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骋野继续道:“反正他就会一直一直照顾我,我可以一直住在他家,他这么说的。”
“他做的早餐很好吃。” 罗璧说到做到,不忙的时候,连续几天宗骋野都能吃上他做的早餐,“蛋是溏心的,粥又糯又软,比这个卖相好多了。”宗骋野挑起糊了的青椒捧一踩一。
路小辉神情有点尴尬,想说我们家保姆也是这样,话说一半就被宗骋野打断了。
“——他还会给我留灯,教我画国画。”宗骋野想到自己那副比做人堪称半身不遂的画大言不惭道,“他说我有天赋。”
当时宗骋野热切地展示,罗璧揉了他的脑袋,说“第一次画,还不错”。
路小辉欲言又止。
宗骋野滔滔不绝,“我上次不是生病了吗?就是从party提前回家那次,他找了医生到家里,按时提醒我吃药、加衣,还说——”
路小辉忍不住嘟囔了一句,“这不是我爸吗。”
宗骋野满意了,把那口红烧肉扔进嘴里,咂巴几口后赞许地说:“就是嘛。”
太阳大鸟儿鸣,国庆假期将至,宗骋野带着路小辉游走称霸学校这段日子过得尚可,只是临近放假前,遇见个总喜欢挑路小辉事的刺头儿。
俗话说同性相斥,但宗骋野还真没见过像恭一这样阴阳怪气的刺头。
满中明面上分国际班和普通班,普通班暗地里又分了个尖子班和平行班。
国际班的学生浑水摸鱼、迟到早退,是有钱有退路;差生班的学生吊儿郎当、不学无数,那是短志气。
但偏偏这种短志气的人喜欢见到有退路的路小辉就冷哼,暗地里使绊子惹人不痛快。
某一天在宗骋野坚定地婉拒路小辉逃课邀请后,路小辉大言不惭道,“学习?学什么习!以后咱们努把力考出国。”
宗骋野想自己不一样。他见到罗璧挑灯办公到凌晨两点半,实在是充满了学习的欲望,想冲到罗璧面前指点江山挥斥方遒,刷一波存在感。
但是再一看自己的成绩,过一遍脑海里不存在的知识,立马偃旗息鼓,怀的一腔热血全都吐在作业题上了。
起因是罗璧某一天见到他对知识的海洋望洋兴叹时,随口说能帮他看看物理。
宗骋野立马兴奋了,他打小就希望宗高晟能和别人的爸爸一样来指导他作业,尽管从来没有过。所以罗璧这么一说,就和梦想成真似的,想好好表现。
他那点心思像春天的生命蓬勃,草长莺飞,结果见到罗璧真从满满当当的工作表里抽出一个小时,来辅导他那些最基础的、而宗骋野是真不会的题目时,羞愧和尴尬爬满了全身,连眼皮都顺带着抽搐两下后,这点跳跃的心思就被摁进冷水里淹死了。
罗璧也不恼,倒是先笑了笑,把空了大半的基础习题册还给宗骋野,让他好好再看看书,也就再也没有提出要帮他补习这事。
机会转瞬即逝,宗骋野终于体会到什么叫“你身如沙从我指尖流去”*,追悔莫及也是错过了,捶胸顿足也不能弥补自己要是能“早一点好好学习该多好”的遗憾。
所以宗骋野说“我不去”,冷漠坚定,主谓语齐备,目的清晰地拒绝了路小辉,又抛下杀伤力最强的一击,“我要学习,你不学吗?”
路小辉本来去哪混、怎么混都是跟着宗骋野来,现在老大改邪归正,还改得莫名其貌、端端正正,他虽然已经动摇了,但还是忍不住负隅顽抗,“有什么好学的啊,反正是要出国的,到时候努努力不就行了吗?”
就在这时,变故突生。
贫穷却不平凡的刺头恭一从旁边走过,肩膀一撞路小辉,再冷哼一声。
他也不穿校服,一件洗得发白的T恤刺眼得让宗骋野恨不得扒下来挂他头上。
这也不是两人第一次矛盾。
路小辉和宗骋野混,但是长得白白净净、身量可小,一看就是人傻钱多的少爷,有高傲的脾性没高傲的脊梁,人一戳就软,在宗骋野看不见的时候不知道吃过多少次亏。
某一天被隔壁技术学院的人拦下来一通“钱与美貌不可兼得” 的教育后,乖乖掏干净了口袋,兴高采烈地觉得自己办成了一件事。
能用钱解决的事情能叫事儿吗?
路少爷说这不叫事儿。
于是路少爷每天乖乖付钱,干地下交易一般躲着宗骋野。
直到有一天,人狠话不多的恭一出现了,勾拳踢腿一套炫丽动作打断了交易,把技院人赶走了,冷着脸把钱递还给路小辉。
路小辉躲得远远的,见到钱递到面前了,先是一愣,继而哭腔眼泪一并上来,声泪俱下地埋怨道:“你他|妈赶他们走干嘛呀?”
