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青荼送了上去,地壳一点点合上,烈火翻卷,猛地扑上来,我闭上眼,以为会永沦地狱。
不曾想,竟烟消火散,樊笼尽去。
我莫名其妙,却见青荼猛地冲过来紧紧拥住我,“唐唐,你果然最是爱我。”
“适才明明在地下,你和我都被锁起来了,只有一把锁……”我本来有些糊涂,此刻却明了,所谓向死而生,大抵如此,如我选择为自己开锁,那我的结局定是灰飞烟灭,可我选择了救青荼,不畏死,方得生。
青荼能好好站在此处,想必,在开锁时亦选择了救我,想到此,我只觉得情思缠绕,柔肠百结。
“这阵中想必死了不少人神妖魔,死在其中的灵魂就会附在阵中,就成为守阵者,只有等到下一个入阵者陷入阵中,每一个入阵的都会看到自己挚爱之人,都会在自己的性命和爱人的性命之间做抉择,当爱人和自己只能活一个,世间大多数人在生死之际都会选择自救,可为自己活命而放弃心中挚爱,心中的恶被释放,才是真正永堕地狱,守阵者蛊惑过塔的人放弃自己的爱人,因为只有新的灵魂堕落了,守阵者才能得到解脱。”
青荼三言两语解释清楚其中的关隘,确实,不知是暗处的守阵者知道自己获得自由无望,还是后悔自己放弃了爱人而只能孤独地困守在此处,地底深处传来一阵呜呜的悲声,这声音在塔里回旋,显得格外凄凉。
我和青荼坚定选择了彼此,正是情浓之时,虽地狱鬼哭狼嚎,悲声惨惨,但我俩两两相望,却觉得一眼万年,有彼此,即是心安。
浮生阴阳怪气地,“岂不闻情深不寿,世间好物不长久,二位如此情痴,我就祝二位善始善终,长长久久。”
我白了一眼浮生,“我知道你长了一张狗嘴,我不指望你口吐莲花,但你最好不要张嘴,一张嘴就是一股屎味儿。”
青荼也冷冷瞧着浮生,至于须臾也皱了皱眉,“一个大老爷儿比娘儿们还牙尖,你到底是个女人还是个男人?”
青荼噗呲一笑,“野蛮人,这是本君自认识你以来,你说得最顺耳的一句话。”
眼见就要打起来,欢戈冲出来,左右相劝,这才没起冲突。
我心中倒是奇怪,我只知道莫干很爱他的弟弟,对旁人向来是冷酷无情的,为何对欢戈竟然这般好,尤其他几乎对欢戈言听计从。
浮屠塔此关一过,中门大开,我等顺利进入了下一关,一入老关,我就感到生命力在消失,我的容颜在一点点老去。
我举目望去,浮屠塔每一层都有阵法,只需破了阵法就可以入下一关。
“爹!”
须臾的声音颇为凄厉,我这才注意到,阵法中央有一位耄耋老者,他模样已然老朽了,身旁有无数的尸首,不过有两副尸骨紧挨着他,骨骼粗大的是一具男尸,这男尸头发如枯草,面容凹陷,呈现青灰色,骨骼细弱的应当是一具女尸,头上戴的花已然枯死,女尸眼眶陷落,颧骨突出,皮肉都已经没了,两具尸体虽然打理得很好,但也能瞧出死了有些年头了。
须臾面容抽搐,似乎极痛苦,她摸着女尸上的银链子,声音悲切,“娘!”
又摸了摸男尸,痛苦道:“哥哥!”
“这是怎么回事?”我轻声问须臾,本以为老者定然也死了,不想他突然睁开一双浑浊的眼,竟直取须臾的天灵盖。
我将须臾拉开,须臾却跟失了魂似的,老者发出恐怖的怪笑,“老伴儿,大郎,来活人了,有吃的了!”
我只觉得后背阴风阵阵,浮这浮屠塔处处透着诡异,我和青荼与老者对打起来,老者的术法不高,却不知他使得什么阴毒法子,只要一碰到他就觉得自己的生命力源源不断地消失,他伸出枯瘦的手握住了我的手,我觉得我的生命之力汹涌磅礴朝他涌去。
青荼斩断了老者的手,他苍老的身躯歪歪斜斜,恰如风中枯叶坠地,不知是不是吸纳了我的生命之力,他的模样比方才年轻了许多,步伐也比方才灵活了许多,被青荼斩断的手竟凭空长出来了。
“老伴儿,大郎,来了好多口粮,香喷喷的,真好!”他双眼冒出狂热的光,青荼本是要一剑将其毙命,不想须臾突然蹿了出来,“爹爹,我是臾儿,你醒醒。”
但老者没有丝毫反应,他已然认不得自己的女儿,他发了狂似的拽着须臾,疯了一般吸走了他的生命。
他的身体眼见得年轻起来,白发变青丝,枯树一般的脸皮逢春,变得白皙有光泽,只除了一双眼,还是那般浑浊。
我抽出我半段破穹刀,欲将老者斩落刀下,不想须臾倔得很,竟躲过了。
“叮叮当当!”须臾手上的银链子坠地,这银链子与女尸上的一模一样,链子坠地发出清脆的声音。
我急得不行,“须臾,这老者已然不认得你了,他要杀你,你快散开。”
“不,他就是我爹!”
