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当归将不知何时落在地上的书卷捡起,瞥了一眼,毫无兴趣,他看向林清惜,扳着手指头数,不停看向林清惜,林清惜被他看烦了,皱眉道:“看什么看?”
“林佩啊。”阮当归开口道,“你都又长一岁,按道理也应当更懂人情世故,不若喊我一声哥哥吧!”
阮当归总爱在作死的路上一直狂奔且绝不回头。
古三趴在亭子的石桌上已经醉倒,林清言还同朱七交谈,朱七几次冲动想要去书房看看,都被林清言各种理由中断,正当林清言继续谈着诗词歌赋人生哲学时,书房那边忽然响起阮当归的惨叫,就连古三都猛然惊醒,朱七宛若离弦的箭,马上拿起长剑冲了过去。
林清言蓦然觉得自己很悲凉,他给自己倒了杯酒,一股脑喝下去,呛得他连连咳嗽,古三也要冲去书房,结果脚一拐,直直撞在柱子上,一下子晕了过去。
阮当归被后来的朱七五花大绑,给丢了出去。
林清言自认倒霉,依旧趁他二哥尚在气头上,把人捡回去,阮当归一路委屈,口齿不清地嘟囔道:“不就是让叫一声哥哥嘛。”
过了几日,吴盛将军忽然上报,要求将吴世年送到李冉太傅手底下,好好学习一番,他说他吴家都是莽夫,只懂得战场杀敌,如今四海平定,想要把唯一的小儿子好好培养成学富五车之人。
皇上当然欣然接受,最后一想,干脆将朝臣之中,所有合乎年龄的子弟都送到李太傅底下读书,又怕太傅忙不过来,还将今年翰林院的新科状元鱼子崖安排给太傅做打手。
一番事情忙下来,学堂里好不热闹。
吴世年和阮当归整日对着干,闹得学堂鸡飞狗跳,李玟佑坐在角落里整日不说话,林清惜的背永远挺得最直,林清言笑得温和。
吴世年这边有一批世家追随者,都是朝中官员的儿子,以前跟着他作威作福的人,阮当归在宫中虽无父无母,但他有很重视他的皇上啊,四皇子同他一战线,阮当归又把李玟佑拉到自己这方来。
至于林清惜嘛,一心只读圣贤书,保持中立,没人敢拉。
阮当归厚着脸皮去勾搭,林清惜毫不留情道:“走开。”
那新科状元鱼子崖,才恰恰十八岁,穿着一袭青衣,面容清秀,探花是个六十岁的老者,大殿之上看见鱼子崖这般年轻,竟痛哭流涕,说自己愧对先祖,竟败给小儿手中,悲愤之下,将一身名利抛,恳请皇上给他还乡清了此生。
第17章 名利场中一场梦(1)
一场闹剧下来,榜眼成了探花,传胪成了榜眼,年纪轻轻的鱼子崖也一时之间成为京城少女的春闺梦里人,成了说书人檀板之后的一段艳羡传奇。
夏季漫长,日光像是要把人灼伤,蝉鸣声一声高过一声,听得人心烦意乱,就连未央池里的鱼儿都焉焉地,阮当归总喊热,珠花便把冰块捣碎,给阮当归做梅子汤喝。
今日太傅布置的学业,珠花劝着阮当归去做,阮当归趴在窗边,口中叼着毛笔,像个没睡醒的人儿般,敷衍地应声。
