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点慢点。”阮当归来不及收缰绳,呼喊都被吞噬在风中。
风从他耳边呼啸而过,吻过他的额头,眼中的风景都在极力倒退,阮当归渐渐不再害怕,尝试拉住缰绳,不过宝儿太疯狂,怎么也拉不住。
林清言见他有难,也策马过来,想要帮助他,无奈宝儿一直跑,他近不了阮玖的身。
阮当归稳不住宝儿,却体会到骑马之乐趣,他胆子本就大,此刻一手拉着缰绳,一手在空中挥手,朝林清惜遥遥挥起手来,嘴里还呼喊着,笑着。
只见林清惜在他眼里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宝儿直接向林清惜冲了过去。
“停下停下,宝儿,停下来。”阮当归使劲拉住缰绳,可是效果甚微。
“林佩,躲开。”阮当归神色紧张地喊道。
一旁的马倌都面色大变,若太子受了伤,他们的脑袋恐怕真的要搬家了,就在阮当归以为自己真的要撞上林清惜时,林清惜猛然从自己的马上一跃而起,脚尖轻点,便出现在阮当归身后。
阮当归眼中满是仓皇,他回头看,头发拂过面庞,林清惜狠狠地拉住缰绳,手上因用力而起青筋,宝儿扬起前蹄,仰天长鸣,阮当归身子不止地往后靠,后背靠到一个胸膛,他嗅到清冷的味道,是属于林清惜的味道。
有那么一瞬间,阮当归想到了江南的雨,还有湿哒哒的衣裳与孤寂的夜晚。
宝儿平静下来了,林清惜把阮当归圈在怀里,几缕头发散在面庞,为他清冷的面容添上几分凌乱,他微微喘息着,两人靠得很近,近到阮当归清楚地瞧见林清惜的眼睫,和他眼底的清冷,彼此的呼吸交缠着。
在一旁的马倌们和林清言赶忙跑过来,林清惜深深看了阮当归一眼,而后从马上跃下,手中传来刺痛,他微微将自己的手蜷缩起,背到身后,阮当归此刻也回过神来,慌张从马上下来,跑到林清惜身边,着急道:“你没事吧?”
“无恙。”林清惜道。
马倌将宝儿安抚着牵回马厩,林清言看两人似乎都没有受伤,终于松了口气,他方才也被吓到了,不过似乎只是虚惊一场。
“真没事?”阮当归深怕林清惜骗自己。
“你很聒噪。”林清惜瞥阮当归一眼,走到自己的马前,伸手摸着马头,他的马乖顺,低头静静享受着抚摸。
阮当归总是麻烦,这林清惜早已知晓。
事后阮当归对林清惜深表感谢,后面他又往东宫里送了好多零嘴吃食,还有街市里的小玩意,都是他平日珍藏的东西。
本来同往常一样,朱七把这些东西收拾着,又准备送回去,谁知他家殿下忽然叫住了他,他回头,林清惜看着朱七怀中的一个瓷娃娃,几番沉默,却忽然道:“放下吧。”
等朱七一脸难以置信地离开了,林清惜伸出修长的手,手掌处缠上了绷带,他拿起这个瓷娃娃看了会,放下后,又拿起一旁的风车,脑海里浮现出阮当归的那张脸来,终于忍不住,叹息一声。
阮当归近来跟他的宝儿较上了劲,每日都跑去马厩,别家马儿都休息呢,他非要把抗拒的宝儿从里面拉出来,不让骑,他就拉着缰绳在马场一圈又一圈地遛,遛到一人一马都走不动了才肯罢休。
无论是对人还是对马,只要把无赖贯彻到底,就不怕世上还有降服不了的妖魔鬼怪。
一连被阮当归折磨这么多天,那匹曾经在草原上骄傲的小马驹,终于低下高贵的头颅。
阮当归那个高兴呦,哄着宝儿:“以后跟着爷,吃香的喝辣的。”
阮当归常在马场里,见林清惜的次数也愈发多了起来,他很感谢林清惜上次救了他,于是每次林清惜骑马,他都要凑过去说两句话。
宝儿似乎非常喜欢林清惜,一直围在他身边转圈圈。
林清惜听着阮当归喋喋不休的话,聒噪之余,也能解解寂寥,偶尔谈及江南,他问阮当归:“江南有什么?”