我管不了那么许多,正待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将老者杀了。
“臾儿!”老者一声悲怆地长啸,他望着女儿一点点衰老下去的面容,望着自己年轻有力的手,不停捶打着胸口,痛苦得不能自已。
“爹!”须臾面容已然老去,她喘息着,拥着老者。
“爹,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须臾有些惶惑。
老者将须臾搂在怀里,慢慢说起了他的百年经历,老者名唤浮游。
原来,昔年他自离岛后,一心向往外面的世界,族里有一个传说,只要过了浮屠塔,就能到外面的大千世界去。
他来到浮屠塔前,发现一同闯塔的,还有无数的妖魔神人,他过了第一层塔,到了这第二层塔,惊觉自己的生命不断消失,来闯塔的人、神、魔、妖有很多,有的听说浮屠塔里有宝藏,有的听说里面有长生之术,有的说这里面有绝世美人,总之,各有各的说法,各有各的所求。
这些进得浮屠塔的自然不肯轻易就死,他们吸纳彼此的生命力以求多活片刻。幽灵一族本来生生不息,他们从不知生命为何物,因为他们与天同寿,无生无死,但进了浮屠塔第二层,他第一次感到恐慌。
幽灵一族有独特的吐纳之法,所以能够在这夺人生机的阵法中勉强保得性命。他浴血奋战,在刀光剑影之中泯灭了人性,在剥夺他人的生命里得到了快乐,他杀死了所有生灵,吸干了所有生灵的生命力。
百年之中,陆陆续续有生灵入得浮屠塔,都被他吸食了生命。他虽然吸走了这些生灵的生命力,但浮屠塔并没有打开,他永远地困在了浮屠塔第二层,承受着生命流失的恐惧。
日复一日,他就在这种惊恐之中度过,他开始想念自己的妻子,还有孩子。
可有一次,好久都没有生灵来,他的生命力也在慢慢流失,他的神志越来越模糊,他本以为必死无疑,可他竟然活过来了。
醒来时,见到让他最痛苦的一幕,他的身边躺着他妻子的尸体,原来他神志模糊之际,恍然觉得有生灵靠近他,轻轻抚摸着他,闻着新鲜的磅礴的生命力,他忍不住将来人吸了个干干净净,来人也没有反抗,就这般静静地被他剥夺了生命。
第123章 杀妻杀子
浮游面带笑容,“我恍惚记得你阿娘冲我笑,又冲我流泪,我以为那是我的幻觉,我就这样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妻子。”
须臾在浮游的怀里颤抖,“那哥哥呢?”
浮游英俊的脸一阵扭曲,他嘴角歪了歪,又哭又笑,“长生郎,是个孝子。”
我后背有些发毛,须臾的身体也有些颤抖,浮游抚摸着自己光洁的手臂,贪恋地望着手臂上每一处年轻的纹路,他慈爱地望了一眼那具尸骨——须臾的哥哥,长生郎。
自浮游的妻子死后,他就发了狂,失了常性,长生郎后来也来到浮屠塔第二层,长生郎似乎是想出了法子,要求浮游将生命力输给他,长生郎再将生命力回送给自己的父亲,如此生命自当生生不息,也许可以破阵。
青荼赞叹道:“长生郎倒真是个妙人,如此道生一,一生二,生命成了一个圆,你渡我,我渡你,自然生生不休。”
我忍不住给青荼泼了一瓢冷水,“见这情形,长生郎的法子定是不管用的。”
浮游忽然嚎啕大哭起来,哭声悲惨又癫狂,“不,长生郎的法子管用的,是我,我太渴求生命了,我不能忍受自己的生命一点点逝去,而长生郎给我输送生命力时,我忍不住贪心,想要多一点儿,再多一点儿。”
我心里凉了半截,须臾也颤抖着身体,从浮游的怀里爬了起来,她颤抖着问,“后来,哥哥怎么样了?”
浮游癫狂大笑又大哭,“后来,我就忍不住把自己儿子给吸干了!”
须臾吓得趴在地上,待得此话一落,浮游脸上的青筋充血,一根根血线浮在他身上,他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汹涌澎湃的妖邪之气,方才他的神志还算清醒,此刻明显神志颠倒,已然成狂,他一步步朝着须臾走过去,“我的儿,莫怕,为父不会吸你的,今日,可来了这么多新鲜的货色,够咱们爷儿俩吃上好一阵了。”
“你不是我父亲,我父亲不是这样的!”须臾白发丛生,面容枯老,只一双眼还是那般清澈,她露出珍珠一般的眼泪,整个人恐惧极了,将身子蜷缩在一处,一点点向后褪去。
我扶起须臾,冷漠问道:“你把我们这些人吸干了,只剩下你和须臾,若无其他人可吸,那你又待如何?”
