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是胥白玉愣住了,于菁也没反应过来,只有于老爷子安静地坐在一旁,笑得明明很是和蔼,却让在场的两个年轻人都添了一种心照不宣的紧张。老爷子冲胥白玉点点头:“胥大夫,你快去忙吧。”
“诶。”胥白玉怔了片刻才应下,顾不得旁的,慌忙出了病房。
他觉得看于老爷子这模样,说他什么都不知道是绝对不可能的。胥白玉的心猛然沉了下去:于诚对自家儿子的管教一直很是严厉,他觉得对这人而言,儿子不中规中矩地结婚生子反而跟个男人在一块儿,这大概并不是件很容易接受的事情。
胥白玉不知道那人花了多久才能在他面前这般和善,他只知道老爷子的病受不得刺激,要是因为他于老爷子出了什么事,他会对于菁愧疚一辈子。
胥白玉深呼吸了一次,把自己的烦心事悉数藏到心底,转去了下一间病房。
中午裴允宁原本想找胥白玉一同吃饭,却被他拒绝了。那人很纳闷,发消息问他:为什么啊?于先生中午又不在这儿。
胥白玉叹了口气,在输入框里打上:我去看看于老爷子。
裴允宁很是惊讶:你们已经跟老爷子说了?
没呢。胥白玉有些头疼:但是我觉得老爷子很可能已经看出来了。
也对。裴允宁大概正在往食堂走,不方便打字,直接回了他一条语音:于先生毕竟是他亲儿子,能看出来再正常不过。但是你应该也知道,他这病最好还是别受刺激。
胥白玉收起手机,在于诚的病房门口徘徊许久才鼓足勇气推门进去。他不确定于老爷子是不是已经知道,也不确定老爷子这时候是不是清醒着,但他还是得去看一看。
“胥大夫?”于诚刚吃完饭,见他进来便冲他笑了:“又没吃饭呢?”
胥白玉心里实在是七上八下,毕竟是他拐走了人家儿子在先,此时便觉出了一种忐忑与担忧相混合的心绪。但他又不能直接提这事,只得顺着老爷子的话说:“我一会儿就去。”
“小胥,你也知道,我这病啊,这两年渐渐严重了。”于诚望着他:“我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一旦糊涂了真是乱个彻底。至于我儿子,他年龄也到了,我之前催过他,让他赶紧结个婚成个家,可他那边一直没动静。”于诚垂下眼帘,低声道:“要是你觉得他还不错,以后我就把他托付给你照顾,麻烦你了。”
胥白玉满目愕然:“我……”他缓了缓神:“您怎么知道?”
于诚忽而笑了:“那是我儿子,我还不了解他?有一段时间了,他看你的眼神很不一样。我都这岁数了,过来人,心里跟明镜似的。”
没等胥白玉想好如何应答,于诚又跟他说了几句:“对了,胥大夫,我儿子的胃有毛病,这事你知不知道啊?”
“我知道。”胥白玉又一次愣在了原地:“但是怎么您也……”
“我不是跟你说了嘛,那是我亲儿子啊,我唯一的儿子。”于诚笑得无奈:“那段时间他跟我说谎,说他要去出差。我好长时间没见着他。”他眯起眼睛细细回忆:“可是后来他一出现在我面前我就觉得不对劲。瘦了好多,脸色也差得很,哪有出差能把人累成这样的?一看就是生了大病,怕我担心,这才跟我说了谎话。”说到这里,于诚心里很是难受:“后来我背着他着意打听,才知道……哎,小胥,我跟你说的这些你可千万别告诉他。”
“我知道。”胥白玉赶忙应下,凑过去轻轻抱住于诚:“于大爷,您放心就是。您儿子有我呢,他会好好的。”
“行了,我放心。”于诚笑着拍了拍胥白玉的手背:“你快去吃饭吧,别再把胃饿坏了。”
***
千里万里
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
分散逐风转,此已非常身。
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
得欢当作乐,斗酒聚比邻。
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
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
——陶渊明《杂诗》
第29章
胥白玉吃完饭,正在路上走着,手机忽而响了。他掏出来一看,正是于菁的电话。
“于菁,”胥白玉按下接听,笑着说:“你吃完饭了?”
“嗯。”于菁应道:“你也是吧?”
