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骋野的幻想也就此停止,他低声道谢,抱起脏衣服要走。却见罗璧没有动。
罗璧低声说:“后背的伤也清理一下。”
宗骋野不解地偏头,罗璧平静地叙述:“是淤青吧?我看见你坐下时候皱了眉头。”
*
宗骋野趴在沙发上,脸贴着松软的纯手工白沙发,不本分地、短暂地闭上了眼睛。
房间内的灯光蜂蜜般笼盖在他身上。
他的T恤掀到右肩胛骨以上,从那里到脊椎中部都是大片由于碰撞造成的皮下出|血的淤青。宗骋野皮肤很白,而且从小有了伤就很难好,看起来格外狰狞吓人。
罗璧只在他身后停顿了两秒,就拉开药箱,取出了化瘀的药物。
宗骋野觉得很享受——室内很暖和,罗璧的细心对待让他有了想象中家的感觉,简直像小船滑入银河,宗骋野闭上眼睛就能睡个好觉。
但如果细看——罗璧的嘴唇抿得很紧,他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着,镜片后的眼睛闪着精光。
宗骋野毫无防备的裸|露的伤痕累累的后背,就像多年饥民被邀请上桌的饕餮盛宴。
瑰丽、诱|惑、疯狂几乎像熔炉一般煮沸他的血液,这是一块掺血的美玉、是含了痛苦的燕窝。
罗璧的手,最开始是小心地,不着痕迹地描摹淤青的形状。
他脆弱的肩胛骨像停枝的凤凰,邀请罗璧、勾引罗璧,去火里、去地狱、去永生。
可轻柔抚摸犹如隔靴搔|痒,万般难耐如同万蚁蚀心。
痛苦多美!
他失控了——罗璧勾起了嘴角,修长的手指渐渐注入了力气,看着眼前青色的皮肤因为挤压开始略微泛白,他像个信徒,渴望离凤凰无暇的美丽近一点、再近一点。
直到宗骋野闷|哼出声——
“啊。”幻想破裂,如同唱片机被人移开了唱臂,音乐戛然而止,罗璧倏地撞进宗骋野很纯真的眼神里。
宗骋野睁开眼睛,略微偏头,轻声祈求道,“我能不能吃一颗糖?”
室内安静得很,皮肤相互摩梭的声音也消失了。淡淡的药膏香气逐渐弥漫上鼻尖。
他小心翼翼地瞥着逆着光而看不清神色的罗璧,两颊因为不好意思而闪上绯红,抿唇解释,“我有一点怕,疼。”
*
茶几上的玻璃碗里确实散落着几颗薄荷糖。罗璧挑挑眉,正欲说话,茶几上的黑色手机先震动了起来。
宗骋野愣了一下,探过身去拿。
是路小辉打来的电话,宗骋野喝酒喝到一半走掉了,路小辉很担心他掉进了不干净的地方。
“没有。”宗骋野偷偷瞥了一眼正在收拾药箱的罗璧,小声说,“我不舒服,先回家了。”
“那就好!刚刚急死我了!”路小辉顿了顿,疑惑道,“你说话怎么细声细气的,嗓子不舒服?”
“嗯……嗯。”宗骋野胡乱应两声,趁罗璧转身倒水的时候捂住电话孔,“不讲了我要休息。”
然后在罗璧转过身看向他的时候果断挂掉电话。
罗璧倚靠在手工桌上,抬起玻璃杯喝了一口,对他挑了挑眉。
罗璧身高腿长,两腿交叠而立,有着平常没有的放松。他将杯子随手放在身侧,神色自然地问,“为什么突然想搬出去?”
玻璃相碰发出清脆声响,罗璧抬眸看向宗骋野,眼睛在镜片后是平静与认真,似乎非常想知道他的想法,“是不是哪里住得不舒服?”
“不……”宗骋野愣了一下。他扭过身,将衣服拉下来遮住淤青,昧着良心说:“住出去会方便一点。”
药膏的香气像是刚割过的夏天的青草,让人心荡神驰。
罗璧温和地看着他,神情平静又包容,又恢复到罗教授平常那般善解人意的姿态。罗璧耐心地等他继续说,宗骋野只好别扭地垂下眼,诚实道:“……我怕打扰到你。”
这个回答大约在罗璧的预想范围内,他没有做出惊讶的神色。而是沉吟片刻措辞,道:“前几天的会议是意料之外的,会议性质特殊才不得不参加。”
宗骋野的神色还有片刻犹疑,罗璧便和善地笑了笑,“不会因为你来住,我就故意不在。”
宗骋野认为罗璧是没有必要同他解释这些的,心里因此莫名其貌多了一些被人关注的感动。他点点头,罗璧便轻声征求意见,“还要搬走吗?”
