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风林揉摁着撞击后疼痛的额头,神色阴郁地看向身边依然酣睡着的家伙。
对方恢复成了人类男童的外形,虽然蜷缩着身体,从脸却能看出与先前的区别,被碎发半遮住的五官棱角明晰了些,不再那么幼化了,外在已然是副十一二岁的少年相貌了。
魏风林打量着对方脚底结痂的割伤,将被他抱住的手抽离,魏桀立刻惊醒了过来。
魏风林看了眼手机时间,挥开魏桀神向他的手,冷声道:“解释清楚。”
小妖魔身体受符咒烙印的影响,还未全然恢复,昨晚作妖时太过消耗体能,这会儿困得直晃,努力睁圆眼睛去理解魏风林的问题。
“你昨晚送那个人离开的时候,我也跟在你身后。”小妖魔用童声的嗓音,说着惊悚的话。魏风林当时毫无察觉,那么对方又是以怎样的形式尾随着他呢?
细思极恐。
“我说过让你在家等我。”魏风林顿声道:“我之所以留你在身边,原因之一就在于你说你会听我的话。”
“是你先不遵守约定的。”
不遵守禁制会被反噬,这是驱使邪魔的代价。
魏桀执拗地说道,更想让魏风林给他一个说法,“是你一再抛下了我。”
和邪祟讲什么道理呢?
“你如果将那种情形叫做抛下,我无话可说。”
邪魔懂得轻重权益,他并非不能理解,可他更清楚在魏风林的选择中,自己是被放弃的那方。
两人实际上在千年前就以立下此制约,只不过当时是单方面条款,当中并没有那条不可弃他于不顾,这是狡猾的邪魔在魏风林失去此前记忆时,诱导对方加上的条件。
然而附加条件的实际意义,不过是卑微的挽留。
魏风林从昨晚的情形中,重新认识了眼前的非人类,他以陌生的目光打量着近前的家伙,“我清楚你不是一个正常的人类,但如果我在将你领回来时,知道你会变成昨晚那样,我不会多管这个闲事将你留在身边。”
这话令魏桀非常受伤,他抿着嘴角,一副委屈到快哭的表情,却并没辩解昨晚的情形是意外。
他道:“我本来就是那样子的。”
魏风林声音更加冷漠,“所以你一开始就是在作伪弱小,来博取我的信任和同情么?”
以昨晚邪祟那副癫狂的样子,魏风林有理由怀疑对方若不是因为无法长久维持那种形态,那么他将以身诠释饲虎为患的道理。
而先前妖魔要谋害人命的话,也并非嘴上逞能,若不是他的及时阻止,恐怕真的已经酿成大祸。
“我没有,我很听话了。”
哪怕被魏风林抛下,情绪失控,他依然有着他的自控,他多想掐断魏风林的颈骨,多想嚼碎魏风林的指节,多想咽下魏风林的舌头,喝空他的血,剔食他的肉,那是他作为恶的本能,他有那么多的想,唯独选择了不想,不想魏风林再受到伤害。
“你身上被别人弄脏了,我只是想帮你弄干净。”魏桀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变小后情绪脆弱又玻璃心,声音哽咽地解释,“我先前说过我很快就会长大,我没骗你。”
“你少在这装可怜。”
小妖魔看着更可怜了,眼泪含眼圈地抽噎了一声,摸着心口,“我没装,我这里难受。”
魏风林的记忆还停留在昨夜与妖魔的对峙中,眼下却以身处寻常醒来般的早晨,他对于场景陡然的切换仍有疑虑,“昨晚的一切是梦吗?”
卡词的小妖魔沉思后糯声道:“都有。”
昨晚的一切存在于现实和梦境之间。
魇祟是迷幻人心的意思,他是存在于意念中的幻象。梦境与现实不过是意识认知下的真实,现下的真实亦有可能是倒乱意识下的“庄周梦蝶”。
魏风林没心情深究什么真假虚实,他只知道他再耽搁一会儿就要迎来真实的迟到与工资的缩水了。
魏风林收拾起床,小魏桀默声不响地跟在他的身后,脚底被瓷片划伤的创口在地板上落下带血的脚印,他却浑然不觉痛似的,察觉到弄脏地板后,穿上了拖鞋。
魏风林余光看到近前小祸害突然违背人类生长定律,长大了几岁的外貌,心中更加烦乱。
因为负面磁场的催化拔高了个头的小妖魔,身高长到了魏风林的胸口处,和魏风林对视时依然需要仰头,他感受到魏风林不佳的情绪,垂下眼睫,低落道:“你别讨厌我。”
昨夜一遭,心里很难不产生芥蒂,魏风林再度产生了送走对方的想法。
小妖魔可能察觉到了,可怜巴巴地呜了一声,吸了吸鼻子,身上又有降温的趋势。
饶了他吧,魏风林三观被魔幻现实摧残得有点疯。
玄关处的狼藉已经被收拾干净了,将鞋子按颜色去排列这样的整理手法不是魏风林会做的事,所以昨晚是这家伙将他带回到床上,并整理了屋子?