阮当归乐了:“小水龟啊!”
“慢腾腾地,爬到鹅卵石上,一晒就是一上午的太阳。”阮当归笑道,“在河边很常见的。”
林清惜沉默片刻,啊,懂了,原来是只江南王八。
冬日来临的时候,阮当归把自己包裹得像只球,屋子里有地暖,他基本就缩在屋里不出来,就连林清言那儿,他也少去了,整日围在炉子面前,红泥小火炉,温上一壶醉红尘,便能消磨一整日的时光,再然后他就见到了一场鹅毛大雪,一夜之间,宫里白茫茫,江南没有这么大的雪,江南的冷是绵绵不断的冷,不像京城,寒风卷着雪,凛冽地吹到人脸上,简直要命。
第24章 好梅花应赠美人
那么多那么大的雪,从暗色低沉的天穹中落下,落在阮当归清澈的眼眸里,冰凉不再,续而化作温暖的泪水,偌大的皇宫寂静又萧落,似威严的神兽,静静地蛰伏在人间,一种莫名的悲壮从阮当归心中蔓延,这才是真正的北国风光。
珠花又开始熬姜汤,火辣辣的姜汤,里面还加着晒干的橘子皮,花椒等等,一口喝下去,心口都滚烫地翻涌,额头便被热出汗来。
院子里的那棵枇杷树下,许久未动的秋千上落了一层厚雪,阮当归忍不住跑到长廊外,一个人堆起了雪人,双手冻得通红,每隔一会儿便要跑回房子里呵手跺脚。
珠花透过窗户看着他,微微笑,把给他剥好的橘子放在炉火旁。
冬日甚好,却又甚冷,大雪一连下了几天,也没瞧见日光,阮当归把自个的野史藏书翻了个遍,直直倒在柔软的床上,太无聊了,终于盼着盼着,天放晴了,日光照在面上,说不出的温暖。
梅园的梅花开了,珠花要去采些,拿回来做梅花饼。
阮当归要与她同行。
梅园是宫里的一座小园,据说是为了林家某位先皇的爱妃建造的,那宠妃独得恩宠,风光无限,因性爱梅花,先皇为讨其欢心,建了梅园,只可惜帝王恩朝夕改,妃子终是不再得宠,寥寥以渡余生,竟有一夜里,不知怎么地,一把火烧了梅园,自己也自焚而亡。
这儿便这样荒废了,再后来,草长莺飞,梅园里的梅花又活了过来,且一年比一年繁茂,不过钦天监说这风水不好,平日里除了宫女们采采花,也基本没人来此。
珠花给阮当归穿得严实,又披上了披风,披风帽外有一圈绒毛,衬得阮当归面色如玉,临走时,珠花还给阮当归手里塞个暖炉,阮当归不要,反倒给自己揣了几个甜橘。
路上积雪已清,青石板冰凉,空气中漂浮着一抹甘甜的梅花香味,阮当归灵活地动了动鼻子,推开梅园的木门,入目是一片片的红云,梅花正如火如荼地绽放,白的雪,红的花,料峭孤冷又满目喧闹。
阮当归的眼睛立马就亮了,他像条鱼儿般,一头扎进里面去。
来时还说要给珠花帮忙,此刻却只顾得自己玩去,珠花提着篮子拂去枝头的雪,一朵一朵采着枝头细蕊,阮当归不见人影,等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怀中抱满一怀的梅花。
衣上,发上,指尖上,都是梅花的清香,头发上尚粘有被雪打湿的花瓣,阮当归的鼻头出了点汗,珠花瞧见后,伸手将他头上的花瓣取下,又拿出手帕给他擦了擦,柔声道:“折这么多梅花做什么啊,小公子?”