宗骋野小幅度摇头,诚恳地说不搬了。
“那就去把脏衣服换下来。”罗璧微微笑,抬手从宗骋野的额发抚过,同他最亲近的长辈一般,“今晚好好休息。”
宗骋野捏着白T恤拉离胸膛,小幅度扇动着,仿佛这就能赶走一部份不自在。他的脸有点热,室内温暖的温度如同丛林蒸汽一样扑面而来。
因为大部分衣服都被收进箱子,今晚洗澡后才不得不又穿上这件衣服,喜欢整洁的罗璧应该觉得他不修边幅。
宗骋野潜意识里不希望罗璧这么误会他。
他想,但大部分家长都很喜欢温顺、不会辩解的小孩,于是吞下解释的话,乖巧地点头,说:“好的。”
“睡吧。”许是想到宗骋野在小道里不太正常的举动,罗璧补充,“我在二楼,灯会一直亮着。”
*
宗骋野躺在蓬松柔软的床|上,第一次觉得自己躺的是实实在在的棉花而不是空气,二楼书房的灯光倾泻下来,让人很踏实。
罗璧是个绝佳的好人。
宗骋野完全信任他。
他在黑暗里轻轻笑起来,他的心不由自主地向罗璧靠拢,任何诋毁的话都会变成废纸篓里的垃圾。
短信声响起。
宗骋野打开手机。屏幕光有些刺眼,他只好眯着眼睛看。
发件人来自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宗骋野看清了内容后毫不犹豫地把号码拉进黑名单,暗灭了手机。
他辗转反侧,觉得怒火中烧,短信内容异常刺眼,几乎扎着他的胆,愤怒更甚。
宗骋野瞪大眼睛,掏出手机又把联系人从黑名单里拉出来,劈里啪啦快速打字,几乎是要把文字当作利器。
那方很快回应了,短信的收件音在黑暗中异常刺耳。
宗骋野只犹豫了两秒,就回复了好。
*
-骋野,你现在是不是住在一位叫做罗璧的人家里?有些关于他的事情,我想你应该要知道。萧顷。
-关你屁事
-罗璧不是像看上去那样是个体面的好人。我知道你对我有一些偏见,但是这件事很重要,明天我们能不能在哪里见一面,谈一谈?
-我很担心你的安全,请不要觉得我多管闲事。萧顷。
作者有话说:
粗长
谢谢观阅!鞠躬。
第4章
宗骋野坐在咖啡&早餐店的卡座上,摆|弄着茶叶盒子里的劣质茶叶,心里盘算着一会怎么把萧顷骂得狗血淋头。
萧顷活该——谁让他多管闲事。
过甜的华夫饼和油煎蛋卷的香气徐徐升起,被悉数卷进鼻子里。
今天早晨罗璧做了一顿早餐。他做得很养生,将袖子挽起来,穿着并不娘气的围裙在开放式厨房里煎鸡蛋。
他已经收拾得体,见到宗骋野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呆愣地看向他时,微微笑了一下,真诚地说:“起得真早。”
“嗯、嗯。”宗骋野点点头,窜进了浴|室。
再出来时候,罗璧已经将早餐装盘,荤素搭配得当,蛋白质营养均衡,放在宗骋野面前。这是个绝佳的温馨场景,宗骋野从前只在脑海里幻想过。
家里是长桌,罗璧很自然地在宗骋野旁边坐下,拿起筷子优雅地吃了起来。见宗骋野不动,就挑眉问:“不合胃口吗?”
“没有!”仿佛为了证明不是这样,宗骋野捞起勺子快速舀了一口粥,烫得龇牙咧嘴。
罗璧被他逗笑了,倒了一杯凉水放在他手边。
宗骋野喝了水,颇为不好意思地低头吃了起来。
餐桌气氛很和谐,今天是周六,罗璧吃过后就坐在原位,拿起纸质报纸翻阅。他架着眼镜,神色很认真,也有一点漫不经心。
宗骋野发现罗璧在某些方面是一个有点老派的人。比如他还坚持看纸质报纸,比如早餐还是中式的,比如他很有道德感——他在报纸社会版块停留的时间比较长。
宗骋野粗略地瞄了几眼,讲的是老人抚恤金一类的东西。
宗骋野想到纠结了自己较为长一段时间的东西。那天带他来罗璧家的那个人,称呼他——罗璧的表弟。
那人总是很轻浮地,“表弟”、“罗璧的表弟”这样那样地叫。彼时宗骋野碍于两人的身份,没有问出口。
现在他又开始纠结了,应当叫罗璧什么呢。
叫“罗先生”显得太过于生疏,叫“舅舅”又十分别扭。宗骋野盯着罗璧认真而俊美的侧脸,很苦恼地皱起眉头。
“在想什么?”罗璧看完社会新闻版块,向后翻了一页。
“啊。”宗骋野想这是一个长期的问题,应当在其发展成沉疴痼疾前解答清楚,于是问,“我应该叫你什么呢?”
