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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公子手上玩弄着一朵飘落的红樱，声音柔柔地道：“听闻贵公子昨日遇刺，身子可好些了？”
开口带出刺鼻的异香，黎雪晗被熏得后退了一步，道：“好些了，多谢关心。”
九公子的颈部脊椎还是不见得好转，越说话，头昂得越高，一副高傲模样。他道：“贵公子可得好好顾好身子才是。若是身子骨受不住，可得跟陛下说说，本公子很乐意代劳几天。”
黎雪晗只是负责为皇帝做甜汤和暖床几件小事而已，这些事都不难，根本不用麻烦谁来代劳。他摇头道：“不麻烦九公子了。”
九公子撅了撅嘴，语气略带幽怨地道：“贵公子总是霸占着陛下，这是要陛下将后宫里所有的人都忘了才甘心吗？”
黎雪晗想说不是，却见九公子握起自己的手，顿了顿，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半晌，手一松，九公子“啊”的一声掉进湖里，他的随从太监喊道：“贵公子把九公子推下水了！快来救人啊！九公子不会游泳！”
黎雪晗一脸茫然地望着湖中扑腾着双手的九公子，想走过去把他拉上来，却被人拽了一把，搂进了怀中。
九公子很快就被几名太监救了起来，湖水那么深，他还能浮在水面上挣扎那么久，明显就会游泳，但随从太监很是配合，将他救上来之后还很专业地想给他做人工呼吸，一把被他拍开。
黎雪晗愣愣地望着眼前的皇帝，本来还没什么反应，但视线一垂，落在了皇帝的唇上，立马像受惊小鸟似的从皇帝怀中挣脱出来，闪到了一旁。
九公子咳了几声，捂着胸口证明自己实在娇弱，柔柔弱弱地跪在皇帝脚边，道：“陛下，求陛下为臣妾做主……“指着黎雪晗，”贵公子……贵公子他推我！”
黎雪晗仍是一脸茫然，但想想入宫那么久，巴掌挨了，箭也挨了，刀也受了，人总是会因为羡慕嫉妒而产生邪念，这些言语上的冤枉还算小事，他并不介意。皇帝一看见九公子那张涂满胭脂的脸就觉得恶心，全然忘了这位是谁来着，多亏尉迟公公的提醒，这才想起后宫确实还有一位珣国使者献上的男宠。
没想到如今连他碰都没碰过的男宠也想欺负黎雪晗，皇帝有点生气，正想下令让九公子禁足半年，却见眼前他的那位漂亮小可爱跪了下来，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是……是我把九公子推下湖的，我是……故意的……请陛下责罚，罚我……罚我住回盛樱殿，求陛下冷落我吧。“
黎雪晗很努力地在撒谎，撒谎的时候还一脸难为情，真是太为难他了。
一般后宫嫔妃就算有求于皇帝，也是求皇帝宠幸，九公子没想到黎雪晗会这么积极地求皇帝冷落，连怎么演戏都忘了，直直地看着他，心想莫非皇帝是喜欢贵公子的欲擒故纵？
皇帝眉毛挑了一下，他原本还想着该如何时时刻刻把黎雪晗留在身边，现在闹了这么一出，把他的原先计划全都打乱。皇帝很生气，当即怒道：“把九公子打入冷宫！”
尉迟公公自从知道黎雪晗的身份以后便不敢再阻止皇帝的所作所为了，连咳都不敢咳一声，在他看来，皇帝只是把九公子打入冷宫已经很不错了。反倒是黎雪晗大惊失措，跪到哇哇大哭的九公子身边求道：“陛下，是我的错，是我推了九公子，陛下要罚就罚我好了，我愿意被打入冷宫……”