自从吴世年来了后,他那倒数第一的位置已经后继有人了,太傅现在在课堂上每天必备的两件事,一是总以欣慰的目光瞧着林清惜,赞赏之意溢于言表,二是用戒尺惩戒他与吴世年,他被打得次数多了,痛不痛也就那样,吴世年不同,那小胖子细皮嫩肉,何曾吃过这种苦,哀嚎声直冲云霄,吓得鸟儿惊飞,可太傅捏着他白苍苍的胡子,眉毛都没皱一下。
看着小胖子脸皱得像个大包子,阮当归在旁边就憋着嘴巴笑。
顶着炎阳,阮当归跑去找林清言,却被惠兰告知林清言不在殿内,林清言近来同李玟佑很是投缘,两者性格相似,爱好亦同,李玟佑不喜言语,但林清言总能猜出他想要说什么。
是以,林清言约了李玟佑在千机楼品茗下棋,阮当归扑了个空。
阮当归在那儿蹭了一盘糕点后,只得回去,结果这七月的天儿说变就变,方才晴日朗朗,一下子却下起倾盆大雨,雨水噼里啪啦地砸在阮当归身上,阮当归举起手护在头上,一路跑了起来。
匆匆赶到附近的未央池里,人已经成了落汤鸡,阮当归使劲拍了拍衣裳,用湿哒哒的袖子抹额头。
凉意席卷一切,狂风吹起,树都沙沙作响,天色也暗了许多,阮当归余光却瞧见池里的红鲤鱼儿在雨的涟漪下,一个个浮出了水面,张大嘴巴,吐着泡泡。
鱼儿肥美,着实让人眼红,阮当归眼珠子一转,心中生了心思。
狂风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阮当归当起了垂钓翁,钓上几条鱼儿,带回他的玄衣宫,珠花瞧他像做贼似得,结果等他走近来,从怀中一下子拿出两条翻着白眼的大鱼,这鱼一看便是未央池里的红鲤。
珠花吓得不行,对阮当归道:“公子怎么捉的鱼,让人瞧见了,会落口舌的,快快放回去。”
阮当归晃了晃手中的鱼:“它死了。”
而后一双眼欲说还休地看她,于是那天晚上,他们吃的是红烧鱼。
之后阮当归三天两头就去偷鱼,所幸池子大,少了几条鱼也没人留意。
气候慢慢凉下来,日子似乎一成不变,林清言的画越来越好看,他画山,画水,画小桥人家,画闹市繁华,恐怕这都得益于李玟佑的指导。
李太傅近来生了病,人老了就容易生病,鱼子崖自然而然地接替了李冉太傅的职责,太傅上课死板,戒尺在手,不拘言笑,鱼子崖却是温和性子,授业解惑时,谈古论今,他是布衣出身,所到所见之宽阔,让人好生艳羡,且最妙之处在于,犯下错误,人家以文动人,不以武伤人。
阮当归上课打瞌睡,吴世年上课吃东西,惩戒的方法便是抄书,把古今圣贤通通抄了个便。
吴世年小胖子不干了,面对资历深厚的李太傅,他怂,可这新科状元也敢如此对他,小胖子怒道:“你知道我爹是谁吗?”
鱼子崖微微一笑:“我想吴盛将军应该很感兴趣公子在宫里课堂上的表现。”
吴世年在家里虽然是块宝,爷爷疼,娘亲爱,不过他爹一瞪眼睛吹胡子,他还是有点害怕的,要不然也不会乖乖来这里读书。
吴世年:“……我是想问,抄几遍?”