恭一也一愣,没见过这种好心当作驴肝肺的。暴脾气顺着也冲上来,把捆着的钱干脆利落地往自己口袋里一塞,啐骂了一句“窝囊”后转身就走。
恭一大概觉得路小辉娘里娘气,哭起来娘们唧唧,没一点爷们脾性,特看不起这样的人。路小辉则觉得这人武力大过脑力,爱管闲事、多此一举。
从此两人互不待见。
路小辉喝凉水塞牙,恭一在现场冷哼;路小辉扣篮时摔跤,恭一校篮球刚拿冠军,春风得意;路小辉被教务处主任叫到办公室教训,恭一也正靠墙罚站。
反正哪不顺,哪有恭一!
路小辉倔性居然也真上来了,一件事都没告诉宗骋野。
但宗骋野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对朋友的事还真是上心。原来他脑子里没恭一这号人,现在看恭一自然也不顺眼了。
他心情不好,遇见挑事就来者不拒。
路小辉好像看见两人对视时,空气里窜火星滋溜的火光,天雷勾地火,实在太过激情火热。
可能强者都是颅内交流,两人一言不发就开始友好切磋。
你把你的手轻巧地放在我脖子上帮忙揉捏酸涩的肌肉,我把我的大臂温柔地压在你的小腕上纯作大小的比较,场面情意绵绵、柔情万分。
好巧不巧,交流刚开始,路小辉甚至还没来得及劝架,教导主任笑眯眯地出现了。
满中学风开放,教风开明,可禁的最严的就是打架,一被发现就是检讨开条叫家长一条龙服务。
宗骋野反应得比较快,他把手飞速从恭一后脑勺移下来,勾过恭一被扯散的领子口,哥俩好地说了一句“我给他整理领子呢。”
恭一翻了个白眼,把宗骋野推开,骂了一句“神经病”。
宗骋野脸色立马阴沉下来。
教导主任见事态确实没有转机后,笑眯眯地对两人招手,颇为民主地问道:“叫个家长,放学后见?”
*
罗璧发消息说要请宗骋野吃饭,宗骋野思来想去,支吾地告诉他自己要晚一点放学,一个人磨磨蹭蹭地去了办公室。
本以为已经满座,谁知道办公室泾渭分明,只有教导主任和恭一两人面对面。
教导主任见到宗骋野也是一个人来,很兴味地“嘿”了一声,问道:“我没有让你们叫家长吗?”
宗骋野想好了措辞,他能屈能伸,道:“他们没空。”
恭一冷声道:“我没爸妈。”
教导主任一惊,多看了恭一一眼,后竟然自顾自地转移了话题,苦口婆心地教育两个小孩不要再打架后大手一挥,下了开条的通知。
一张条等于二十个小时义工时长,在社区里做好义工盖章认证,附带一张言辞恳切的检讨书后就能消条了。
等教导主任长篇大论讲完,天已经快要暗下来。
宗骋野突然想起罗璧还给他发了短信,现在已经远远超过了两人的约定时间,于是手忙脚乱地往地铁站赶。
谁知道一出校门,那辆熟悉的车已经停在路边。
宗骋野心里一暖,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罗璧正闭目养神,等宗骋野系好安全带后,朝他微微笑道:“想要吃什么?”
宗骋野想到罗璧平常实在是养生得很,辛辣垃圾食品一律是不吃的,家里冰箱也只备牛奶和矿泉水,于是说:“粤菜吧。粤菜可以吗?”
罗璧启动了车子,眉眼温柔,很放松地提醒道:“小野,不用这么客气。”
宗骋野的脸立马红了。
说来奇怪,他本来是很害怕坐车的,像梁叔那样开车极稳的司机,宗骋野也会难受,可一坐到罗璧车上,那些因为应激反应而产生的症状全都消失了。
尽管还会有一些不舒适,但已经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罗璧车上有薄荷叶的清香,凝着淡淡提神的香气,宗骋野被罚写检讨的郁闷一扫而光。
这个时候是高峰期,路上车水马龙、人头攒动。
罗璧熟练地将车撇向通往目的地的小道上。
这一周以来,两人相处得当,关系同宗骋野后背上的淤青一样好得特别快。宗骋野遇到问题总是会想要先询问罗璧,这在从前是没有过的。
而罗璧总能给出恰当的解答,但他总有意无意地同宗骋野保持一点距离,宗骋野感受到后会有一些挫败感。
通常两人一起吃早餐,午餐宗骋野和路小辉一起在学校解决,晚上罗璧回家的时间很不确定,所以也是分开吃。
然而今天,罗璧却主动说要请宗骋野吃饭。
宗骋野盯着罗璧冷峻的侧脸,不着痕迹地喜悦道,“今天为什么出去吃饭?”