皇帝不知道黎雪晗今天是吃错什么药了，居然会骤然说出这种话，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发现他看了断袖话本所以才会这样……看他一脸哀求的模样，皇帝又于心不忍，叹了口气，道：“罢了。”
大伙儿都松了一口气，黎雪晗却不肯放弃，硬是要皇帝把他打入冷宫才肯罢休。冷宫是个什么环境皇帝又不是不知道，他怎么可能忍心。但看黎雪晗一脸坚决的模样，是真的不想和他住一起了，只好忍痛让他回了盛樱殿，自己一个人在福泽殿里单相思。
相思真的很难熬，皇帝在空荡荡的龙床上翻来覆去，怎么样都睡不着。
淅沥沥的雨声打破宁静的黑夜，盛樱殿烛火通明，黎雪晗侧躺在床上，修长的食指在雪白的床上划了又划，看着烛火映出的灰色影子，像沾了墨一般，在床上绘出不知名的花朵，转瞬即逝。
黎雪晗一会儿想想吐血的事，一会儿想想南宫凌的事，一会儿又想起皇帝的事……满脑子都是事，夜不能寐。
枕边高子乐又踢被子，黎雪晗为他盖好，蓦然发现床褥一沉，转身一看，皇帝的脸近在眼前，吓得他像是得了心脏病一般，一惊之下退了老远。
皇帝看他贴着高子乐的背，很不高兴，伸手一捞，把他捞进怀中。梁公公敲门进来，把高子乐抱了出去。
房门合上，黎雪晗想要溜走，无奈皇帝搂住了他的腰背，不管他怎么挣扎都挣脱不开，只能一脸无措地望向皇帝。
黎雪晗本来想回盛樱殿住就是不想再和皇帝同床共枕，但他万万想不到皇帝会大半夜跑到盛樱殿来跟他挤同一张床。万一哪一天醒来他当着皇帝的面吐血怎么办？
皇帝把他抱得紧紧的，看他一脸委屈，找了个借口道：“朕好冷。“半晌又补充道，”下雨了，福泽殿漏水。“
黎雪晗竟无言以对，盯着他的唇，更加说不出话来。闭上眼睛，又忍不住想起南宫凌被他咬破嘴唇的样子，好奇心迫使他问了个问题：“陛下的嘴……为何会受伤？”
看他眼睫毛在颤抖，皇帝知道他肯定是在紧张，想想他既然不知道他是南宫凌，那就先别然他知道好了。编了个理由道：“早上不下心摔了一跤。”
黎雪晗松了一口气，又很快不安起来。若是他的凌哥哥知道皇帝此时抱着他睡觉，会不会不高兴……但感受着皇帝冰冰凉凉的体温，又仿佛是被南宫凌抱着。黎雪晗感觉自己快要疯了，内心挣扎了一晚上，失眠了。
皇帝为了让黎雪晗无时无刻陪在身边，一大早就罢朝带着黎雪晗出宫去了。尉迟公公不想当电灯泡，摇摇头表示不愿跟去。谁知道黎雪晗会让梁公公和高子乐两个太监跟着，尉迟公公知道皇帝一向不喜欢这两个太监，为了防止这两个太监不小心惹怒皇帝出什么意外，尉迟公公只好跟在一旁默默守护这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
靖安城大街人群熙来攘往，黎雪晗掀开帘子望向窗外，马车后方的梁公公怕高子乐走丢，想牵他的小手，却被他一手拍开。黎雪晗知道高子乐走累了，公主脾气又犯了，想把他叫上车，一只载货的骆驼经过，黎雪晗望向刚才的方向，话刚到嘴边却收了回去，因为梁公公已经把高子乐背在背上了。尉迟公公缓缓走在后头，显得很孤单。
此时接近新年，大街小巷挂满红布段红灯笼，一片喜庆。街边有许多卖新衣、卖鞋子、卖灯笼、卖对联、卖年糕、卖年饼的小摊，但这些皇帝都没兴趣，忽闻卖年饼后方的小店铺传来叫卖声：“卖烧饼咧！红豆馅，芝麻馅，山楂馅，客官快来看看呐！”
一听“山楂馅”三字，黎雪晗和皇帝眸中同时一亮。马车停下，皇帝吩咐尉迟公公去买几个烧饼，还特意嘱咐道：“山楂馅的我没吃过，多买几个。”