须臾狂性大发,“自然是要我的儿,尽一尽孝道,儿呀,你莫怕,到那时我们一家四口也算团聚了,你看,你阿娘和哥哥正在那儿等你呢。”
我心里一阵阵发冷,浮游吸干了自己的妻子和儿子,他的心中定是痛苦后悔的,他方才痛哭流涕算是有几分真心,可他吸食了太多生灵的生命,他畏惧生命的流逝,想将生命牢牢握住,一丝一毫也不肯放开,一旦闻到了新鲜的生命气息,便会毫不犹豫掠夺过来。
浮游忽地消失在原地,他化作无数的残影,我,青荼、欢戈、浮生一行人及时闪开,可还是不小心被他碰着身体,也不知他使得是什么邪法,被他一碰,生命就源源不断流逝。
我想,浮屠塔第二层的阵法就是剥夺人的生机,蜉蝣已然跟这阵法成为一体,一旦沾着他,自然触动法阵。
我正思索,冷不防浮游伸出一只手来,我正待反抗,却被一阵柔和的力量扯开,原是欢戈拉了我一把。我一直以为,欢戈法术低微,没想到在浮游的连环攻击下,他竟然有一搏的能力。
“啧啧!你们以为这就逃得过了。”不知浮游施了什么法术,这浮屠塔第二层的青墙竟像活了似的,这墙慢慢聚拢,将我们一行人围在其中,很快我们一行人就成瓮中之鳖。
他仿佛玩起了老鹰捉小鸡的游戏,不时地碰一碰我们,因为我们腾挪的地方有限,而他却根阵法像长在一起似的,我们若是攻击他,他立刻隐入青墙里,消失不见。
“本君叱咤三界,竟被个老怪物耍得团团转,本君若不发威,某些老妖怪还真当自己是个东西了。”我和青荼对视一眼,彼此下定决定,就是毁了这塔鱼死网破也绝不肯这般窝囊。
浮游却不以为意,他成竹在胸,周身弥漫着妖异的青光,青光流动,像水波纹一般,我们的攻击打在其上,竟然自动被吞噬了。
浮游一点点向我们逼近。青荼将我拉到他身后,他通体金光流彩,浮游见了更是垂涎三尺。
“极品,极品!”
“噗呲!”
一杆□□穿过了浮游的身体,浮游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去。
方才与我们激战时,须臾忽略了自己的女儿,露出了自己的后背,没有防备。
须臾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父亲,此刻她痛苦极了,苍老的面容一阵痛苦地抽动,她流着泪,望着浮游癫狂成疯的模样,“爹爹!你醒醒吧!”
浮游清醒了一瞬,见须臾的□□刺穿了自己,他释然一笑,“这样也好,我解脱了,彻底解脱了,臾儿,我的儿,你过来,让为父再看看你。”
须臾抽出了红缨枪,跪在浮游面前,“父亲,臾儿该死,臾儿不孝!”
浮游伸出手来,似乎想擦须臾的眼泪,可他一碰到须臾的肩膀,竟又变了一副面孔,他狠劲儿握着须臾的肩胛骨,不断吸取须臾的生命力。
我狠狠刺了浮游一刀,浮游本就是强弩之末,此刻自然毫无还手之力,渐渐显出他本来的面目,然后身体渐渐散作点点流光,消失在天地间。
随着浮游的消失,须臾的母亲和哥哥也化作本体,散作流萤,慢慢消隐了。
只是剩下的光斑,那些散落的生命力,落到青墙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皱了皱眉头,“浮游的本体竟然就是蜉蝣,可蜉蝣不是朝生暮死吗?幽灵岛上的精怪都是长生不死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须臾却凄然长笑,“太可笑了,实在太可笑了!”
“唉!”
青荼身上传来一声女子的叹息,魔母月鲲的身影竟然出现了,自青荼被抓到君天神府,她的元神受伤,一直栖息在青荼身体里修养,此刻却现身人前,“这就是一个天大的谎言,人的灵魂到了黄泉奈何桥,要饮孟婆汤,可人生前种种执念,怎么放得下?如此泪洒地狱,流泪成湖,黄泉又名相思湖。”
我心一惊,“幽灵岛旁边的湖不就是相思湖吗?”我脑子顿时乱成一团浆糊。
“传说,冥帝化相路过人间,见北海边上一只蜉蝣,却妄想飞过北海见一见海那边的世界,冥帝同情于他,问他可愿用自己来换永生,蜉蝣不知其意,什么叫用自己换永生,尽管不明其意,但他同意了,从此被流放到地狱最深处的幽灵岛,成了地狱十九层的使者,那一刻,他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自己的来处,以为自己生来就是幽灵岛的主人,永生不死,永生不老,殊不知,他们已然永沉地狱,永失自由,一旦离开了地狱,见到了阳光,便会即刻消亡。”
青荼也不解,“三界都传说地狱十九层的惩罚,不是永恒的孤独吗?”
魔母高贵艳丽的面容闪过一丝怜悯,“不,那是地狱的十八层,地狱有十八层,不管哪一层的鬼,都记得自己的来处,所犯何罪?而地狱十九层的惩罚是谎言和遗忘,不知自己的来处,也不知自己的归处。”
第124章 原是笑话
须臾明媚的面庞一寸寸暗了下去,“原来我们是鬼,还是一群糊涂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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