和裤子缓缓流下,在穆初的脚底下流了一滩。
江白瞳孔里写满了震惊,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脑子里拼命地搜索着一切可以解救穆初的方法,忽然想到了少东家——他平日里特别地器重穆初,一定能来救他的!
然而这念头都还没来得及成型,紧接着就被进来仓库的人打破——他们的少东家带着几个人慢悠悠地走了进来,身后拖着一个小孩——那孩子被绑着眼睛,双手反勒在身后,一路都被人粗暴地拽了进来。
那就是穆之恒。
穆初在见到被蒙着眼的穆之恒的时候就认出了人来,原本一直绷住的冷漠表情一下出现了裂缝,他不停的挣扎了起来,手上的锁链被拉扯着铮铮作响。
少东家一把将穆之恒丢到了穆初的脚下,解开了穆之恒眼睛上的黑布。
“阿恒......”穆初嘶哑到极致的声音在仓库里陡然响起,他紧紧地看着自己脚下的儿子,眼眶一热,他没想到和自己日夜思念的孩子再次相见会是这样的情况下。
穆之恒看到自己遍体鳞伤的父亲的时候浑身颤抖地不像话,他拼命了要往站起来,往穆初的方向挪去,却被身后的少东家一把按着。
少东家蹲下身子,钳住穆之恒的下巴,细细地将人端详了一遍,而后回头嬉笑着看穆初,“阿初,这小孩和你真的好像啊!你小时候也是这样的吗?”
穆初剧烈地咳嗽着,他样子虽然狼狈,目光却是狠厉,他看着少东家,“他只是个小孩,你别动他!”
少东家起身,把玩着手里的手枪,“你知道我为了带来他费了多大的力气吗?你说我会不会动他,嗯?”
“戚尧!”
叫戚尧的少东家忽然狞笑着,“阿初啊阿初,你知道我给了你多少机会吗?我从父亲那里得知你是卧底的时候,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我在想也许你来时是卧底,但现在已经不是了,因为你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你还会念着我,你不想回去你的那个家乡了。所以我跟父亲求情,求他再给你个机会。”
穆初冷笑一声,“所以你们特地把交易的地点及其各种消息都摆在我面前,让我告诉我的上级对吗?”
“是啊,”戚尧阴恻恻地笑着,“本来我还很担心你会不会去查证一下那些线索的准确性,可惜......”
他低下头,目光不善地看了一眼颤抖着的穆之恒,“可惜,你大概太想念着你的孩子了,竟然没有马上去查证。虽然查不查证都无所谓了,那些条子注定是要落入我们的圈套的。”
他把枪游离在穆初伤痕累累的脸上,从下巴到耳根,到太阳穴,最后停在了眉心上。
“我当时对你多期望,现在就有多失望,你知道吗!?”他咬牙切齿着,眼睛通红地要滴出血,他用力地指着穆初的眉心,“当卧底比当人人都尊敬的穆先生好,是吗?是吗?!”
穆初看着面前忽然狂躁起来的戚尧,面无波澜,而是露出了一丝嘲讽和不屑,“你们这种人会知道什么叫做信仰吗?”
戚尧一愣,而后陡然笑了起来,“信仰?哈哈哈,你知道吗?以前我在国外读书,我老师也说信仰是好东西,说信仰能够带给你很多的东西以及度过绝望。可我当时就觉得是狗屁,这世界上只有钱才能带来一切我想要的,而信仰,只会给你带来死亡!就比如此刻的你和我。”
他摇了摇头,露出失望透顶的表情,似乎不再想和穆初说再多。他命人解开了缠绕在穆初手上的铁链,在穆初失力跪倒在穆之恒面前的时候拿枪顶上了穆初的脑袋。
“看在你也曾经照顾我的份上,我给你一分钟的时间和你儿子好好地告个别。”
穆初冰冷的眼神在看到穆之恒的那一刻顷刻化为暖流,他怜爱地替自己儿子擦了擦脸上的血,“阿恒,你怕吗?”
穆之恒摇了摇头。
“好,你别怕,爸爸带着你走好不好?”
角落里的江白瞳孔放大到极致,他看见背对着他的穆之恒用力地点了点头,又看着穆初一把将他拥入了自己怀里,以及穆初投过来的视线。
那历经风霜,在死亡面前却依旧毫无畏惧般地坚定的眼神,直直地看向了自己,就犹如一把锋利的刀直接扎在了他的心脏上。江白胸口一阵闷痛,他拼命抠住旁边遮挡自己的木架,任由上面的倒刺扎进手心和手指,鲜血一滴一滴地落在沾满灰尘的地上。
然后便是两声的枪响,砰!砰!他便看到子弹打穿了穆初和穆之恒的心脏,他们以拥抱的姿势双双倒地,粘稠又鲜红的血缓缓地从他们身下流出。
江白死死地捂着自己的嘴巴才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下嘴唇被一自己咬出了鲜血,一股铁锈味在口腔里蔓延,又咽进了胃里,让他觉得一阵反胃。
远处的山风吹来,透过仓库的缝隙发出呜咽声,而后卷着枪声远去,带走了两个身死异乡的亡魂,最终失落在夕阳染红血的天边,遥遥无音。
作者有话说:
要不要和我讨论下剧情的⁄(⁄ ⁄•⁄ω⁄•⁄ ⁄)⁄
第46章 人间26
外边的长龙缓慢地挪动着,车的影子交织在一起,什么都看不明确,夜里的风声淹没在车鸣声中,与之相比,车里安静到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两人都靠在各自的椅背上,手还牵着,却不是热的了,掌心的温度不知道在说到哪里的时候已经褪去了。
江白缩了缩脚,哑声道,“对不起,我没去救他。”
秦昂的脸笼罩在一片昏暗中,神情晦暗不明,他摇了摇头,“跟你没关系,当时的你也救不了。”
接着又是令人窒息的安静,两人齐齐地看着挡风镜前被路灯照亮的马路,时不时地有车从身后飞掠而过,江白甚至有个想法,还好这是单行道,万一有人过来看到有辆车在这停着不动,里边还坐着两个没有任何表情的人看着窗外,会不会被他们吓到?
他听见秦昂开口,“你知道吗?很小时候,我们两家就住在隔壁院里,时不时都会串个门,我爸还说要不然让我给穆叔当个干儿子,不过穆叔拒绝了,他说当人家干儿子长大后要还给干爹很多的,还是算了,叫他一声叔叔就好。其实我并不介意,甚至觉得他就跟我爸是差不多的,在我爸忙得脚不沾地而我妈身体不好的时候,他就经常照顾我,教了我很多的道理,有时候我都觉得我跟他比跟我爸还要亲。”
“后来他去当卧底,把阿恒托付给我们家,说让我好好照顾阿恒,等他回来。我说好了,我那时候也以为我可以照顾好阿恒,至少让他平平安安地长大,等到穆叔回来。可是......”秦昂喉咙一梗,酸涩感冲上了鼻尖,眼眶忍不住地红了起来。
可是他没有做到,让七爷的人带走了阿恒,让他最终身死异乡,他们连尸骨都没人去收,还要背负着一个叛徒反水的骂名......
他怎么能.......他怎么能言而无信到这样的地步?怎么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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