尉迟公公点头道：“好的，严公子。”
一般出宫微服私访皇帝为了隐藏身份都会给自己取一个假名，宋衍也一样，他自称姓“严”，是“宋衍”，“衍”字的近声词。
尉迟公公很快买了烧饼回来，山楂馅的买了两包，皇帝很自然地把其中一包山楂馅烧饼递给黎雪晗。外头的高子乐跑到窗边朝黎雪晗噘嘴卖萌，一副可怜兮兮求施舍的模样，黎雪晗母爱泛滥，把整包的山楂馅烧饼都给了高子乐。
皇帝在一旁看得隐隐磨牙，把刚咬了一口的山楂馅烧饼塞进黎雪晗口中。黎雪晗惊了一下，转过头来一脸茫然，只见皇帝把整包的山楂馅烧饼包好塞进他手里，道：“难吃。”
黎雪晗不知道自己口中塞的烧饼是皇帝咬过的，乖乖地吃了个干净。吃相如此高雅脱俗，竟是连饼渣都不掉半块。
马车在繁华的大街上走着，黎雪晗想起城门附近他数月前租下的两间店铺。虽然梁公公每个月都会准时替他出宫付租金，但黎雪晗还是想去看看那里的素食做得怎么样，会不会供不应求，还有乞丐和流浪汉又住得怎么样，会不会太拥挤。黎雪晗看向皇帝，发现皇帝一直在看自己，赶紧回过头，问道：“今日出城吗？”
皇帝本来并不打算出城，但既然黎雪晗开口，那便顺着他的心意点点头好了，反正他也想出城。这一路漫长，马车慢慢走，又因是在宫外，他能每时每刻陪在黎雪晗身边，享着难得的二人世界，多好。不像在宫里，他总是要装作很忙的样子，尽管劄子一般都是尉迟公公这个肇事者在批阅，但上朝之类的事他还是得亲自出场。黎雪晗知道他忙，又怕打扰他，最近更怕接近他，跟他独处的时间少之又少，所以能在宫外待着其实更好，越久越好，最好永远都不回宫。
外头有几只小羊在咩咩叫，黎雪晗探出窗外，伸手去摸小羊的头，皇帝也凑过去，顺势搂住他的腰，道：“别摔下去。”
黎雪晗愣了愣，紧张之下握住了人家的羊角，小羊咩咩叫了几声，羊的主人回过头来，望着那名抓着羊角的大美人困惑地皱了皱眉，走过去问道：“姑娘是要买羊吗？”
被认作姑娘的黎雪晗抬起头，瞬间收手，出声又怕吓着人，只好摇摇头。卖羊的人有些失望地垂下头，黎雪晗看他身上的布衣破了好几个洞，顿时激起了菩萨心肠，从怀里掏出钱袋子数了数钱，想起等一下可能要付店租工资，好像不太够，不然下个月再来付租金好了。于是打算将整个钱袋交给卖羊的，不料皇帝拦着他，抢先一步递了一个银子过去，定睛一看，那是十两银子。
卖羊人望着手中的十两银子半天，黎雪晗望着皇帝半天，不知道皇帝要卖小羊做什么。皇帝转头问他：“要不要带回去养？”黎雪晗摇头，卖羊人握紧银子一脸困惑，皇帝悠悠道：“赏你的。”
卖羊人感激之下立即跪拜在地，声音很大：“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被他这一喊，走得缓慢的马车周围瞬间围满了人，皇帝打开一旁的箱子，黎雪晗静静地看着他拿起银票银子什么的，单手一挥全都撒了出去。外头之人你让我拿，没有出现半点混乱，从这点可以看出靖安城的子民还是很有素质的。
这一路下来，尉迟公公又找了一辆马车跟在后头，不是用来载人的，而是用来载钱的，主要原因是皇帝发现撒钱之后黎雪晗终于笑了，为了让他笑得更灿烂些，皇帝又撒了一车的钱。
第27章 好戏
靖安城东边碧湖边上有一家酒楼名叫红西楼，就建在红楼隔壁，据说是红楼老板开了红楼发财之后买下的。红西楼和红楼的装潢很一致，黑梁红墙红灯笼，中间隔着一座红色桥梁，方便红楼和红西楼的宾客互通。