阮当归笑得开怀:“赠予美人去。”
珠花猜他要送给四皇子,他与四皇子素来交好,于是便笑:“去吧去吧,回来时候,我给你做梅花饼吃。”
“谢谢姐姐。”阮当归嘴巴抹了蜜,说完后,抱着一怀的梅花便急不可耐地跑出梅园。
阮当归自是跑去寻林清言,看到羽衣在殿外,便抛给她一枝梅花,羽衣慌里慌张地接过来,还没等说话,阮当归已经闯进殿内去了。
羽衣跺脚恼怒:“糟了,刚端上的绿豆糕。”
瞧手中梅花艳丽,嘟着嘴巴又说了句:“算了。”
阮当归一路跑来,可是散了许多枝,林清言在殿内正抄佛经,梵文在阮当归看来,像是鬼画符,可林清言落笔流利,他看到阮当归后,收了笔,阮当归把几枝尚带雪水的红梅插到他案几上的玉瓶里,左右欣赏,满意道:“好看。”
“你抄佛经作甚?”阮当归转头问道。
“皇后娘娘每年冬至都要去慧因寺烧香求佛,这不时日快到了,我誊写些佛经,也尽尽心。”林清言似乎写了很久,一旁的镇纸下,压了许多已写完的纸页。
阮当归不信佛,与其信佛,还不如信妖魔鬼怪,他想起郊外破旧的寺庙,漏风的屋顶,断了一只手的佛祖,满是灰尘的小寺庙,还有屋外倾盆大雨。
他坐在佛前,吃着刚偷来的馒头,然后噎住了,被噎得满脸通红。
阮当归没有在林清言这儿呆太久,糕点往嘴里胡乱塞了几块,便要走,他像只衔花的春燕,急急忙忙飞向下一家屋檐。
自然是去东宫了,捧着个花,骚扰林清惜去了。
到了东宫,被宫女告知太子不在,阮当归不想再走,便赖在这儿,说什么都要等林佩回来。
他几乎没怎么来过东宫,上次夜里来,灯火昏暗,也没好好瞧着,眼下四处环望,这宫殿大而精美,却陈设不多,显得空荡荡,只一个书柜引人注目,上面书籍良多,阮当归随意翻了翻,没有一本他感兴趣的。
身后传来脚步声,他能听出来是谁。
“你怎么来了?”林清惜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他刚从母后那儿回来,便听宫女说阮小公子来了,阮当归倒是稀客,林清惜将身上的披风脱下,一旁的宫女接过。
阮当归回头,怀中红梅热烈,世上总有很多美好,盈盈的婵娟,秋江的莲藕,手中的红梅,阮当归将花举向他:“怎样,喜欢吗?”
林清惜的眼眸动了动,他立在他不远处,垂下眼睑,乖顺而脆弱。
“又是从何处折来得?”片刻后,林清惜说,声音带着几分沙哑。
“梅园折的。”阮当归回答。
林清惜近来身体颇为不适,怕是惹了点风寒,阮当归听了出来,他将梅花放在书卷上,关怀道:“身体不适?”
林清惜将手作拳抵在唇边,低声咳嗽一声,摇摇头,唇色有些寡淡。
给阮当归上了杯温茶,阮当归捧在手心,暖手用,他竟现下不打算离去,林清惜此刻也无事,便让人将火炉生得更旺些,阮当归热出了汗,便将身上披风退下。
他问林清惜:“你这儿有什么好吃食?”
怎么这般贪嘴,林清惜很少吃点心,他看了眼阮当归,对一旁道:“去多拿些果核糕点。”
关了窗,围在火旁,林佩少言,阮当归又找不到话题,便默默地吃着东西。
忽然,阮当归又道:“这雪还会再下吗?”
