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愈发糊涂,“我从十八层地狱坠入黄泉,往天上飞时身体沉重,所以由黄泉深潜到地狱十九层,地狱十九层在黄泉之下,我本以为黄泉是一面镜子,镜子另一头的世界才与地狱处处相背,只要不断深潜下去,我就能到达地心。”
魔母面容竟然有几分赞赏,“这话说得也不错,地狱十八层,每一层都是真实的审判,只有地狱的十九层是罗织的谎言,既然是谎言的世界,自然与真实的地狱处处不同。这般说来,把黄泉当做镜子也不错。”
青荼也很快反应过来,“我们以为到了世外之岛,其实不然,幽灵岛仍在地狱之中,只是因为一切都是虚妄,一切都是谎言,所以才与地狱相反。”
“地心究竟在何处,我们又在何处?”我反复琢磨,忽地福至心灵,青荼也眼波一动,我俩异口同声道:“地狱的中心!”
我一直以为地心便是地狱的尽头,可地狱的尽头既然没有主人,那么地心可能就是地狱的中心,而这浮屠塔并不是渡人成佛予人自由的圣地,浮屠塔就是地狱!
地狱本来每一层都有鬼差镇守,我一直以为鬼差是冥界的差役,可如今想来,鬼差就是地狱里的鬼。浮屠塔第一层和第二层都空了,那是因为恶鬼相食,地狱成空。
所谓地狱之中闯塔的神人妖魔,不过就是一群永沦地狱十九层的糊涂鬼。
想通了此中关节,我不禁汗毛倒竖,这冥帝将众生玩弄于鼓掌之上,他罗织一个个谎言,坠入地狱十九层的,不是三界的大能,便是四海的异灵,都是可以撼动四海九州的人物,可他们死后的灵魂却被耍得团团转。
并且他让这些大能都处在蜉蝣族的统治之下,蜉蝣,是人间最不起眼的灵物。
在场的都不是傻子,大家都反应过来,青荼朝天望了望,“有趣,太有趣了,老子从诞生以来,就没有碰到过这么有趣的事,世事白云苍狗,寥寥而过,所遇的都是些无趣的人,无趣的事,今日可算是开了眼。”
“冥帝是谁?”我只觉得后脊背有虫子爬过,这般大手笔,将整个冥界置于鼓掌之间,除冥帝外,再无旁人可以做到。
奇怪得是,在场的面面相觑,竟然无人知道冥帝的名讳,更无人知道他的来历。
月鲲叹息一声,“三界怕是太平不了了!”
我心情有些沉重,可我不管那么多,心中默默道:“只要能救出主人就行!管他什么冥帝?”
我们一行人不可能久留阵中,我们几人围坐,输送生命力给彼此,我和青荼本不信任莫干,但欢戈却主动挨着莫干坐下,满眼信任,“我相信莫哥!”
我皱了皱眉,欢戈对莫干的信任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即便在照顾了他数万万年的绮梦面前,他也没有露出这么全然依赖的模样。
莫干见我皱着眉,不屑一笑,“你的命,我不稀罕,可不要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反正也别无他法,我们自得围坐,形成一个圆环,将生命力输送给彼此,来渡人渡己。
在阵中,我悄悄望向青荼,我见青荼两鬓点点斑白,想道:“原来这就是魔头老去的样子,果然,好看的人老了还是好看。”
我不知怎地,眼泪落了下来,以为此生没有机会与青荼白首,这阵法虽无情,剥夺人的生命力,但在无形之中,却也弥补了我心中遗憾。
青荼像是知晓我心中所想,与我十指相扣,“那是自然,就算老了,我也是天底下最英俊的老头儿,我不管何时都要做最好看的人,这样,唐唐就瞧不见旁人了。”
我心中情难自已,“未遇见你之前,旁人各有各的好看,遇到你之后,我的眼里就只有你,旁人与我无关。”
当青荼的生命力输出时,我见青荼的头发一寸寸白了下去,青丝成雪,桃花眼也出现鱼尾纹,像在波光潋滟的眼波里投下的柳影。
“这样,我们也算白头到老了呢。”我在青荼的瞳孔里见到自己满头的白发,对着青荼淡淡一笑。
青荼也回望着我,我们仿佛就这样过完了一生,在世间老去,在此间永恒。
当我们将生命力渡给旁人时,我们一瞬间老去,当生命力回转到我们身上时,我们又刹那回春。如此,运行一个周天时,浮屠塔第三层打开了。
浮屠塔第三层打开后,本以为又是血雨腥风的恶战,却不想竟是个谛听神兽,它本是地藏王菩萨的坐骑,传说生有虎头、独角、犬耳、龙身、狮尾、麒麟足,可辨认世间万物,尤其善于听人的心。
谛听很是孤傲,它本是微微阖眼,瞟了我等一眼,黑鼻头出了半口气,嗤了一声,双眼又不屑地闭上了。
青荼嗤笑一声,“什么东西,长得像个土狗?”