皇帝和黎雪晗一行人由红西楼的店小二领着走在红西楼延伸至湖中央的红木桥上，桥的末端接着一座大亭，周围有红色帷幔飞舞，是红西楼招待贵宾专用的独特亭子，价格比楼里包间贵上十倍。皇帝家财万贯，为了不让人打扰他与黎雪晗的二人世界，自然选择此处离人潮最远的清净亭子。
今日天气凉爽，几名小二绑起帷幔，皇帝点了几个菜，和黎雪晗一起坐在亭中观赏湖边美景。湖上有几艘红色的船舫在缓缓游动，船上传来瑟瑟琴声，是红楼里被人包了的美男子在为客奏曲。远远望去，小船和青柳在淡淡的雾色衬托下，像一副出自名家之手的山水画，看着看着，心情也轻松了起来。
梁公公和高子乐站在亭子外，尉迟公公为皇帝和黎雪晗沏好茶也退了出来。前方面向碧湖的红西楼第二楼有个露天高台，是供戏子唱戏的地方。花梨木梆子哒哒响起，铜锣唱的一声，舞台上的红色幕布拉开，两名男戏子随着二胡琵琶等乐声从高台后方出来。黎雪晗第一次听戏，觉得很新鲜，转过身来面向着高台，此时店小二端着一盘餐前水果上来，笑道：“今日这出戏是《刘二妹传奇》第九回 ，也是最后一场戏了。不过公子放心，这出戏下个月还会重唱，公子若是喜欢，下个月可以再来听一回。这出戏可精彩了！”
这位小二以前是在隔壁红楼里干活的，美男子见多了，眼睛也明亮得很，一看见黎雪晗那明显的喉结就知道对方虽然美丽，但却是个男子，所以很自然地唤他一声公子。
黎雪晗点点头，认认真真地听起戏来。高子乐也跑到前方去听戏，梁公公怕他走丢，也跟了过去。乐声渐小，青衣戏子唱道：“娘子，今夜月色真好，让我想起了第一回 遇见你的那个中秋！……记得那天晚上，你从天而降，美得让我沉醉！”
小锣当了一声，另一名红衣男子伴随着乐声唱了起来：“相公记得那么深，可是第一眼就看中了人家……”
青衣男子唱道：“可不是嘛……若不是看中了娘子，我哪会叫人把娘子绑到床上！”
红西楼的老板为了吸引更多客人光顾红楼，特意请人编写了断袖剧本，天天让戏子在台上演男婚男爱的戏，这里的常客大多都是戏迷，在台下看得兴致勃勃，显然是被洗脑了。
没被洗脑的黎雪晗越听越不对劲，转过身默默地喝起茶来。皇帝也品了口茶，倒是很感兴趣，通常话本里最后一章写的都是分手或复合，要么白头偕老，要么天人永隔，也不知道这出戏会朝什么方向发展。
青衣男子和红衣男子牵着手在台上转了一圈，台后乐声节奏越来越快，当当当了几声，一名白衣男子冲了出来，唱道：“你个贱人！”唱着就和台上两人纠缠在一处，当的一声，三人分散开来。
白衣男子指着青衣男子唱道：“你怎么可以勾引我的妻子！“
青衣男子回道：“他怎么会是你的妻子，他明明说他喜欢我呀！”
白衣男子转身指向红衣男子，唱道：“你怎么可以喜欢我……又喜欢他？！”
黎雪晗心中一颤，转头看了台上一眼，又默默地垂下了头。皇帝听着台上的戏，意味不明地看了黎雪晗一眼，皱起眉头，目光落在远处的高子乐和梁公公身上。他在想黎雪晗这些天总是有意避开自己，莫不是喜欢上了谁？
小二笑脸盈盈地端了几盘菜上来，本来还想说什么，却见皇帝一脸阴沉，闭着嘴识相地走开了。
台上的戏继续唱，只听红衣男子否认道：“我没有，我没有！”
青衣男子拉起他的手，唱道：“怎么没有……娘子每天晚上睡前都会说爱我，怎么会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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