“是啊。”胥白玉从前生怕自己在于菁面前显得太过啰嗦,可如今已然确定了对方的心意,他觉得自己多说几句好像也算不得过分:“你记得别吃那些不容易消化的东西。”
“当然。”于菁无奈地笑了:“你就放心吧,这么多年了,我吃东西一直比较注意。”
“好,我放心。”胥白玉走到一处四下无人的地方找了个长椅坐下,压低了声音:“我吃饭之前去看过于老师,”胥白玉深吸了一口气:“咱们俩的事,他已经知道了。”
“果然。”于菁并未显出惊讶:“今天早晨我就觉得挺不对劲的。”
“他没有反对,”胥白玉眯起眼,望着远近的晴空:“还跟我说让我好好照顾你。”
冬日里并不缺生机,不远处就有几只麻雀正来回踱步,看着懒洋洋的,就像在晒太阳。胥白玉听见电话那头的于菁笑得松散又舒朗:“他一直对你印象不错。之前他还跟我说,胥大夫这小伙子很好啊,不知道交没交女朋友。”
胥白玉也笑了:“能遇见你们,我上辈子得修了多少福气。”
这话听着平平无奇,甚至还有些俗套,但其实是他最为诚挚的肺腑之言。从前很长一段时间里,每逢年节他都喜欢给裴允宁发一句“万事如意”,因为他知道如愿实在太难。他们都是普通人,都在被世道生活推着往前走,运气差的时候可谓事事皆与愿违,连好好活着都不能够。可就在此时,他攥着手机默默地想,能支撑芸芸众生走下去的,大概就是十之八九以外的几分顺遂如意,故而经风雪不觉寒,临深渊不足惧。原来人在很多时候竟然这么容易满足。
“夸张了。”于菁依旧笑着:“你不要把我想得太好,我当年也叛逆过,也曾为达目的阿谀奉承,陷在名利场里脱不开身,焦头烂额的时候颓丧的心绪不比任何人少。”他言语徐徐,听着竟像在说与自己全然无关的人,坦荡得毫无避讳:“我担心你以后会对我失望。”
“谁不是啊。”胥白玉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地上的麻雀纷纷扑楞着飞了起来:“可能在我家那些长辈们眼里,我到现在还不懂事呢。”他轻声说:“你得对我有信心,至少要相信我的眼光,我看上的人,错不了。”
“好。”于菁笑着应下:“不耽误你时间了,你去休息一会儿吧。”
挂断电话,胥白玉往前走了没几步,手机又响了起来。一看是吴医生的号码,胥白玉赶紧按了接听:“吴大夫,出什么事了?”
电话那头的人语速很快:“小胥,你在哪儿呢?”
“我刚吃完饭,”胥白玉加快了脚步:“正准备回科室。”
“稍微快点儿,”吴医生叹了口气:“刚刚送来一个病人,情况不太好。”
胥白玉赶到时病人周遭围了一群人,有满头白发的老太太,二十来岁的女青年,还有看着最多在读初中的小姑娘。胥白玉一靠近就闻见了酒气,他看了一眼病人:那人大概五十来岁,有很明显的啤酒肚。此时他的脸已经不对称了,嘴里支支吾吾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大夫,他今天上午还好好的,中午吃完饭就不行了。”一个中年女人正无比着急地跟吴医生说:“走路都走不稳,刚离开餐桌就摔到了地上。”
吴医生安抚了几句家属们,开始给病人做体格检查。胥白玉站在一旁时不时搭把手,在心底默默地想,这人正当壮年,大概是平时抽烟喝酒无节制才到了这种地步。
“现在怀疑是脑梗死。”吴医生望向家属:“带病人去拍个头颅ct,还得再查个血,我们才好确诊。”
“好。”那中年女人赶紧应下:“大夫,谢谢您啊。”
“小胥,准备给病人溶栓抗凝。”那一家人出去后吴医生的表情依然很是凝重,低声感慨道:“这个病人要是救不过来,这一家老小的,得受多大打击啊。”
“是这个事儿。”胥白玉应道:“其实好多时候,身边人受的折磨不比病人自身少。以前我读书的时候导师跟我说,治病救人,救人是治病的目的,人是根本。我们做医生,要帮的不光是病人,也是病人身后整个家里的人。”
吴医生叹了口气,没再说话。不一会儿病人和家属们都回来了,胥白玉和吴医生一起看着片子和血检结果,知道方才的推测没错:这人的确是急性脑梗死。
“去溶栓吧,现在还在六个小时以内,能有不错的效果。”吴医生跟胥白玉说:“把病人放平,监测好生命体征,如果血压升高的话及时降压。”
胥白玉不敢有半点分神,一直在旁边盯着,观察病人的反应。吴医生在一旁向家属询问:“我看他这病历上写的,半年前就住过院?”