阮当归那是夜里做贼去了,偷了未央池里的鱼,猫在宫里烤着吃了,白天困得趴在桌上睡觉,功课也是林清言同李玟佑帮忙,模仿他的笔迹写的。
所谓模仿,要模仿到精髓,要模仿阮当归的鬼画符还真有些难度。
秋初的时候,李太傅带着那熟悉的戒尺又回来了,太傅宣布要考试。
第18章 名利场中一场梦(2)
阮当归愣了眼,平日里课堂上的知识它都不进脑子啊,阮当归自然是问啥啥不会,他坐躺倒数第二名,不过吴世年可不愿再做倒一,他爹昨儿刚同户部尚书吃完饭,回来后气得胡子都一颤一颤,扯着嗓子在院子里骂:“娘希匹的,那张剑是真的贱啊,不就是他小儿子今年考了个进士,还真当他张家后继有人了,在老子面前蹦跶炫耀,明里暗里笑我吴家莽夫,他就是秋后的蚂蚱,娘的不知死活。”
刚回家的吴胖子被吓得一愣一愣的。
他爹拽住他的后衣襟,使劲摇啊摇,苦口婆心:“儿啊,你能不能给爹争口气啊,咱吴家哪天能靠你光耀门楣,爹给咱门前就放炮,炸死那群文绉绉的对头。”
被他爹摇得眼冒金星的吴世年表示:“爹你别摇了,我想吐。”
所以呢,让他爹这一刺激,良心发现的吴世年决定在这次考试中发挥超长,让他爹也乐呵乐呵。
再所以呢,他伙同自己的一群人,开始往纸上抄答案,作弊。
吴世年放话了,他要做第三名,因为第一名必然是林清惜,第二名必然是林清言,这第三名,舍他其谁,还有谁?
吴世年还警告最有嫌疑得第三名的李玟佑,把卷子给他答灵活点,李玟佑垂下眼睑,没有吭声,吴世年还想再威胁,阮当归笑了,坐在座位上翘着二郎腿,遥喊道:“死胖子,你哪来的脸呢?”
吴世年像被吓到的猫,猛得从地上跳起来,腰间的肥肉颤抖:“你才死胖子,你全家都是死胖子。”
阮当归拉长声音:“哦……我全家,那算不算我舅舅?”
吴世年自然知晓阮当归口中的舅舅是谁,他一下子闭了嘴,一双眼睛使劲瞪着阮当归,若是眼神可化利器,阮当归此刻怕要成千疮百孔了。
等到了真考试那天,吴世年等人做好了准备,衣裳下面藏着答案,桌子上面用炭笔写着答案,不过是欺负太傅老矣,眼神不好使。
太傅将卷子都发下去,吴世年两个眼睛转得溜溜地,他同左右对视一眼,愤然提笔。
看看这孩子,抄得多努力,连头都不抬起来。
阮当归看着卷子,上面问何为君子之道。
他挑了挑眉,顿时来了兴致,提笔也写了下去。
太傅在考场上走来走去,手中的戒尺让人生怖,阮当归看到太傅站在林清惜一旁,看着林佩的卷子,面色颇为赞许,忍不住地点头,等太傅转到另一旁时,阮当归忍不住把目光往林清惜的卷子上瞧,他隐约看到一段话。
故君子之道,本诸身,征诸庶民,考诸三王而不缪,建诸天地而不悖,质诸鬼神而无疑,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
林清惜察觉到阮当归的目光,身子轻轻一动,把自个的试卷用身体挡住了。
等一柱香已燃尽,太傅让交卷,大家都把笔放下,吴世年恋恋不舍地放下笔,卷子上写满了字,他吹了口未干的墨迹,脸上遮不住的得意。
就在他起身的时候,一个纸团从他怀中掉落,纸团滚啊滚,直直滚到太傅的脚下。
太傅虽老,但却不至于老眼昏花。
他弯下腰,把纸团拿起,待看清上面写的内容后,脸上一片铁青,他问道:“是谁的?”
吴世年那群人被吓得没敢应声,太傅拿着戒尺,戒尺上泛着寒光,太傅道:“不敢承认是吧,好好好。”
太傅明显气得不好了,竟然有人敢在他这作弊,真是不想活了,他绝不能允许自己作为师者的威严被挑衅,他一个个来到众人的桌边,要求检查他们的桌兜。
就连林清惜也不例外。
阮当归倒没什么,他在一旁看热闹,可怜小胖子现在脸都快青白了。
等太傅走到阮当归这儿,阮当归大大方方地让太傅检查,太傅的目光在阮当归的面上停了片刻,让阮当归把桌兜里的东西都拿上来。
阮当归照做。
一个竹蜻蜓,一个不倒翁,吃了一半的桂花糕点,阮当归一件一件往上拿,然后从里面拿出一个纸团。
纸团?