罗璧偏头看了他一眼,似乎对他的提问感到惊讶。但对上宗骋野疑惑而真诚的眼神后,只笑不答。
餐厅出了市中心后,很快就到了。
饶是宗骋野这样经常探店的人也不曾来过。路虽然不远,地址却偏僻。骑楼样式,木牌的匾额上挂着“草草”二字,风蚀日晒,显然已经有了些年岁。
店里人果然不多,一楼大堂二楼雅间,一个胖乎乎的中年男子迎上来,将那副圆片墨镜一摘,粗犷地招呼道:“罗教授!怎么要来也不先说一声?”
罗璧笑了笑,“带小孩来吃饭,不用招呼。二楼还有没有位置?”
“你的位置当然还留着呢!”墨镜很亲热地拍了拍宗骋野的肩膀,将他顺带进臂弯里往上走。他显然误会了什么,“还没有见你带人来过,小孩?”
宗骋野表情实在是冷淡,他不大喜欢同旁人接触,墨镜身上的厨房味让他有些抗拒。
罗璧问:“有茶水吗?”
“有啊!还是龙井?”墨镜撒开宗骋野,利落地摆开茶具沏茶。
宗骋野从禁锢中解脱,悄没声息地往罗璧身边靠了一些。
宗骋野按着菜单点了一些想要吃的菜品,罗璧又加了一些菜后,墨镜就先一步回到厨房去了。
菜很快就上来了,菜品精致,盛在竹蒸笼中,香味四溢,让人食指大动。
罗璧常是七分饱就放下筷子,静静饮茶,宗骋野饿得很,默不作声地将菜吃了个干净。
座位靠窗,屏风一边镂空,管中窥豹般可见屋外景色。
两人就要吃完时,灯突然熄灭了。
门从外打开,零碎的脚步,伴着男人粗犷而几度跑调的嗓音,生日歌涌入房内。
宗骋野一惊。回头时彭云已经捧着蛋糕走近,罗璧的脸在烛光摇曳下温柔无比,含笑看着宗骋野。
他说:“生日快乐。”
宗骋野稀里糊涂地吹了蜡烛,灯大亮,彭云兴奋地切蛋糕,“罗璧早就和我说啦,让我下午去取个蛋糕!今天是你的生日,我的表弟!”
他将大块的蛋糕放到宗骋野面前,揉搓他的脑袋,“成年了就不是小孩子了!许了什么愿望?”
从惊讶中抽身,宗骋野被彭云和罗璧两人盯着,有些不自在起来,他拿小叉子戳着蛋糕上的皇冠蛋糕,说:“没有许……”
“怎么能没有许呢?”彭云又要搓宗骋野的脑袋,“是不是不想说?”
“彭云——”罗璧打断了他,从餐桌上拿起刀慢条斯理地切了平整的一块,“吃蛋糕。”
“动物奶油,好吃吗?”彭云咬了一大口,吃得毫无形象,问宗骋野,“我本来是要买冰淇淋的,但是这个老古董说不健康。”
“这个更好。”宗骋野听不得别人说罗璧,下意识就反驳,我更喜欢吃这个。
“欸——”彭云被逗笑了,转头和罗璧说,“你们家小孩怪护着你的啊?”
罗璧脸上也挂着淡淡的笑意,大约也是很高兴。
彭云还在絮絮叨叨,说成年以后有多好。他说:“我和罗璧在成年前一起创业,住在地下室里。那个时候压根没人愿意听我们介绍项目,就算穿着衬衫领结去介绍,别人也觉得我们是小孩。”彭云凑到宗骋野耳边悄声说,“但是我们有秘诀,你知道是什么吗?”
宗骋野很懵懂地看了一眼罗璧,摇摇头。
“彭云。”罗璧很淡地叫了一声。
“讲讲嘛,就讲讲嘛,你看人小孩子好奇。”彭云指着宗骋野。
“我不好奇。”宗骋野坚定地摇头。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会拆台。”彭云大惊。
“我十八岁了。”宗骋野友好提醒,“我不是小孩了。”
彭云大笑起来,脸因为室内温暖的环境染上红色,“不是小孩那就更能说了!”
“会所你知道吧?就是有漂亮富婆的地方。”彭云用眼神暗示地瞄罗璧,“他那时候可是青年才俊,那个词叫什么?”
宗骋野脑海中跳出“可靠”一词。
“——禁欲!大家可就最喜欢这样的。”彭云说,“让他穿上衬衫去介绍,富婆哪里走得动路——”
宗骋野惊讶地看向罗璧,没有想到他并不是一直都过的雅致从容。
“彭云。”罗璧压低了声音警告。
彭云摸了摸鼻子,倒也说痛快了,他岔开话题,又对宗骋野说:“嗐,那都是旧事了,成年后什么事情都好办多了,哪还需要像以前一样?”
“成年还不是张开翅膀的海鸥,那句话怎么说?——任他吹任他乱,想去哪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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