“对。”中年女人应道:“他血脂稠,出院之后我们都劝他别再像以前似的吃肉喝酒,他就是不听。”说着那女人便开始抹泪:“这可倒好。老太太年纪大了,家里的大闺女马上大学毕业,小闺女还上小学呢。他自己倒是不怕出事,都没想过我们。”
吴医生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宽慰道:“我们一定尽全力保住病人。”
“大夫,”青年女孩安抚好了老太太,转而向吴医生问道:“我爸不会有事吧?”
吴医生其实很怕遇到这样的问题,他心里实在纠结:他也不想病人有事,可无论考虑到职业道德还是医患关系,他都不能睁着眼说瞎话,也不敢轻下许诺。他沉默片刻,走向了胥白玉。
“病人的情况稍有改善,但不是很明显。”见吴医生过来了,胥白玉把方才的记录递给他:“不过生命体征一直稳定。”
吴医生点点头:“再观察一会儿吧,还不行的话就去做介入治疗。”
胥白玉的关注点一直在病人,直到情况有了转机后他才分神看了一眼旁边的家属。吴医生正安排着下一步的治疗,胥白玉走过去,想安抚一下家属的情绪。
后来又过来了几个人,大概是病人的兄弟姊妹。老太太的头发已经全白了,一边哭一边跟儿孙们说:“以前我跟他说,让他少吃点肉,多吃点儿青菜,平时出门别总开车,能走着就走。我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他从来不听。这可倒好,命都快没了,拿什么喝酒吃肉?拿什么享福?”
“您别这么想,您儿子的情况现在还不错,没到那一步呢。”胥白玉放轻了声音:“等他出院了,各位是得再好生劝一劝。”
“小胥,”吴医生望向他:“你负责床位上的病人前两天不是出院了一个么,让这位陈先生过去。”
“知道了。”胥白玉走过去,赶忙应下。
“这种病还容易有并发症,像什么癫痫心衰肺部感染啊,都有可能。”吴医生接着说:“这个病人的血压和血脂常年偏高,得多留意着点儿,做些预防治疗。”
胥白玉点头应下,心里有些难受,不全是为了躺在病床上的陈先生,也是因着周遭泪流满面的三代人。
都说人有三大不幸事:少年丧父、中年丧偶、老年丧子。陈先生一出事,家中老少一个也不能幸免,都成了不幸的遭遇者。
这样的病人在神经内科并不少见。大概是因着年轻医生初入医院,而胥白玉本人又是个较常人更敏感些的,故而常常能在旁人的不幸里滋生出一些宛如感同身受的苦楚。
不一会儿又来了一个病人,胥白玉一直忙到天黑才下班。换下白大褂,他觉得实在太累,掏出手机瘫坐在椅子上,如愿以偿地看到了几条于菁发来的消息。
其实那人也没说什么,只是到医院的时候跟他说了一声。但仅仅如此也足够化解胥白玉一整天的疲惫。他回了长长的一段话,跟对方说他今天有多么累,顺便还撒了个娇求安慰。
很快那人的消息就回了过来,除了说些心疼的话,还问他晚上要不要见面。
胥白玉笑了:当然。
于菁回道:好。那你先回家吧。等我爸睡了我就去找你。
胥白玉的心情忽然变得很好。这天他如往常一般去吃了面。这面明明是与往日一模一样的做法,然而有了心情加持,吃到嘴里味道也分外合人心意。
晚上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胥白玉就穿上外套往小区门口走。他在门口站了不过一分钟就看到了于菁的车。他打开车门,暖意扑面。
胥白玉坐到于菁身边,不由得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于菁好奇地问:“今天遇到高兴的事了?”
“来见你就是我的高兴事。”胥白玉的笑意更浓了:“在一块儿的感觉就是好啊。”
“怎么说?”于菁笑着问。
胥白玉忽而探身过去抱住了对方。他原本想说有人心疼便不觉劳累,可他觉得这样说好像有些无趣,于是话到嘴边就变了模样:“于先生,我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表达对你的非分之想。”
***
千里万里
明天是中国医师节,我怕我忘了,提前祝小胥、裴师兄、吴医生、主任等节日快乐~哎,医生们辛苦啦~
第30章
“是吗?”于菁拍了拍胥白玉的背:“那你说吧,我听着呢。”
“光说哪行?”胥白玉凑过去,抵着对方的额头:“得有点儿实际行动吧。”没等于菁反应过来,他一探身便靠得更近了些,轻轻挨上了对方的嘴唇。
分开的时候胥白玉其实很舍不得,然而理智一直在告诉他时间已经不早了,想做什么最好还是到家再说。他望向于菁,正对上那人笑眯眯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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