“往年都会下很久,今年想必也不会那么早结束。”林清惜在炉火前呵手。
“你喜欢这雪?”林清惜忽然想起阮当归是第一年来此。
“江南没有这么大的雪。”阮当归将手中的糕点屑拍了拍,“我瞧着新奇些。”
火炉偶尔传出噼里啪啦的一声响,是煤炭燃烧的声音。
林清惜看着他,殿内瑞脑消金兽,袅袅升起,两个少年都沉默着。
珠花摘了许多红梅,想着阮当归定会喜欢,花蕊上的薄雪仿佛都带着香味,她伸出手,将自己肩上白雪拂去,正准备转身离去,却听到一旁传来的脚步声,惊诧之余,她转头看去,于是她看到一双如春水一般的双眼。
从来处处好风光,天与地,人成双。
在东宫消磨了好大的时光,等阮当归回到他的玄衣宫时,珠花已经做好了梅花饼,她正坐在窗边,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手里握紧一方手帕,面上有些红晕,见阮当归回来,才如梦初醒,赶忙起身,阮当归一口气吃了好几个梅花饼,晚上的饭便吃不下了,他忽然想到什么,让珠花熬了姜汤,临夜里又亲自给林清惜送了过去,说是驱寒的,喝了以后身体会好些,他还给他拿了点梅花饼,炫耀般的口吻,让他尝尝珠花姐姐的手艺。
林清惜本不爱吃甜食,但阮当归送来了,他这次竟也未说出口拒绝,在阮当归期许的目光之下,拿出一块饼咬了一口。
“如何?”阮当归问道。
饼皮酥脆,里面夹杂着梅花瓣的清香,不过馅里放了太多的糖,只因阮当归嗜糖,珠花做饼时,糖的量更是加大,吃一口便很是甜腻。
林清惜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不动声色地饮完桌上一杯凉茶,才缓缓道:“好吃。”
“好吃的话,赶明我给你再送点。”阮当归笑道。
林清惜:“……”
冬日的日子是漫长而乏味的,阮当归许多未出宫闲逛了,未央池也结了冰,阮当归趴在亭子栏杆上,使劲往下看,如镜的冰面下,似乎能看到红鲤模糊的影子。
皇后刘氏每年冬至时,都要去彗因寺烧香拜佛,为民祈福,大抵要住上几日,再然后,一年到头了,朝堂之上,政务也尽了尾声,年关将至,张灯结彩,宫里一片热闹,似乎要将漫长冬日里的困乏都给驱赶。
阮当归坐在自己的秋千上,晃来晃去。
国宴之上,皇上与百官同乐,阮当归也看到了许久未见的李玟佑,听说他近来画了幅《冬至》,京城权贵争相抢夺,至于吴世年,则更让阮当归震惊,吴世年竟然瘦了些,虽然身子依旧圆滚,但不比从前了。
阮当归很兴奋地上前挤兑几句啊,不过吴世年竟然没有理会他。
后来阮当归才知晓,吴世年患了疾。
病名为相思。
第25章 谁家玉笛暗飞声
这么说呢,吴胖子冬日在家,颇为无聊,人一无聊就多有闲事,小胖子把脑海里的仇家都问候了遍,忽然想起,户部尚书张剑,若不是他,自己怎会作弊,若不考试作弊,又怎会被太傅抓住,若不被抓住,又怎会又惹他爹生气。
吴世年干啥啥不行,甩锅第一名。
于是他愤怒了,他召集一群平日里的狐朋狗友,觉得得报复回去。
让他们光明正大地对战,他们是不敢的,只能想着背后里出点阴招,不知是谁提及,张剑有个小女儿,自幼丧母,又因身体不好,被养在老家淮扬,后张剑在京城另娶妻生子,便一直没把那女儿接回。
前段时间,朝堂上有人就关税问题弹劾张剑,说张剑控制的税收过高,百姓身若水火,张剑自然也反驳回去,说什么国库要充盈,何事不需花钱,他又何尝不悯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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