我噗呲一笑,谛听本来在传说中是个威风凛凛的神物,可如今它化作幼态模样,倒是没有传说中的威势,显得格外呆萌可爱。
谛听仿佛听到了我的嘲笑声,猛地站了起来,它通体黝黑,形如煤球,发毛倒是生得光洁,大约是气狠了,油亮的毛发如钢针一般竖着,三角眼霎时睁得溜圆,棕红色的兽瞳流动着火烧云般的霞光。
“谁他娘的是土狗?”
如此玲珑可爱的幼兽,竟然有个糙汉子的嗓音,又粗又浑厚,刹那间就破坏了这毛茸茸的可爱感。
我们都被震惊得倒退半步,它见我们都会唬住了,得意地昂着头。
青荼嫌弃地皱了皱眉,“不仅是个土狗,还是个鬼哭狼嚎的土狗。”
“土狗,土狗……”青荼这厮平日不是端着一副风流绝代的美人儿模样,就是摆出一副威严持重深不可测的君王模样,倒是难得见他露出这般孩子气的一面。
不过,他这厢胡闹地起劲儿,谛听神兽彻底炸了毛,它利剑一般朝着青荼冲了过来,口中吐出火焰,火焰呈青灰色,青荼本要反抗,回击谛听,不想这神兽竟然全然不怕青荼的攻击,反而身体一瞬间长大,竟然占去了浮屠塔三层的大半空间。
它吐的火焰变成火球,骨碌碌地滚落在浮屠塔,砸在几人身上。
谛听猖狂大笑:“本座这火焰烧灼人间一切的虚妄,只要说过谎,行过骗,都逃不脱火焰加身,敌人的攻击可以化解,可说过的谎言却是不争的事实,谎言又怎么打败事实呢?你可以打败敌人,却无法打败自己。”
谛听说得不错,当我们试图击落火球时,火球却越滚越大,追着我们不放。
我们一行人很是狼狈,我被烧得衣衫零落,青荼最是凄惨,一袭曼陀罗绣花红衣衫被烧得卷了面,面上也脏污不堪,至于莫干,再也端不住贵公子的架子,金丝银线织就的暗花白衣裳烧了无数个大大小小的破洞,斤斤吊吊挂在身上,别提有多滑稽。
倒是须臾,装束依旧,只被烧掉了几根头发,欢戈青衫完好,只是被吓得不行。
第125章 多情无情
谛听看着我等狼狈逃窜,还拿它没有办法,这可恶的小兽竟然兴奋得跳脚,它如今变作庞然大物的模样,这一跳一窜将塔震得地动山摇。
我们不仅要被火烧,还要在这摇摇欲坠的塔里稳住身形,着实不易。
“娘娘腔的小子,你他娘的,瞅你人模人样的,未料到有那么多花花肠子,你这一辈子说了这么多谎,活该被雷劈!”
谛听兽粗声粗气,盛气凌人得很。
这些火球忽然间就变异了,火焰之中还伴随着电闪雷鸣,被它劈中瞬间筋骨发麻,倒地抽搐不起,火球又一个接一个,弄得我们是顾头不顾尾,抱头鼠窜。
我能察觉出,谛听兽对我们并没有恶意,他并不会伤害我们,我在喘息之余道:“魔头,你这一生撒了多少谎?看你的模样,吓死人了。”
青荼却笑道:“我说得谎话可多了,比如青唐是世间最不可爱的人!在时间的洪流里于千千万万芸芸众生之中,我最讨厌你!”
我有些好笑,难得这家伙狼狈逃窜还能说出那么一大段话,但他话音一落,这火球竟然凭空爆炸了。
我骇得不行,好在只是烧焦了青荼的头发,只是如今他被炸成麻油鸡一般,大约数十万年来他都不曾如此狼狈,他暴躁到了极点,青荼怒吼道:“谛听。”
谛听得意上蹿下跳,“说谎话被雷劈!”
我福至心灵,猛地想到什么,说谎话被雷劈!
“青荼是天下第一丑男!”果然,我一说完,有两个火球直接在我面前爆炸,将我炸飞了。
我也同青荼一般,炸成了个乌鸡样。
青荼急了,见我被炸得面目全非,就要使出青虹剑,没计较我说他是丑男,只一心跟这谛听硬拼。
本来我等若与谛听对打,并非没有一较高下的能力,只是谛听毕竟是地狱的神兽,除非不得已,我们绝不会伤害它。
我一把拽住青荼,“说谎话火球就炸开,我们不如试试说真话。”
大家都被追得气喘吁吁,都决定试一试。
须臾道:“我们幽灵族本是蜉蝣。”
欢戈道:“我喜欢莫大哥!”
莫干道:“我找到弟弟了!”
青荼道:“我爱青唐!”
我望了望青荼,青荼一脸希冀地望着我,我只能回避他的目光。
我道:“我想救主人!”
火势小了一些,但火仍然没有消失。
青荼面色暗了下去,却又立刻笑嘻嘻凑上来,拽了我的手道:“方才唐唐说我是天下第一丑男,火球就炸了,火球烧得是说谎的人,可见你方才说谎了,唐唐定是以为我是天下第一美男子。”
我心里不知怎地,有些发苦,“是,你是天下第一美男子!”