然而不论是宛如一个变态般赤裸身躯头上长角的大妖,还是短手短脚人类外观的小妖魔,努力打扫卫生的画面都过于好笑了。
感性说服了理性,魏风林态度肃然地说道,“再以那种形态作乱的话,我不会再留你。”
这个作乱的范畴可太广了,小魏桀垂着头细数自己昨晚的“罪行”,不过他并不觉得自己做错,只因被魏风林反感而难过。
魏桀脚下的毛绒兔子拖鞋之前穿着有些大,现在却有些小了,一小截白净的脚跟露在外边,使得拖鞋边缘的血红更加扎眼。
“今天没抱抱。”魏风林避开魏桀伸向自己的手,“回卧室去,脚上受伤没事就不要下床了。”
魏风林话音还没落下,面前的男童就颓软地栽倒在了他怀里。
魏风林紧张地将他接住,然后发现这小崽子只是因为太过疲惫而睡着了。
真是个祖宗。
魏风林愤愤地在对方的脸上掐了一把都没给人掐醒,最后只得自打脸,将那小崽子抱回到了床上。
结果魏桀却在魏风林将他放下的瞬间醒了过来,那双眼清明不复困意。
魏风林以为自己被这小崽子耍了,又在对方的另一边脸上掐出一块红印。
魏桀很亲昵地蹭魏风林的手,“你不在,所以醒了。”
“我刚刚做梦了。”魏桀开心到眼睛都弯了起来,“梦到你了。”
魏风林深表怀疑,“你才睡几分钟。”
“因为我每时每刻都会想着你。”
他就是梦与虚无的化身,而先前因为被困束在梦境中,所以他无法做梦,他连在梦里见魏风林一面都做不到。
“你在梦里比现实中对我要好。”魇祟为自己织了场美梦,他梦到了昨晚。
“在梦里你选择了我。”
第18章 特别想
养娃、养狗,和养一只小邪神的区别很大。后者既要兼顾前两点,还要承担一定的风险。
请神容易送神难,何况是位邪神。
先前给他买的衣服肯定都穿不了了,本打算托朋友的关系给家里的黑户上个户口,让那名“家里蹲”去上幼儿园正轨生活的计划显然也不成了。
这令原本生活就杂乱无章的魏风林生活更加鸡飞狗跳。
养一步算一步吧。
因为拖延没吃到早饭的魏风林在公司的茶水间里煮咖啡,遇到了来零食区觅食的赵旋。
魏风林横刀夺爱,“那袋青柠味的薯片给我。”
赵旋怨念,“就这一袋了。”
共吃一袋是这位吃货最后的让步。
嗅觉灵敏的吃货挨着魏风林嗅了嗅,闻到对方身上煞气深重的血腥味,带着薯片跳出了三米远,“你这是刚从命案现场出来吗?”
他明明洗过澡才出的门,魏风林有点慌了,怀疑自己被那家伙腌入味了。
就在这时,有位红唇,高跟,穿着OL风的女人,向着茶水间走了过来。
孔悦臂弯里抱着厚厚一打标书,扬首招呼魏风林,“大林,东城新区的月亮湾今天招标,你要不要去?”
月亮湾是家民营度假酒店,公司为拿下这个项目筹备了很久,不过魏风林因为同期有其他事情要忙,所以并未着手参与。
东城新区在下辖市,往返就要大半天,魏风林呷了口咖啡,“我下午要跑工地,约了和客户见面。”
孔悦又道:“那把小卢借我们用用。”
孔悦是工装部的设计经理,属于卢新旭的直属上级,这样问魏风林,算是先跟魏风林打个招呼。
魏风林看她招兵买马的架势,奇怪道:“不是已经准备妥当了么,人手不够?”