顿了顿,他提示道:“那天带我来这的人以为我是你的表弟。”
“那是彭云。”罗璧将报纸合上,抬眸看他,“他是一位很热心的人,喜欢问很多问题。”
宗骋野愣了瞬间,反应过来后明白地点点头。这段时间他最不需要的就是多余的关心,问他在父母去世后过得好不好。
“好的。”宗骋野感激地说。
罗璧笑了笑,确定宗骋野没有问题后重新将报纸打开,随口道:“你叫我哥哥也可以。”
宗骋野也放松下来,向后靠到靠背上,眯着眼睛开玩笑说,“可按照法律,我应该叫你爸爸。”
宗骋野今年十七,罗璧三十出头。尽管他保养得当,长得年轻雅致,可周身沉稳、做事稳健的气质却是实实在在的。
宗骋野的眼神有点迷离,眼睫毛把眼睛遮住一般,像蝴蝶翅膀般浓密瑰丽的好像要随时飞走。两颊白皮因为热气熏烤而略显粉红,嘟囔着同罗璧开玩笑。
罗璧只看了一眼,就别开了头。
他温和地笑了笑,并不斥责宗骋野的放肆。
罗璧又翻过了一页报纸,这一面看得太快了。
两个人至此算是第一次正式见面,罗璧平易近人,气氛轻松融洽。宗骋野很想问问为什么自己在人生中的前十七年都不知道罗女士有这么一位弟弟。但他最终也没有问出口。
他囫囵地享受完这顿意料之外的早餐,满足地感叹,“真好吃呀,你的手艺真不错。”
罗璧随口道:“你喜欢,以后可以常吃。”
宗骋野怔在座位。看着罗璧毫无意识的侧脸,内心激荡。
他被“以后”两个字刺中了神经,大脑一瞬间竟然黑白不分、系统紊乱般的当机起来。罗璧随口说的词让他心驰神往。他被暖意和鸡蛋的香气笼罩着,确信自己只要表现良好,在成年之前就不会无家可归。
因为罗璧一定、一定不会随意遗弃流浪动物——他那么有责任心。
罗璧这么好,甚至让宗骋野此刻坐在这脏兮兮的卡座里,就犹如背叛了他一般。
萧顷来了。他穿了便装,略微偏头从喧闹又油腻的过道中快步走过,好像这种地方让他不太适应。
一份文件袋被放在餐桌上,萧顷没有想到宗骋野会比他更早到。沉默的尴尬过后,他启唇问:“小野,最近过得好吗?”
宗骋野很不明白,像宗高晟这样巧舌如簧,浑身上下如同浸过蜜一般圆滑的人怎么会喜欢呆愣、木讷、说话不合常理的萧顷。何况他还是个男人。
宗骋野两臂抱胸,挑眉向后靠向卡座,“如果你只是来问这个,那我们没必要谈。”
萧顷愣了愣,意识到宗骋野不欲同他寒暄。他垂眸看向手里的文件,轻声说:“我不知道罗璧是怎么联系到你的,他和罗杏是寄养的姐弟关系,并不是你的血亲。罗璧在满大教授哲学,未婚,但是他有些奇怪的癖好。”萧顷蹙眉沉默了片刻,好像是在措辞,“他有施虐欲,喜欢给人带来疼痛感。这是我秘书查询的详细资料。”他点着文件的一角,沿着桌子推向宗骋野——
宗骋野捏着那一叠密封资料,几毫米薄,承载着罗璧安稳平静的生活,心里涌上说不清的厌恶感。他扬手将资料重新扔回桌面,“谁让你查的?他的生活,你凭什么查?”
资料甩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响,萧顷蹙眉,不太满意他的放肆态度,语气也强硬了起来,“骋野,我是担心你。你爸妈走后——”
“你、没有、资格、提、我妈妈!”宗骋野一字一顿,最后几乎是吼出来。他情绪失控地拍了一把桌子,激烈的震动将杯子中的咖啡洒在白碟子里,餐厅中的刀叉声好像都为之一顿,“你有什么资格?你插足他们的婚姻,如果不是你!他们怎么会在车上吵架!怎么会车祸死掉!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现在连家都没有!你没有资格提我妈妈!”
他声音越来越大,如同万把剑扎在萧顷的头皮上。他惊恐地抬起头,徒劳地张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宗骋野跌坐回原位,粗重地喘了一口气,哑声说:“他喜欢疼,我经常疼,他就会一直保护我。”声音越来越小,几乎是要讲给自己听,“我就不会没有家了。”
萧顷的胸口起伏不定,他闭上眼睛,顿了片刻,低声道:“……对不起。”
他说:“高晟……宗高晟签署的赠与合同,我从前完全不知情,现在也一份都不会要,全都还给你。如果你担心这个,请你……”萧顷的声音有半分不易察觉的波动,“……不用担心。”
他的手有一点抖,便收回膝盖上握成拳,萧顷呼出一口气,尽量平静地直视宗骋野,“但我从来没有破坏过你的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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