火又暗了下去,谛听很是不屑,“若要浇灭谎言的火焰,必要世间最真的语言。”
莫干沉吟半晌,“那我们再试试!”
须臾朝气蓬勃的面上笼着一层悲伤:“我们蜉蝣族只能在地狱永生,在人间不过一夕生命,我们就是个笑话。”
欢戈一脸纯然,道:“我喜欢莫大哥!我见到莫大哥就很亲切。”
莫干有些紧张,有些希冀,道:“我找到弟弟了,我的弟弟是欢戈。”
我有些疑惑,这家伙什么毛病,到处认弟弟,找弟弟。莫不是对弟弟思念过甚,以至于出现幻觉错觉了。但我见他言语完,围着他的火球都灭了,想必这番话出自真心,真是将欢戈当做他弟弟了。
也罢,欢戈这小子既然与莫干交好,莫干待他有几分真情,总比虚情假意好。
青荼凝望着我,只反复重复那句话,“我唯一所爱之人青唐,我情之所系是青唐,我永生所爱是青唐,我想和青唐长长久久地老天荒。”
众人的火焰彻底暗了下去,只是挨着我的火焰还有些许明亮,在众目睽睽之下,我心中哽得厉害,嗓子也发干,我只能说出那句最残酷的真话,“我不能和你长相厮守!”
火焰彻底熄灭了,青荼放开了我的手,那一双媚眼里的桃花在一潭死水里彻底地寂灭了。
“为甚?”
青荼不依不饶道:“毗天是我魔族和修罗族的第一大仇人,可我为了你,愿意上天入地去救自己的仇人,青唐,你就是铁石心肠,也应当被打动了,为什么?我们一路行过人间魔界,患难存真情。如今我又陪你到这十八层地狱,我以为我们已然倾心相许,两心相知,难道你从未想过要同我长长久久在一起?”
我觉得我的心一阵发抖,但仍端着面孔,“主人赐我生命,予我一切,我无法背叛于他,魔族与昆仑势不两立,我们注定不是一路人。”
青荼焦急道:“你说毗天那厮控制你,唐唐,你莫怕,等这次救了你主人出来,我同他干一架,将他打趴下,让他再也不能阻碍我与你在一处。毕竟,像这种碍事的老怪物,就该哪里凉快哪里呆着。”
我握着拳头,指甲抠进肉里,我听见自己声音薄凉道:“我们之间就是一个错误,情之所起,本是不该,痴迷纵情,更是不合时宜,颠倒痴狂,更是虚妄。”
青荼气得浑身发抖,“我们之间是错误?是不合时宜?是虚妄?岛上这些日子,你们耳鬓厮磨,交颈而眠,你同我许的海誓山盟竟是在骗我?我一直在为我们能够长长久久而奋战,为了你,我愿意踏遍万水千山,我不要你跨过山海,只要你在原地等我就可以。我爱我的意中人,我愿意拼尽全力同他在一起,人世若要百步修行,我愿意朝意中人走一百步,因为我怕我的意中人太累,但我也会有渴望,我希望我走到一百步,我的意中人能给我一个拥抱,一个拥抱就足以。”
他张开宽阔的手臂,俊朗的面容上有希冀,有小心翼翼。我没有回抱他,那几颗回光丸吃下去,我能感受到我的生命如火焰一般熊熊燃烧,方才过了浮屠塔第二层,我的生命力迅速流逝,如今我就是那即将残灭的火,只余一点生命的余热。
面对青荼如斯情深,我无言以对,只得沉默。万望我的绝情能让他的爱稍稍退去,待到我死时,他也不至于那么伤心。
见我迟迟没有回应,青荼放下想要拥抱我的手臂,只固执等我一个解释。
“说话!”
青荼的口吻有些冰冷,眼神也有些可怕,他从未用这般冷酷的模样面对我,哪怕我被主人控制刺了他好多刀,让他流了那么多血,让他差点丧命,让他被囚禁,让他损失了潜伏在天族的所有暗探,打乱了他重新划分三界权利的计划。
他惯常温柔,这样失望至极的模样让我有些慌乱,但我只能故作冷情,“我自入红尘,多得魔君厚爱,我时常觉得能与魔君相遇一场,给魔君带来诸多不幸,我自己也命途多波折,但我因魔君才得知这世间之好,这一场相遇于魔君而言,是累赘,于我而言,是个美丽的泡影,见了阳光,总会破灭的,魔君深情厚谊,大抵是我人微体贱,受之不起!我马上就要见到主人,主人为昆仑神族,神魔势不两立,我们还是保持距离为好。”
他见我这般模样,怒极反笑,“受之不起?保持距离?受之不起你这些日子同我唱戏呢?保持距离你千方百计上了我的床?真是难为你了。你何必说这么多,感情这些时日一直消遣我呢,你是想到要见你的主人,我这些暖枕温席的就可以弃如敝履了吧!”
莫干阴阳怪气笑青荼,“古来神仙多冷情,多情惯被无情伤。人心几多秋雨凉,相思由来断人肠。断人肠呀!断人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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