阮当归愣住了,林清惜在旁也神色一愣,太傅一把拿过纸团,打开一看,里面的内容正是和君子之道有关,铁证如山,阮当归立即摇头道:“这不是我的。”
“还敢狡辩,阮玖。”太傅呵斥,“我原以为你整日不学无术,何曾想竟整出这些歪门邪道的东西。”
阮当归回头看了眼吴世年,指着吴世年道:“我说是他栽赃于我,你可信?”
吴世年此刻也是一脸懵,他就说他的小抄怎么少了,原来是在阮当归那,吴世年此刻以为是阮当归偷了他的小抄,还要把责任往他身上推:“胡说八道,小爷我……你才栽赃呢。”
“太傅,我相信阮玖不会做出这种事的。”林清言在旁赶忙说。
李玟佑也用着急的目光看着阮玖。
第19章 日出江花红胜火(1)
太傅却不理这些个求情,人赃并获,还有什么可废口舌之争。
“我何曾愿做这些腌臜事情,太傅若不信我,我就算说破嘴,也无济于事。”阮当归虽然笑着,可是笑意未抵眼里,他把背挺得直,不卑不亢道。
“你。”太傅被阮当归这种态度所激怒,白胡子颤抖着,怒然呵斥道,“蔑视考规,目无尊长,该打。”
“太傅。”林清言急道。
李太傅瞧向林清言,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都显示着不容求情的刻板与固执,林清言在太傅的目光之下,一时竟语塞,李玟佑在后面拉了拉林清言的衣袖,林清言神色黯淡,向太傅作辑:“学生失礼。”
李太傅将目光放在阮当归身上,举起戒尺,冷然道:“伸手!”
“打就打,太傅打重些,免得日后后悔。”阮当归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他将两只手伸出来,少年的手指修长白皙,一双手骨秀分明。
太傅一向不喜欢阮当归,厌他不守规矩,恶他不知礼数,平日里没少打他,此刻更是下了重手,戒尺冰冷而坚硬,边缘锋利,重重落在阮当归的手心,不过一下,他的手心就泛了红,太傅足足打了十五下,到最后,阮当归的双手肉眼可见地肿了起来,且不自觉地颤抖。
阮当归咬紧牙关,额头上也出了一层薄汗,若在平日里,他恐怕叫声都要冲破天了。
在场一片寂静,只余老太傅的喘息声,林清惜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停留在阮当归面上,他看着少年倔强的眼神,听着一声又一声的掌手,心中亦起了波澜。
他有些看不懂阮当归,阮当归嬉笑怒骂,鲜活地像是色彩浓烈的画,向来油嘴滑舌,与循规蹈矩的他完全不同,他有时觉得阮当归是把火,蛊惑着,燃烧着,明亮着,时时刻刻引诱着他这只飞蛾。
仿佛他稍有不慎,便会直接烈火焚身。
李太傅打完阮当归,又将目光放到众人身上,很明显,太傅的心情已经坏到极致,吴世年在原地抖啊抖,抖啊抖,太傅的目光如针般,刚落到他身上,吴世年便将自己的双手藏在身后,露出欲哭无泪的神情:“我……我……”
“这场考试作废,作弊之人,正午绕着城南门跑去城北门。”太傅留下这句话后,便转身离去了。
林清言赶忙扶着阮当归,阮当归的后背都湿透了,城南门在最南边,城北门在最北边,若要跑,简直是横穿了整个皇宫,这么大的太阳,还不得把人跑死在路上。
但阮当归还是跑了,同吴世年一起。
这件事把皇上都给惊动了,当陈公公将此事的前因后果告知林暮舟后,到底是小辈的事,林暮舟放下折子,沉默片刻道:“这孩子倔强的性格……真像他。”
陈义知晓皇上又陷入往事中,他,哪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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