“刚刚听到个信,环湖路那家这次也去。”孔悦比出了三根手指,“听说他们准备了三组人。”
竞标时,同一公司派出多组人协同投标,这在操作上是违规的,但在他们业内属于常见的灰色路数,单就设计公司来说,民营企业竞标有时只是走流程,甚至暗箱内定,就算举报对方串标,中标公司的实力符合招标者期许的话,也很难会左右竞标结果。
环湖路的设计公司跟魏风林所在的公司有些不对付,输谁也不能输对家,听到对方串通投标这事,也难怪孔悦会急。
“我倒不准备跟他们弄虚的,不过打算多带些人过去。”
对家三组人之间肯定互相装不认识,投标并不看人数多少,孔经理纯粹就是想正大光明地高调出场,煞煞对方的不良风气。
周女士那边的咖啡馆进度追得紧,卢新旭这两天在赶方案和平面图,当师父那位表示,“他要还有气的话,你就给他拎过去吧。”
孔悦比魏风林更有人性,将目标转移到赵旋身上,以部门下次团建聚餐时吃烤羊腿为诱饵,抓走了那名壮丁。
卢新旭在魏风林的办公室里画着平面,魏风林站在卢新旭背后凝眉看了会儿,指导着改了下布局,“这里的墙是怎么回事?”
卢新旭完全没了平时皮皮虾的活力,调出他与客户的聊天记录,“周姐让起的墙,想在这开辟个休息间出来。”
“二层就靠这位置的窗采光,在这开休息间,整个二层都要重新规划。”
“是的,周姐起初只是临时起意,在我劝说她时欣然表示,休息的地方就要放在这样沐浴阳光的风水宝地。”
魏风林:“……”
客户的话就是圣旨,别说在采光最好的位置开休息间,就是将整个二层都改拆成休息室,他们也只能照办。
预算员李景涛敲响魏风林办公室的门,将咖啡馆的预算书递到魏风林的手上。
魏风林道了声辛苦,过目起新鲜出炉的工程报价表。
卢新旭忙里摸鱼,用魏风林手机里影咖老板刚发来的肇事猫的“猫片”续了波命,还手机时招呼道:“有人给你弹视频。”
魏风林心中期待是宋关给他发消息,接过来一看是家里那只小祸害,心道孩子这玩意不能太惯着,感情这东西不能建立太深,回手摁了挂断。
片刻后,微信再次震动,小祸害凭着自身优秀的学习和理解能力,已然掌握了社交软件的使用,发来一张躲在被子里眼泪汪汪的自拍照片,还有一段简短的语音。
魏风林将语音转文字。
“脚脚疼。”
魏风林内心黑线,心想这货昨晚踩碎片时可嚣张得很,今早跟在他身后走来走去时眉头都没皱一下,没见他喊疼。
魏风林捏着烟盒去了三楼的露台。
他们公司是个四层建筑,工装部在三层,三楼的露台是半开放式的长廊构造,修建的很有休闲格调,栏杆处栽花种草,长廊间的水池里养着游鱼,供客人休憩的座位都是相对而坐的秋千椅,平时谈单时会将客户带到更有专业氛围感的二楼会客间,露台除了他们这些烟鬼偶尔结伴抽烟,午休时员工来这吃饭外,平时没太多人过来。
魏风林跟露台上另一名打着电话的同事点头致意,踩着木板桥与那名同事拉开距离,脚旁的水池里养在活水里的小鱼们异常欢脱,以为魏风林投喂什么好东西了似的,去吃被风吹到鱼池里的烟灰。
魏风林将烟换到远离鱼池的另一只手上,回拨了家中粘人精的视频。
视频很快就被接通了,小魏桀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哼着魏风林的名字。
魏风林对魏桀少年化的脸还有些生疏感,故意板起脸道:“说过不可以打扰我上班,怎么又不听话。”
“我今天特别,特别,想你……”
伤口疼是真的,特别特别想他也是真的。
“魏风林,我要死掉了。”
这在小邪神的语录里,死掉是代表他很难受的意思。
“给我看看你脚上的伤。”
魏风林记得这个非人类的愈合能力特别强,昨夜手指被碗割伤的地方很快就凝血结痂了,结果从早上到现在几个小时过去了,他脚上的伤口还没愈合的迹象。
曾经以负面情绪为伴的邪神,凡化后反倒因为无法将过载的负面能量全然消化,而深受其扰。
“我好困。”魏桀用请求的语气轻声,“我可以睡你的被子吗?”
魏风林叹声,“睡吧。”
小魏桀立刻拱进魏风林的被子里,将自己裹成了一团幸福的寿司卷。
他哼哼,“长大好累。”
时光不可逆转,只能追忆,儿时的欢快无忧是每个被生活重担压着肩膀的成人回不去的往昔。
“是啊。”魏风林坐在秋千椅上慢慢晃荡,落眼手边快要燃尽的烟,对这个总是说着自己会很快长大的小家伙声音柔和道,“所以你可以慢慢长大。”
“可是我要变得比你高。”小妖魔做美梦似的说道:“这样才能抱起你。”
“不需要你蹲下或低头就可以看到你的眼睛。”
魏风林与对方隔着屏幕对视着,脑中突然响起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遥远声音。
那道对于魏风林来说不再陌生的声音,伴随着记忆沉缓地说:“你永远不必向我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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